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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书学思想研究

2023-12-25吴彩虹

南昌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书学黄庭坚草书

吴彩虹

(六盘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贵州六盘水 553001)

黄庭坚的大草开创草书发展的新篇章,以船桨划动之势为特点,在中国书法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他在诸多的题跋和信札等书法作品中表述自己学习书法的真知灼见,在中国书法理论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些言论中大都体现着他独到的书学思想,研究这些内容对于进一步学习和研究黄庭坚的书法艺术风格有着诸多的益处。书法家的书学思想与书法作品的风格特点是相辅相成的,宋代在书法艺术发展繁荣的唐代之后还能开拓另一片广阔天地,这其中的思想和思维的创新是值得今人学习的。黄庭坚是“宋四家”之一,是“尚意”书风的主要倡导者之一,深入探究其书学思想的精髓对研究宋代和中国书法发展的要旨有重要意义,也对当代书法发展有巨大的启示作用。

一、重感悟的书学思想

佛教禅宗讲究的是一个顿悟,正所谓佛渡有缘人,对佛理及一切人和事的理解都要凭自己的感悟,对于书法艺术领域中的学习也是如此,对古人写字的感悟、对自己学字的感悟,均是书法艺术学习中的重要因素之一。

黄庭坚受苏轼影响对佛教颇有研究,从目前流传的书法作品中,可以看出其前后期的艺术风格有着明显差异,他在《书自作草后》中说:“旧为陈诚老作此书,不知乃归杨广道已数年。余谪黔南道出尉氏,广道持以相访,茫然似不出余手,梵志所谓‘吾犹昔人非昔人耶’!绍圣甲戌在黄龙山中忽得草书三昧,觉前所作太露芒角。若得明窗净几,笔墨调利,可作数千字不倦,但难得此时会尔”[1](P158)。虽然其中所说的陈诚老和杨广道两人均已无从考证,但是我们大致可以探知黄庭坚此语的意思:黄庭坚曾经送给陈诚老的字,陈诚老又转送给杨广道,在多年之后黄庭坚偶遇杨广道,看到这幅字,他竟感觉这幅字不是出自他的手。于是黄庭坚感悟道:“这可能就是梵志(佛教以外的其他的教徒)所说的‘我像古人而又不是古人吧。’”大概是在感慨,自己的字体风格变化如此之大,像是以前的自己,但是现在我已不是以前的自己了。此语颇有耐人深思之韵味,书法家一生中书风的转变往往与其自身的感悟认知有着直接的关系,通过对书法艺术思想和理论方面的积累与思考,来进行书写实践方面的探索,这是黄庭坚从始至终都在践行的书学思想。

1094年,黄庭坚在安徽偶然感觉对于草书的书写有新的体会,认为之前的书写是有点锋芒毕露,感叹若有个窗明几净的房间,墨色和润、笔锋流畅地作上几千个字也不会觉得累,因为难得对草书有了新的体会和感悟,想趁这一时的灵感进行一次爽快的实践。可见他在书法创作过程中十分重视顿悟,这与今天的艺术创作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黄庭坚的仕途经历与苏轼有点相似,也是初入政坛便得到众人赞许,正当春风得意之时,因家人去世而回家守丧,重返仕途又恰逢政局不稳,加之阴险小人的妒贤嫉能而遭陷害,官职一贬再贬,待明主出现,却寿终正寝于穷乡僻壤之间。上面书论记载的偶有感悟之事恰是黄庭坚被贬之时所发生的事,也许这些不同以往的学书感慨正与他政治上的失意有些许联系。这一遭遇使得他在书法艺术中的感悟增添了几分深邃与沉稳,对自己的学书评价也少了些年轻时的气盛和骄傲,而是增添了许多冷静的观察和客观的分析。

在草书的风格特征中,黄庭坚的草书可谓是前无古人,其书写风格舒展洒脱,又不乏沉实与稳健。他书写的工具一般是长锋羊毫笔,且执笔很高,接近笔杆头,书写时速度缓慢。传说他的这种新式书写方法是在湖中泛舟见船夫划桨而悟得的。他效法船桨利用阻力来推动船行驶的道理,将其运用到自己的用笔方法之中,增加毛笔在书写过程中的阻力,使得笔画的线条质感更加厚重、平稳。这种特殊的执笔方法是黄庭坚顿悟所得,在运用过程中更是有诸多的顿悟收获。“顿觉驱笔成字,都不由笔”,这是黄庭坚在《书十棕心扇因自评之》中说的话,意思是突然感觉到用笔作字,均不由笔使然,言外之意便有由心使然之意,这是对写字时用笔深刻体悟。在这句话之前,其实黄庭坚还记述了此感悟得来的原委,同时也对当时用笔过于讲究雕琢之风表示否定。

黄庭坚在学古人字时主张的是一个“悟”字,其具体的做法便是细看和思考。他曾在《书赠福州陈继月》中说:“学书时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唯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1](P162)。这与拉斐尔的作画理论其实是一致的。拉斐尔要在画架前站上几个小时,最后只用几分钟来完成画作,别人觉得很奇怪,说他可以用之前的几个小时做其他事情,只这几分钟再站到画架前来,更省时省力。而拉斐尔的回答却是,如果没有之前的几个小时对着画架的思考,他是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完成画作的。黄庭坚认为要想学得古人作字的精髓,就要静下心来仔细地看字,正如人们常说的十分字,七分看,两分想,最后一分才是写。这里所说的“令入神”指的就是思考,单纯地看是不能达到“悟”这一层面的效果的,只有动脑思考才会有如此的收获,不然自古有那么多人学习写字,而真正能学得到古人笔法精髓所在的就只有那么几人呢!黄庭坚在《跋此君轩诗》中说:“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耳,不知与科斗、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惟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耳。苏才翁有悟处而不能尽其宗趣,其余碌碌耳。”[1](P168)黄庭坚认为当时士大夫是不懂古人运笔巧思的,只是将笔左右缠绕画开便觉得是在作草书,并不懂得草书与科斗、篆书、隶书的同笔法同笔意的地方。几百年下来只有张旭和怀素悟到了书法的用笔真谛,当然他自觉与他们二位一样,悟得草书的真正用笔之法。与此同时,还评价了当时的苏才翁,认为他只悟到其中一点奥妙却不能随心所欲地运用,终究还是碌碌无为地写字。黄庭坚之所以推崇张旭和怀素的草书用笔,是因为他与他们有相似的顿悟,也是在生活中的偶然之间悟得草书的用笔之法。传说张旭“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1](P162),张旭所参悟的便是草书笔画中的穿插和结构的避让原理,一幅字中笔画与结构的飞扬是要有其周边笔画和偏旁避让的,这样才能更方便地为字势创造出一个险势,再将这一险势化险为夷,最终形成草书独特的险绝、欹侧的风格特点。谁会想到,这样一个重要的结字原理竟然是在桥上争路这一瞬间而诞生的呢?足可见瞬间的顿悟有时对研习书法的影响是巨大的。

综上所述,黄庭坚对于感悟的重视不仅表现在写字方面,在用笔、结字,甚至是执笔方法方面都有所体现的。书学思想的形成与运用并不是单一方面的呈现,而是贯穿于学习书法的整个实践过程之中,书法作为艺术并没有脱离人们的日常生活,恰恰就是在生活中不断汲取智慧,这也启示后人:学习书法的方法和思考是一样重要的,如果没有前期积累和习惯的养成,就没有后来瞬间顿悟的成果收获了。

二、重用笔的书学思想

黄庭坚草书似长枪大戟,绵劲迟涩之感均来自于他对用笔的钻研,在他的书论中,用笔便成了时常提及的话题之一。黄庭坚主张学习书法要先学用笔,认为凭借个人的领悟能力才能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用笔方法。

黄庭坚在书法学习过程中,把对用笔比喻成佛家眼中的字眼。他在《跋与张载熙书卷后》中写道:“凡学书欲先学用笔。用笔之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以无名指倚笔,则有力。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凡作字,须熟观魏晋人书,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欲学草书,须精真书,知下笔向背,则识草书法,草书不难工矣。”[1](P168)他在文论中提到了“双钩”这一传统的执笔方法,并表露出对用笔的重视。“双钩”执笔法是自有高桌子以来一直备受书家推崇的一种执笔方法,又称为“五指执笔法”,好处就是可以使五个手指在书写过程中均能发力,并且能做到收放自如,既可以增加书写的灵活性,也可以扩大书写的范围,为书家行云流水的创作提供了技术保障。在黄庭坚的《自评元祐间字》中还记载这样一段话:“往时王定国道余书不工,书工不工是不足计较事,然余未尝心服。由今日观之,定国之言诚不谬。盖用笔不知禽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岂易言哉!”[1](P158)文段中记述了王定国说黄庭坚的字不工,黄庭坚当时还觉得字的工与不工不是主要的,认为王定国评价不对,但是后来再看便觉得他说得对,用笔的确是算不得细致,笔墨线条缺少变化。字中没有用笔的变化体现,那么字就像禅家句中没有字眼一样。黄庭坚深感没有深刻理解其用笔的内在关键意义,就不能轻易地说出来字中的问题,强调的是用笔的提按和速度,这两方面会直接影响作品中字的笔墨线条的效果。提笔写字笔画线条则纤细,笔画线条纤细则字形瘦劲、灵动。按笔写字笔画线条则会粗壮,笔画线条粗壮则字显得厚重、沉稳。在书法作品中单一的提按用笔较难有很好的艺术效果的,要恰到好处地控制笔的提按,使瘦劲与厚重互融,灵动与沉稳互融,才会创作出好的作品。另外书写时速度快,笔画线条则会平直、干涩些,就会使字形流畅,干涩会让字显得老辣;而书写速度慢,笔画线条就会变得圆润、浓郁,字显得比较润泽、沉实。书写时合理地掌握用笔的速度,快与慢交替使用,方能彰显书法艺术的节奏之感,尤其是草书,这四种用笔方法的搭配使用对于提升作品的整体效果更是重要。

黄庭坚如此重视用笔,他自己的执笔和用笔方法当然也是很讲究的。黄庭坚在湖州泛舟看到船夫划桨悟得执笔方法,在他的《论写字法》中有所记载:“古人有言‘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莫学痴冻蝇,随人学人成旧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今人字自不案古体惟务排叠,字势悉无所法,故学者如登天之难。凡学字时,先当双钩,用两指相叠蹙笔压无名指,高提笔,令腕随己意左右。然后观人字格则不患其难矣,异日当成一家之法焉。”[1](P167)根据这段记载,可以知道黄庭坚的执笔方法与古人的“五指执笔法”是一样的,只是他将手执笔杆的位置提高了,古人执笔是近于笔锋,而他所执的位置是接近于笔杆头,而且他的笔杆越长越好,因为笔杆长可以增加左右摇摆的范围,更能增加其字势的飘荡之感。因此观黄庭坚的字会感觉到动感很强,有大摇大摆之势。同时还说出了当时的人为什么学习古人书法会觉得难如登天,主要是因为他们不能按照古人的书写方法学习,只讲究字的排叠而不注重笔画本身的用笔方法,所写之字笔势全无,没有笔势的字哪里还会有古人字的风格和样貌呢?黄庭坚对用笔的研究非常深入并透彻,使得书法艺术的用笔,从他这里得到了另一个发展空间,他的执笔方法是在学习传统执笔方法基础之上另辟蹊径,他独特的用笔方法促成了他独特的书写风格的形成,这种高执笔的方式对后世的影响很大,也使由此而形成的独特书风得到了更多书法人的关注。

黄庭坚重用笔的书学思想在他的书法作品中有很好的运用和体现。他的草书作品如野马脱缰、龙蛇起舞,以作品的形式诠释了重用笔的书学思想。以著名的《花气熏人》帖为例,此帖是1087年黄庭坚32岁所作,虽与后期作品的风格有所差别,但展现黄庭坚从始至终对重用笔书学思想的坚持。《花气熏人》帖仅仅28个字,一首七言诗,原是附在元祐二年(1087)寄扬州友人王巩二诗后面的,后因风格特点显著,影响力较大,现在已经单独成帖,受到后世书法家们的推崇。全文内容为“花气熏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此帖共5列,最后一列只有两个字,无落款。第一列七个字,章法布局紧凑严密,第二列最后一个“中”字最后一笔竖拖尾很长,笔速稍快,由粗渐细渐无,且有向左欹侧之势,两边留有大量空白,给人以一定的喘息空间,同时还有笔画的左右凹凸之感。一笔之中就运用到如此之多的变换笔法,可见黄庭坚对笔法掌握的娴熟程度之高。从第三列开始,用笔和结字稍显轻松,章法布局也较为闲散一些,呈现黄氏“尚意”书风的特点。整幅字的用笔以刚劲有力为主,沉稳挺健,墨色上从浓到淡,更显自然。其中可圈可点的字像“人”字,撇捺均很长,在这一列中只有这个字是因字立形,左右舒展开来,黄庭坚高执笔的摇摆飘荡之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另外“花”“气”“熏”三个字的用笔书写的速度明显感觉较慢,在润泽的浓墨之中透露着沉稳的气息,与第二列的“中”字刚好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尽显黄庭坚草书用笔变化的丰富。后面“滩”字中三点水的三个点形态各异,将最后一笔提也处理成点,更显此字结构安排舒朗的特点。最后两字“水船”,虽然墨色最淡,几乎是枯墨书写,但是其笔画的使转形态均表现得很清晰,“水”字的使转更是方折鲜明,像一根遒劲硬硕的枯枝。而“船”字的使转方圆并用、提按微显、粗细交替,更显用笔之精湛。这幅作品虽然只有短短28个字,但是每一个字都堪称经典,其用笔和结字都有值得研究和学习的地方。不但如此,此帖中的内容也与字形成了相得益彰的特殊效果。文中所讲的“花气熏人”似乎与点点笔画之间的相互顾盼、左右生姿是融为一体的,形态各异、用笔讲究的笔画似乎就是这熏人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使人陶醉。这也是这幅短小而精悍的作品之所以得到书法界推崇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黄庭坚重用笔的书学思想在当朝和后世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小他六岁的米芾将用笔的方法继续深入探究,得到书法史上“八面出锋”的赞誉;明清时期的书法家们也都在此基础之上致力于用笔方面的探究,各自形成了独到的用笔特色。黄庭坚为中国书法艺术的百花齐放奠定了技术方面的基础。

三、重字韵的书学思想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说:“山谷(黄庭坚)论书最重一‘韵’字,盖俗气未尽者,皆不足以言韵也。”[1](P150)重韵味、无俗气,这是对黄庭坚书法艺术很高的评价。

韵的体现,在一定程度上说是书法家自身的学问文章之气。黄庭坚从小就接受良好的私塾教育,七八岁便可以作诗,现存最早的诗作是《牧童》和《送人赴举》两首,可见他在少年之时已是学富五车,在他的字中也有着浓郁的文人雅士的气质和风韵。黄庭坚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与苏轼亦师亦友,终其一生追随苏轼,他敬重苏轼的人品、学识,也敬重苏轼在文学、艺术方面的见解和成就。他们经常在一起互相和诗、品评书画,相互交流彼此的学习心得。苏轼的字对宋代书坛的影响巨大,黄庭坚是其门生,更是承袭了苏轼的书学思想和书风特点。其中一点便是对字的格调方面的追求。“尚意”是苏轼书学主张中重要的一个书学思想,也是引领宋代书坛的主要书风特点。黄庭坚对这一主张表示肯定和赞扬。他在《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中说:“东坡书随大小真行皆有妩媚可喜处。今俗子喜讥评东坡,彼盖用翰林侍书之绳墨尺度,是岂知法之意哉!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1](P157)此段书论记载黄庭坚对苏轼字的看法,他觉得苏轼的书法,在字里行间都可以透露出其浓郁的学问文章之气,是将自己的才学修养寓于笔墨之中,而那些凡夫俗子觉得苏轼的字是不好的,则是他们本身难脱俗气之衣。苏轼才华横溢,21岁进京参加应试,一举成名。他是豪放派的引领者,诗歌充满对人生哲理的思考,文章文与道并重,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文学家之一。苏轼一生仕途不顺,却将自己的满腹才华和旷达胸怀全部融入自己的文学作品和书画作品之中。“无论是《赤壁赋》中面对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对于盈虚消长、瞬间与永恒的通透了悟;还是《定风波》中吟啸徐行、烟雨平生展示出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禅意,都足可让人感到苏轼乐观豁达的人格特征。”[3]他的字如棉裹铁、温润含蓄,彰显着浓郁的文人之气,是书法史中文人字的典型代表。黄庭坚推崇苏轼的字,也是看重字里行间流露出高雅的格调,书风不俗的特点。

重韵的根本就是“不俗”,字俗便无所谓韵。关于这一点,黄庭坚在《与王子飞书》中有所评论:“诚有意书字,当远法王氏父子,近法颜、杨,乃能超俗出群,正使未能超微入妙,已不为俗书。”[2](P423)他把二王父子、颜真卿和杨凝式的字列为不俗的范本,并推荐学习书法就要学他们的字,这样才能使自己的书法不落俗套。同时他还批评了一些学书风格俗气的人,“承学之人更用《兰亭》‘永’字以开字中眼目,能使学家多拘忌,成一种俗气。”[2](P423)在黄庭坚的书学思想中,其实不俗就是高雅,而书法中的韵具体体现在笔墨技法中则表现为一种内在的神韵追求。黄庭坚认为,这种神韵是与创作者的学识、修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一种无法掩饰,也无法虚构的内在精神气质,更不是靠复制和模仿所能达到的境界。不俗便是雅,雅便有韵,有吸引人的味道,让人能感受到韵律的跌宕起伏和飘扬优美之姿,给人以无法忘怀的意境之美。

黄庭坚对韵的追求是受魏晋书法的启发,魏晋时期看重书写者的情趣抒发,当时的书法家,均是才俊,所表现出来的艺术风格也带有那一时期特有的潇洒和趣味。黄庭坚曾在《题绛本法帖》中说:“要自皆有佳处,两晋士大夫类能书,笔法皆成就,右军父子拔其萃耳。观魏晋间人论事,皆语少而意密,大都犹有古人风泽,略可想见。论人物要是韵胜为尤难得,蓄书者能以韵观之,当得仿佛。”[1](P152)魏晋时期的人,大都随性,不喜欢受拘束,不会做自己不愿意或者是有损操守的事。“竹林七贤”便是最有名的代表,他们大多不畏权贵,宁可过饥饿难耐、清苦贫困的日子,也不想与当时黑暗的政治同流合污,他们的气节一直为后人所称赞。他们所擅长的就是清谈悟道、言简意赅,他们的字也包含淡远、清高的含蓄之美。黄庭坚这段书论分明是对其精神气质的赞赏,并且对他们的知人论世的观点也十分钦佩,他认为学习魏晋时期的书法,不仅是要学习字的艺术特点,更要学习创作者的精神品质,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自己字的风格风貌,才能达到高雅的境界。

黄庭坚理论上主张重字韵,详观他的书法作品,其书风特点也是韵味十足,例如著名的《诸上座帖》。此帖是黄庭坚晚年之作,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黄庭坚草书的代表作之一。《诸上座帖》是为友人李任道所录写的五代金陵僧人文益的《语录》,全文700余字。“诸上座帖”是佛教经常引用的一篇短文,深刻揭示了佛教的生活态度,提出了四重成就,即“敬畏、净行、精进、慈悲”,还指出上座之人应该竭尽全力实现这四重成就,通过身体、语言和意志上的行为,时刻都在传承佛法。黄庭坚深受佛法的影响,其书法风格与佛法的无为境界达成高度的融合。《诸上座帖》的洒脱神采、意蕴隽永,随着洋洋洒洒的笔墨线条洋溢在长卷之中。其间既蕴含佛家包容万物的涵养,又有文人雅士的从容和淡泊。文中从开篇“诸上座”三个字开始,徐徐书来,其间的“伊”“佛”“是”等字都有长笔拖出,但又无突兀之感,大有闲庭漫步之势。作品后半段,从“此是大丈夫出死事”开始至落款,记叙作此篇的原因,与落款“山谷老人书”五个字,均是墨色浓重、线条粗壮、气势苍雄。作品中不单是每个字的书写饱含气韵,每行字串联起来看,更是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一般,耐人寻味。

黄庭坚是“江西诗派”的开创者,是“苏门四学士”之首,是中国“二十四孝”故事中“涤亲溺器”的主人公,诗学成就卓著,文学成就斐然,内在精神品质高尚,这些都是他所重字韵的书学思想和书法艺术风格的内在基础,更是尚韵的书风特点的内涵所在。

四、结 语

黄庭坚重感悟、重用笔、重字韵的书学思想在中国书法史上起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他对书法艺术的继承与思考、开拓与创新不断引领后人对书法艺术发展之路的探索。在他的影响下,宋代“尚意”的书风得到了充分的继承和发扬,后世的诸多书法风格多受他的影响而得以大放异彩。黄庭坚的书法艺术是中国书法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笔,他书学思想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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