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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外三阳五会”新考*

2023-11-29包伯航唐纯志

中医药导报 2023年9期
关键词:三阳百会穴扁鹊

陈 悦,包伯航,唐纯志

(1.广州中医药大学针灸康复临床医学院,广东 广州 510405;2.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广东省中医院,广东 广州 510030)

据《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记载,扁鹊过虢国之时,曾以砭针“外三阳五会”之法,复苏了因“尸蹷”病昏迷的虢国太子,留下了一段“神医扁鹊,起死回生”的千古佳话。“外三阳五会”具体何指,自非太史公所关注的对象。然而令司马迁没有想到的是,《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这短短五字,竟也能引起后世中医学界的百家争鸣。关于“外三阳五会”究竟为何,已有不少医家从多个角度进行了解读和分析,笔者在总结前人观点的基础之上,对“外三阳五会”作出了新的考证,提出了新的见解。

1 目前对“外三阳五会”的几种观点

1.1 “百会穴”说 2002年出版,段逸山主编的普通高等教育“十五”国家级规划教材《医古文》[1]认为,“外”指“头顶”,“三阳五会”指“百会穴”,“外三阳五会”即“头顶的百会穴”之意。该观点最早来源于汉代所作《黄帝明堂经·头直鼻中入发际一寸循督脉却行至风府凡八穴第二》中“百会,一名三阳五会……督脉、足太阳之会”[2]一语,后为历代医家普遍接受。张载义[3]亦持此观点,认为百会为“三阳五会”,即指足太阳、足少阳、手少阳“三阳”,以及与督脉、足厥阴五脉交会之处。

近年来随着部分西汉早期简帛的出现,“百会说”的可靠性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冲击。考古研究发现,马王堆出土的先秦医书《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及老官山出土的《十二脉》《别脉》中均未见“督脉”的循行路线及名称[4],而老官山汉墓出土的医简及髹漆经脉木人被认为与扁鹊医学息息相关[5-6],这提示我们,在扁鹊所处的春秋战国时期,“督脉”可能尚未成形,又如何与足太阳交会,也就无法推测出百会穴为督脉与足太阳之会,而“百会,一名三阳五会”这一理论应该是经脉学说在秦至汉这一时期的发展中才逐渐形成,仍有待更多的考证。

1.2 “百会、胸会、听会、气会、臑会”说 有学者认为,“外三阳五会”并非单指一穴。持此观点的学者彭静山[7]以张守节《史记正义》引《素问》“手足各有三阴三阳,太阴、少阴、厥阴,太阳、少阳、阳明也,五会谓百会、胸会、听会、气会、臑会也”为据,认为扁鹊所取之“外三阳五会”即“百会、胸会、听会、气会、臑会”。

1.3 “少商、涌泉、厉兑、隐白、少冲”说 《素问补识·缪刺论篇第六十三》作者胡天雄[8]提出,扁鹊治虢太子案与《素问·缪刺论篇》中刺尸厥之法有相同之处,认为《针灸甲乙经》中以三阳五会为百会穴乃记载有误,“三阳,太阳也,太阳居外,主表,故谓之外三阳。五会,即以此五络皆会于耳而得名”,认为“外三阳五会”即《素问·缪刺论篇》中所提及的少商、涌泉、厉兑、隐白、中冲五穴。

1.4 “百会、水沟、少商、涌泉、厉兑、隐白、少冲”说 何爱华[9]在胡天雄之说的基础上指出,中冲一穴属手厥阴心包经,与前“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文不符,应改中冲为手少阴心经之少冲穴,并增入百会、水沟,认为“外三阳五会”应为“百会、水沟、少商、涌泉、厉兑、隐白、少冲”七穴,周秀娟等[10]也认同该组穴更为合理。

1.5 “百会、人迎、地五会”说 百会穴又名三阳穴、五会穴,最早的描述见于明代徐凤《针灸大全·论一穴有四名》,其载:“百会,一名三阳,一名五会,一名天满。”[11]人迎穴为足阳明经腧穴,在汉代《黄帝明堂经·颈凡十七穴第十二》中首载别名“天五会”,亦名“五会穴”,最早见载于北宋《铜人腧穴针灸图经·足阳明胃经左右凡九十穴》[12]。同出自《黄帝明堂经·足少阳及股并阳维四穴凡二十八穴第三十四》的“地五会”为足少阳胆经腧穴,故周秀娟[10]提出“外三阳五会”疑非仅指百会一穴而言,“五会穴”可能代表百会、人迎、地五会等穴。

2 “外三阳五会”新考

2.1 古籍论述 据黄龙祥[13]考证,传世本《黄帝内经》中,有诸多章节确系采录自扁鹊医书,并对扁鹊医书的内容进行了有计划、有目的改编。由此,笔者基于黄龙祥、胡天雄的学术观点,对“外三阳五会”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云:“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闲,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14]《素问·缪刺论篇》云:“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此五络皆会于耳中,上络左角,五络俱竭,令人身脉皆动,而形无知也,其状若尸,或曰尸厥,刺其足大指内侧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后刺足心,后刺足中指爪甲上各一痏,后刺手大指内侧去端如韭叶,后刺手心主、少阴锐骨之端各一痏,立已。”[15]《针灸甲乙经·缪刺》云:“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一作阳)、足阳明之络,此五络者,皆会于耳中,上络左角,五络俱竭,令人身脉皆动而形无知也,其状若尸,或曰尸厥。刺足大指内侧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后刺足心,后刺足中指爪甲上各有一痏,后刺手大指内侧爪甲上端如韭叶,(《素问》又云后刺手心主者,非也),后刺手少阴锐骨之端各一痏,立已。”[16]

对比此三书可见,其所言“形静如死状”与“形无知”,“色废脉乱”与“身脉皆动”,其尸厥之状基本相同,其病机论述也大体一致为“气血逆乱、阴阳之气不相顺接”,且“五络结会耳中”亦颇有“五会”之意。因此,笔者基于黄龙祥、胡天雄的观点及对相关文献的考证,提出了新的看法:《素问·缪刺论篇》尸厥一条,与《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关系密切,应采录自扁鹊医书,但因传世本《素问·缪刺论篇》对扁鹊原文抄录有误,造成了“外三阳五会”解读上的错误,具体如下。

2.2 讨论

2.2.1 心主之误 手心主,即手厥阴心包经,《素问·缪刺论篇》的“后刺手心主”并不在前文“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所论的5条经脉之中,考《针灸甲乙经·缪刺》作“后刺手少阴”,无手心主文,并注云:“《素问》又云后刺手心主者,非也”。故知“心主”一词确系有误。又考西汉早期的《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中并无“手心主(厥阴)经”的相关记载,故知“手心主(厥阴)经”所出较晚。“后刺手心主”一文也应是手厥阴经“出现”之后,医家有意增补到《素问·缪刺论篇》中的,而非扁鹊原法。

2.2.2 阴阳之误 《素问·缪刺论篇》云:“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此五络皆会于耳中,上络左角。”然按《灵枢·经脉》所述,五脉之中,唯足阳明“循颊车,上耳前,过客主人”,其余手足少阴、太阴四脉则均不过耳,与文意相悖,令人十分费解。

幸运的是,笔者在《针灸甲乙经·缪刺》中找到了该文的另一版本:“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一作阳)。”据皇甫谧提示,该文尚有将“阴”写作“阳”的版本,而若据此,将文中“阴”字改作“阳”字会怎么样呢?“邪客于手足少阳、太阳,足阳明之络,此五络皆会于耳中,上络左角”,我们发现,改变“阴阳”后,手少阳“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过客主人前”,足少阳“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至目锐眦后”,手太阳“至目锐眦,却入耳中”,足太阳“从巅至耳上角(《足臂十一脉灸经》云‘枝颜下,之耳’)”,5条经脉恰均过耳,与原意相符。且手足少阳、太阳及足阳明5条经脉,不仅与扁鹊所谓的“五会”之名相符,同时也与“三阳”相合,故笔者认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记载的“三阳五会”即手少阳、足少阳、手太阳、足太阳、足阳明5条经脉。

2.2.3 穴位之误 笔者认为,《素问·缪刺论篇》尸厥部分应分成两段来看,前“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此五络皆会于耳中,上络左角,五络俱竭,令人身脉皆动,而形无知也,其状若尸,或曰尸厥”一段应为上古扁鹊医书中的内容,后“刺其足大指内侧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后刺足心,后刺足中指爪甲上各一痏,后刺手大指内侧,去端如韭叶,后刺手心主、少阴锐骨之端,各一痏,立已”一段应为后人据前文所述而补充的具体治法。结合《素问·缪刺论篇》中取“井”为穴的原则,“刺手中指(当作小指)次指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各一痏”,“刺足小指爪甲上与肉交者各一痏”,“刺手大指次指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各一痏”,“邪客于五脏之间……视其病,缪刺之手足爪甲上,视其脉,出其血”,均取四肢末端穴位[17]。顾漫等[18]总结了成都天回汉墓出土医简中的古刺法,提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及《素问·缪刺论篇》等篇中所载灸刺之法,与天回医简中《 (刺)数》颇为接近,其中“脉刺”又包括络刺,即“络刺者,刺小络之血脉也”,与缪刺刺法一致。因此,《素问·缪刺论篇》中记载的尸厥与《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密切相关,是扁鹊医学的流传继承。而由于《素问·缪刺论篇》尸厥部分前文传抄有误,故也使得后文的定穴发生了偏差。于是,笔者在对原文“阴”“阳”进行调整后,又查阅了《说文解字》《古今韵会举要》对“外”的注释,“外,远也”[20],“外”为“内之对,表也”[21]。最终提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的“外三阳五会”,实指“三阳五会在体表远端的取穴”,而并非“头顶的百会穴”,其所刺应为手少阳关冲、足少阳足窍阴、手太阳少泽、足太阳至阴、足阳明厉兑五穴。

3 结语

《伤寒论》《肘后备急方》中亦发现治疗尸厥之法。《伤寒论·平脉法》记载:“少阴脉不至,肾气微,少精血,奔气促迫,上入胸膈,宗气反聚,血结心下,阳气退下,热归阴股,与阴相动,令身不仁,此为尸厥。当刺期门、巨阙。”[21]又《肘后备急方·救卒尸厥死方第二》云:“尸厥之病,卒死而脉尤动,听其耳中循循如啸声,而股间暖是也。耳中虽然啸声而脉动者,故当以尸厥救之。”[22]里面详细记载治疗尸厥的各色处方,同时标注何方为扁鹊法,而“针百会,当鼻中入发际五寸许,针入三分,补之”一方中未说明为扁鹊秘法,因此,记载百会治疗尸厥之说实出于葛洪,或为收录其他医家之验。此二书中所记载与扁鹊所论尸厥的症状、病机也有相同之处,而治疗尸厥之法各异,或刺,或熨,或服汤,或竹管吹耳,是前人在治病过程中不断总结自身经验得出的宝贵理论,这与印证“外三阳五会”非百会穴不存在悖论。

综上,笔者认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所记载的虢国太子尸厥案应与改编自扁鹊医书的《素问·缪刺论篇》之间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然而由于《素问·缪刺论篇》在抄录扁鹊医书时的失误,使得其在“外三阳五会”取穴的问题上发生了偏差。今经考证和校订后,笔者认为,《扁鹊仓公列传》的“外三阳五会”应为关冲、足窍阴、少泽、至阴、厉兑五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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