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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伦特与守护天使

2023-09-18爱德蒙·克莱里休·本特利

译林 2023年5期
关键词:塞尔斯诺遗嘱

〔英国〕爱德蒙·克莱里休·本特利

“不管怎么说,这桩生意就是特别让人不愉快,”阿瑟·塞尔比说,他和菲利普·特伦特正坐在兰斯当俱乐部吸烟室的沙发上。“这种生意我们在法律界见得多了——即使像我们这种公司,跟犯罪没什么关系,也要处理一堆不愉快的事,我知道有些事比一般的犯罪行为还糟糕。你懂的。恨得疯狂就是一种。你不会相信有些人——地位高还受过教育的那种人——你真不会相信,这些人如果要谁好看,能做出什么事来。一般还是对血亲下手。接下来就是一个非常恶性的事件。他们有个客户,斯诺让我成为合伙人之后不久就死了,一生都是个狂蜂浪蝶。”

特伦特笑了。“这个说法听起来可不像你会说的,阿瑟,倒像是上一辈的人说的话。”

“确实是的,”阿瑟承认说,“这是斯诺跟我说那个老威廉·爱谁谁先生的,然后这话就刻在了我脑子里。哎,话得说回来——我走题了。对了,午饭很丰盛,我希望这顿午饭咱们吃得不错。”

“这真是我吃过最好的午餐之一,”特伦特说,“你也知道,确实好。点餐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之一,而且你也引以为豪。要我说,这个肘子就像一首——一首维拉内拉乡村诗歌。你刚刚想说丰盛的午饭,然后呢?”

“嗐,我想说,吃到丰盛的午餐,我一般就想多唠几句;因为你看,在办公室的多数时候,我只吃几个苹果,喝一杯牛奶。要享受一样东西应该采取这种方式:不要享受得太频繁,而且一旦享受就要不厌其烦地去张罗。但这并不是我想和你谈的,菲尔(对“菲利普”的昵称。——译注)。我刚才说,我们在工作中会遇到很多不愉快的事。这些不愉快发生时,我们通常都能理解,但是,我想告诉你的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个难解的谜;而你呢,我们都知道你善于解谜。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故事,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

“没问题。”

“嗯,事关我们的一个客户,两周前死了,叫格雷戈里·兰德尔。你想必没有听说过他,因为他只从事个人爱好,很少做其他事,他一直很有钱,但从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他本来可以做到的,因为他很有头脑——他是个聪明的学者,总是在读希腊文。他和我的合伙人从小就是朋友;一起上学,一起读剑桥;他们趣味相投;都喜爱岩石花园,这是其一。兰德尔的岩石花园很有名。别的业余爱好者过去常从各地赶来参观,他当然也欢迎。再者,他们都是刘易斯·卡罗尔(1832—1898,英国数学家和作家,著有《爱丽丝漫游奇境》、《爱丽丝镜中奇遇记》和《猎鲨记》。——译注)的粉丝——他俩聚在一起时,总会谈论“爱丽丝”系列和《猎鲨记》 中的内容——他俩都是国际象棋高手,年轻时也都是板球运动爱好者,一流比赛永远也看不腻。伯克郡乔尔西森林那里有兰德尔的一处地,斯诺经常和他在那儿共度周末。

“兰德尔五十多岁的时候第一次结婚。对方是玛丽·阿彻小姐,一位海军军官的女儿,大约比兰德尔小二十岁。兰德尔很迷恋她,而她似乎对他过分关心,尽管她给我的印象并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她是个漂亮的少妇,很有品位,给人感觉她很有个性。我们帮兰德尔立了遗嘱,说明如果没有孩子,就把全部家产都留给她。斯诺和我都被任命为执行人。他之前的遗嘱本来规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他一个侄子;我们很遗憾在后来的遗嘱中没有提到这个侄子,他是什么医学研究员,还是很有些作为的,但他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为什么他把你俩都设为执行人呢?”特伦特问。

“噢,以防我们俩其中的一个出意外吧。幸好有两个,因为今年年初可怜的老斯诺不知怎么就把大腿弄骨折了,从那以后就卧病在床。但我还没讲到这里。兰德尔结婚后,斯诺仍然像以前一样,不时地去他们家;但过了大概一年,斯诺就开始注意到这对夫妇之间发生了巨大变化。兰德尔似乎越来越受制于妻子,好像灵魂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一样。”

特伦特点点头,“你告诉我对她的印象后,我想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是啊,斯诺和我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最糟糕的是,兰德尔不像处于这种情况的其他丈夫,他感觉这件事难以接受。虽然他从没跟斯诺讲过什么,但他明显很不高兴。玛丽已经完全放弃了假装亲热,也不再为他考虑;斯诺意识到,兰德尔对他这位妻子恨之入骨,虽然从不敢和她正面对峙。但他曾经也是很有个性的。”

“我见过类似的事,”特伦特说,“除非一个男人自身就蛮横粗暴,否则他是无法忍受一个女人耀武扬威的。他什么都能忍,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女人当众撒泼。”

“就是这样。嗯,一段时间后,斯诺再也没有被邀请去那儿;正如你可能会想的,他并不介意。一切已经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尽管他对兰德尔感到很抱歉,但他明白他无能为力。如果条件允许,她绝不让他俩单独待在一起,如果他俩在岩生植物间闲逛,或下象棋,或散步,她永远都跟在一旁。”

特伦特皱了眉头。“这对访客来说倒是好事呢! 那这么说吧,你是哪里不明白?”

“我正要說。大约一个月前,办公室来了一封给斯诺的信。我打开信——我当时正在处理他所有的商务函件。寄信人是兰德尔夫人,信里说她丈夫卧病在床;他希望解决一些商务上的事,如果斯诺第二天能抽空到访,他将十分感激。

“当然,斯诺去不了。我自然从这封信里面读出来事态多少有些紧急,兰德尔似乎命不久矣。所以我给兰德尔夫人回了电话,说明情况,并说如果她方便的话,我可以当天下午亲自过去。她说,很高兴我过去;她非常担心丈夫的状况,他的心脏已经岌岌可危。我提到自己要坐的那趟火车,她说会派汽车去接我。

“我到了之后,她马上把我带到兰德尔的卧室里。兰德尔脸色很差,好像几乎没力气张嘴说话。房间里有一位护工,兰德尔夫人请她出去,我在房间里的时候夫人自己一直在场——因为之前听过斯诺的描述,我已经料到了这一情况。然后兰德尔开始说话,声音很低,说自己想怎么办。

“他计划重新调整投资,这个计划当然也很精明——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还就此做了研究。其实——”塞尔比身子向前探探,拍了拍他朋友的膝盖,“他完全没必要和我讨论。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不需要任何建议;而且在这些事情上,他比我、比斯诺了解得都多。但是,他仍然装模作样地征求我对这个细节那个细节的看法,而我只能表现得聪明一点,嗯嗯哦哦,然后说这就是最好的方案。然后他说,医生禁止他动手写商务信函,问我能不能代笔。于是我给他的经纪人写了一封通知信,他签了字;他的妻子把他要卖掉的所有证券都准备好了,放在一个长信封里;这样就结束了。车子把我送到火车站,我赶在晚餐前回去了,绝对是白费了半天时间。”

特伦特聚精会神地听他讲完这些。“你说白费了,”他说道,“你是说,他把这封信口述给妻子就可以,根本不必麻烦你吧?”

“口述给他妻子,或者给任何一个会写字的人都可以。当然,他也相当清楚这一点。你听我说,所有那些咨询我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幌子。我知道,而且我能感觉到他知道我明白这些。但是我不知道的是,这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我觉得他妻子没有怀疑有什么猫腻;斯诺总说她在商务上就是个傻子。她仔细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非常满意。他的指示得到了执行,他签署了转让书;这一点我知道,因为在他死后,我去清点遗产时,发现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菲尔,这种情况你怎么看?”

特伦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你很确定,这桩生意是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你是说,他妻子没有起疑。”

“当然,我肯定。他妻子显然不知道,兰德尔在投资方面比我和斯诺都聪明,也不知道这无论如何也不是我们分内的事。如果他之前确实需要建议,他早就应该把他的经纪人叫来。”

特伦特往前面伸了伸腿,仔细打量着他的雪茄头。“毫无疑问,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道,“听起来这表象之下确实是藏着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而且,就像你所说的,表象本身也不是很令人愉快。那兰德尔夫人,可真是个守护天使啊!”他站起身,“这件事儿容我再琢磨一下,阿瑟,如果有突破口,我会告诉你的。”

第二天早上,特伦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座位于乔尔西森林的房子。这个地方其实是一块面积很大的林地,地面清理得很干净,上面建了几座互相独立的现代式房屋和庭院,一排木屋,一座名叫“喜鹊和大门”的客栈,还有一座都铎式庄园,矗立在一片精心打理的公园里。他要找的房子,就在离客栈一公里不到的一条路上,这条路把街区分成了两部分。穿过围着庄园一侧的高篱笆,开车不久就可以到达。特伦特把车开到“小树林”入口处,下车走到房子前,边走边欣赏,一边是花团锦簇的草坪,另一边是修剪整齐的果园。这栋两层楼的房子也打理得很好,建得很规整,门廊上长满了茂盛的紫藤。

他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一个胖胖的女仆,他递上自己的名片。他说,有人曾经告诉他,兰德尔先生允许那些对园艺感兴趣的人参观他的岩石花园,他听说了很多这座花园的情况。他问女仆能否把名片带给兰德尔先生,看他是否方便——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因为这时一位女士从门廊尽头一间敞着门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在特伦特看来,这是一位花哨的金发美女,长着一双坚毅的蓝眼睛。

“我是兰德尔夫人,”她边说边从女仆手里接过名片,瞥了一眼,“你刚刚说的话我也听到了。看来,特伦特先生,你还没有听说我家的丧事,我亲爱的丈夫两周前去世了。”特伦特听后开始喃喃自语,含糊地说着悼念和抱歉的话。“哦,别这样,”她面带悲伤的微笑继续说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在打扰我。你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去看看那座岩石花园,我敢打赌,你是为这个专门远道而来,而且我的丈夫也不会希望你扫兴而归。”

“这座花园很出名,”特伦特说,“我是从一个人那儿听说的,这个人我猜你应该认识——阿瑟·塞尔比,那个律师。”

“是的,我认识,他和他的合伙人都是我丈夫的律师,”这位女士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花园在哪儿。”她转过身,领着他穿过房子,直到从一扇玻璃隔板门出去,走进一块大得多的场地。“我不能亲自带你看了,”她继续说,“我对园艺一窍不通,而我丈夫对此非常自豪。他上个月生病前,还在采集植物。看到那片榆树林了吗?这座房子就是以它命名的。沿着那片林子走,你会看到一汪莲池,池塘左边就是岩石花园。现在我恐怕谁也招待不了了,你自己看吧,女仆会候着,等你看够了,她会带你出来。”她对他的道谢点头示意,然后退到房子里去了。

特伦特沿路往下走,找到了他这趟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堆高高堆在一起的灰色岩石,像梯田一样,岩石上覆盖着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植物,扎根在一层薄薄的泥土上。这座房子的女主人,他揣测,估计和他一样对这座岩石花园知之甚少,幸好,他俩不用再比谁更无知了。他甚至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他相信,这座花园一定有所暗示,就是这样。在这座色彩柔和的石头城堡面前,他慢慢地来回踱步,眼睛四处搜寻,决心要解开它的秘密。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处细节,越打量越觉得奇怪。在遍地植物中,时不时会有一块平整的白木板插在植物的茎之间或就在植物边上的土壤里。类似情况不多:搜罗一圈,他只能找到不超过七个。每块木板上都用漂亮的圆体写着一个植物学名。这些名字对于特伦特来说毫无意义;他只能模棱两可地猜测为什么会有这些木板。为什么这些植物如此特别?可能是最近才得到的,可能兰德尔这样标注是为了引起他的老友兼同好斯诺的注意。特伦特想起来,兰德尔一直都期待着斯诺来看他。斯诺来不了,阿瑟·塞尔比代他来了。另一点是:兰德尔想做的生意无足轻重,谁都能处理。那么,对于兰德尔来说,为什么让斯诺来这件事如此重要呢?

兰德尔是否曾想过跟斯诺私下谈谈某个生意的事?那不可能:根据之前的情况来看,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兰德尔夫人一直在场;很明显,按照塞尔比的话,她绝不会让丈夫和他的法律顾问单独待在一起,兰德尔肯定也已经意识到了这点。那么这是否就是重点:可怜的兰德尔是不是想用某些他妻子不知情的方式向斯诺传递信息?

特伦特喜欢这个想法。至少,这跟这幅画面相吻合。不仅如此,这个想法有力印证了他听到塞尔比的讲述后形成的一种相当不确定的想法;就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他才特地赶到乔尔西森林来。斯诺是个狂热的岩石园艺业余爱好者,如果他来拜访兰德尔,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离开前一定会看一眼这位朋友的岩生植物收藏,哪怕只是看看近期新添置了哪些。而正如兰德尔夫人刚刚说的,有这些新东西。兰德尔夫人对岩石园艺一窍不通;就算她瞥了一眼这座花园,也什么都看不出来。而斯诺能一眼就注意到异样。那么,哪里不一样了呢?

特伦特轻轻地吹起口哨来。

这些木板现在看来十分有趣。他拿出笔记本和鉛笔,开始把上面写着的名字记下来。“海石竹”。以及“阿尔卡纳·尼厄韦拉”。还有“肥皂草”——很好!还有这些娇嫩的小花朵,看起来,因为“颖状彩花”这个令人敬畏的名字而十分快活。这里还有“卡尔塔瓦库·贝尔曼尼”。特伦特想起爱德华·李尔(1812—1888,英国出色的博物学家、画家和诗人,“胡话诗”第一人。——译注)胡诌的植物:毛毛虫槲寄生等。下一个是“白婆婆纳”。还有最后一个木板:“卢多维卡·卡罗利”,一个非常漂亮的名字,指的是一片没有形状的灰绿色植物,通常就是这么称呼的,很含糊——

这时特伦特用力把笔记本甩到地上,又把帽子扔了。他刚刚太蠢了!绕什么弯子!怎么没有一下就想到这里!他捡起本子,快速扫视这一列名字……对:全都在这里了。

三分钟后,他坐在车里,开回镇上。

从乔尔西森林回来的第二天早上,特伦特在斯诺先生和塞尔比先生办公室的房间里,受到了这位次要合伙人的欢迎。

塞尔比把香烟盒推到桌子对面。“半小时内你可以说完这件事吗?我本来很乐意和你一起吃午饭,到时候听你讲,但是今天安排太满了,七点之前我都走不开。你最近在做什么?”

“拜访了你已故客户的岩石花园,”特伦特告诉他,“印象深刻,兰德尔夫人非常和善。”

塞尔比盯着他,“你总是这副恶劣的态度,”他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想浪费时间解释怎么做到的,”特伦特说,“至于为什么,那是因为我仔细考虑了,那座花园看似欢乐,其实可能藏着一种严肃的意义。我发现玛丽,那个玛丽恰恰相反,她对花园一无所知,这样我越发觉得含义深刻了。你看,兰德尔就是想要向你的合伙人咨询一些投资问题;而且你这位爱好岩石园艺的合伙人,一旦到了现场,就几乎不可能错过大饱眼福的机会,一定要看看他朋友那些奇珍异宝。所以我去了,一饱眼福,并且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你究竟干了什么!”塞尔比大叫,“你找到了什么?”

“七种植物——那么多里面只有七种——标着植物学名,清清楚楚地写在木板上,就像邱园(英国皇家植物园林,坐落在伦敦三区的西南角,世界著名植物园、植物分类学研究中心。——译注)一样。其中四个名字我不会劳烦你——它们放在那儿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猜;这四个都是真实的名字,我查过了。但是你会发现其余三个名字很有意思——即使比不上图利(指西塞罗,古罗马著名政治家、哲学家、演说家和法学家。其演说风格雄伟、论文机智、散文流畅,设定了古典拉丁语的文学风格。——译注)的文字,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拉丁文短语。”

特伦特边说边做了一张卡片,递给他这位朋友,这位朋友看着上面的字,一脸费解。

“阿尔卡纳·尼厄韦拉,”他大声读出来,“不管怎样,可以说,我丝毫没有觉得惊喜。阿尔卡纳是什么?当然,植物学这方面我可谓一窍不通。这个看起来像是用荷兰人的名字命名的。”

“嗯,再试试下一个。”特伦特建议他。

“卡尔塔瓦库·贝尔曼尼。不行,这对我来说也是毫无意义。那剩下的花呢?卢多维卡·卡罗利。不行,这没用,菲尔。你搞什么名堂哪?”

特伦特指了指最后一个名字。“就是这一个名字泄露了天机。写着卢多维卡·卡罗利的木板是插在一丛老虎耳中间的。我一看到老虎耳就认出来了,并且我好像记得它正确的学名几乎一样——虎耳草。然后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卢多维卡是路易斯这个名字的拉丁文形式,有些人会说刘易斯。”

“什么!”塞尔比跳了起来,“刘易斯——和卡罗利!刘易斯·卡罗尔!我的天!他的书已经被斯诺和兰德尔熟记于心了。那这就是一个暗号了。”他急切地指着那张卡片,“然后——卡尔塔瓦库·贝尔曼尼。啊!不会是《猎鲨记》里面的那个贝尔曼吧?那卡尔塔瓦库呢?”

“翻译一下。”特伦特建议。

塞尔比眉头一皱,“我想想。在法律学中,卡尔塔(carta)一般是指一个章程(charter),而瓦库(vacua)是空的意思。所以贝尔曼的空章程是——”

“或者是图表(英文名chart,和章程charter相似。——译注)。你忘了吗?

“他买了一张这片海洋的大地图,

上面丝毫不见陆地踪迹:

船员们欣喜万分,因为他们发现

这是一张所有人都能看懂的地图。

“而这首诗里,有一页是贝尔曼的空图。”

“哦!那这说明——”

“嗐,我觉得这是让我们去查兰德尔这本书的复印件,去找那张空白页。”

“对,但是找什么呢?”

“阿尔卡纳·尼厄韦拉。我希望如此。”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阿尔卡纳是什么意思,不是法律学里的拉丁文,非法律术语的拉丁文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这不是法律学拉丁文,如你所说。但这个词汇是真的,意思是‘隐藏的,阿瑟,‘隐藏的。”

“隐藏的什么?”塞尔比又盯着那张卡片;然后突然跌坐到椅子上,抬起苍白的脸看着他的朋友。“老天爷,菲尔!原来是这样!”

“不可能是别的东西了,对吧?”

塞尔比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对着听筒说,“在我打电话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要打扰我。”他又转向特伦特……

“是我要特伦特先生开车带我来的。”塞尔比解释说,“因为你丈夫的遗产一事我需要他的帮助。他跟我说,他之前已经非正式地见过你了。”

兰德尔夫人对特伦特优雅地笑了笑。“就在前几天,他来看过岩石花园。他说是你的朋友。”

她曾在“小树林”的晨室里接待过他们,特伦特上次来时只看到从前通到后的门廊,这次他的印象得到了证实——这个家庭有严格的规矩。房间整齐,毫无瑕疵,几幅画挂得齐整,桌上盆里的花很新鲜,摆放得很好。

“你和特伦特先生今天突然造访是有什么事吗?”兰德尔夫人问,“是财产估值有新的变化吗,或许?”她圆圆的蓝眼睛看看这位,又看看另一位。

塞尔比看着她,那种神情特伦特第一次在这个和蔼的、沉迷享樂的法律界人士的脸上看到,严肃、冷漠、苛刻。

“不是的,兰德尔夫人,跟那个没关系,”塞尔比说,“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有理由相信你丈夫在不久前立了另一份遗嘱,而且就在这座房子里。如果真有这样一份遗嘱,并且合乎法律,那么这一份将取代那份你们婚后不久立下的遗嘱。”

听到这个消息,兰德尔夫人的第一反应是明显的、实实在在的诧异,她的双眼和嘴唇同时张大,她的手垂到椅子的扶手上。尽管她尽全力控制自己,但仍然抑制不了这种愤怒和怀疑。

“我一个字也不信,”她尖声说道,“这根本不可能。我丈夫死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肯定没有见过诉状律师,也没有见别的律师。他跟斯诺先生见面的时候,我一直寸步不离。如果他有另一份遗嘱,我肯定知道。你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他何必要再立遗嘱呢?”

塞尔比耸耸肩,“这我不能说,兰德尔夫人。目前要紧的不是这个问题。但如果他想立,即使没有律师从旁协助,他也会立好的,而且如果那份遗嘱符合法律要求,就是有效的。现在情况是这样:我是他的法律顾问兼我们现在已知的这份遗嘱的执行人,要是我有理由认为还有一份遗嘱的话,必定要确认没有后续的遗嘱才放心。并且我这么认为是有依据的。”

兰德尔夫人发出轻蔑的一声,“你真的有依据吗?而且你产生这种想法的依据也在这座房子里是吗?好,我现在告诉你,这儿没有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把这里的每个文件都翻了个底朝天,没有这种东西。”

“那么也没有锁起来的东西吗?”塞尔比提醒她。

“当然没有,”兰德尔夫人厉声说,“我丈夫没有任何秘密能瞒着我。”

塞尔比咳嗽一声,“或许是这样吧。尽管如此,兰德尔夫人,这一点我必须探究一下才甘心。法律对这种情况的处理非常严格,我必须以自己的名义进行调查。”

“如果我说我不允许呢?现在这都是我的财产,我没有义务让任何人为了找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而乱翻这房子。”

塞尔比又咳嗽了一声,“确切情况不是这样的,兰德尔夫人。一个人去世了,死前立了一份遗嘱,并指定了遗嘱执行人,他的财产将立即归属该执行人,并且完全由该执行人掌控,直到遗产根据遗愿被分配完毕。而你现在依据的这份遗嘱,也是目前已知肯定存在的唯一一份,已交由我和我的合伙人来执行。我们必须发挥这一角色的作用,除非发现后面一份遗嘱。希望我说得够清楚了。”

正如塞尔比后来所说的,这话一说出来,就完全置兰德尔夫人于不利之地。她坐着,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过了一阵,她站起来。

“很好,”她说,“如果你说的是对的,看起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你要浪费时间我也拦不住。你要从哪里搜起呢?”

“我觉得,”塞尔比说,“最好的开始地点是他生前独自待得最久的那个房间。有这么一个房间的,对吧?”

她走向门口。“我会带你看书房,”她说,没有看他们俩一眼。“你朋友最好也一起来,因为你说你想让他协助你。”

她带着他俩一路穿过门廊,走到另一个房间,一扇法式窗户朝屋后的草坪开着。窗前放着一张大写字台,样式很老,很坚实,一样坚实的还有其他家具,包括三个鸟眼枫木书柜。塞尔比和特伦特没有浪费时间,分别径直走向两个书柜,兰德尔夫人从门道里冷眼看着。

“《修昔底德和色诺芬年鉴》,”塞尔比低声读到,上下扫视着书架,“科贝特写的《杂记》——把《骑马乡行记》给我,备选。我说,菲尔,我好像来错地方了。蒙福孔的《希腊古文字学》——我印象中感觉这个名字是他们在巴黎用轮刑处死人的地方。希腊戏剧——这一类书一排又一排。你找到什么了吗?”

“我感觉是有进展了,”特伦特回答,“这全都是英国诗歌——但是没有按照任何顺序排列。啊哈!我看到了什么?”他抽出一册薄薄的红色书。“这是有史以来印刷和装帧最漂亮的书之一。”他快速翻阅,“在这儿——海洋图。但不再是‘一片完美而绝对的空白。”

他把书递给塞尔比,塞尔比仔细地浏览打开的那一页。“字迹很漂亮,是吧?”他评论道,“比小号字(常用于协议或法律文件中的附加条款印刷。——译注)大不了多少,但清晰可辨。嗯!嗯!”他皱着眉头看着细小的笔迹,时而赞许地点点头,然后抬起头。“对,这就对了。一切都写得很清楚,证明条款也很有条理——这就把事情搞定了,事情往往如此。”

兰德尔夫人,这个似乎已被塞尔比暂时忘记的人,现在哽咽地说:“你们难道是在告诉我,那本书里写着一份遗嘱吗?”

“请谅解,”这位律师带着一种讲究的礼貌说,“是的,兰德尔夫人,这就是我要找的那份遗嘱。这份遗嘱非常简短,但是意思表达得相当明确,签立正当,有见证人。见证人是梅布尔·凯瑟琳·惠勒和艾达·弗洛伦斯·柯克比,两人都是家佣,都住在这栋房子里。”

“她们竟敢背着我做这些勾当!”兰德尔夫人大怒道,“这是场阴谋!”

塞尔比摇摇头,“不用怀疑,这里并没有人合谋去害人,”他说,“证人似乎是应其雇主的要求签了字,她们没有义务向任何其他人提及这件事。也可能是他不允許,没什么区别。至于遗嘱的规定,第一条是遗留一万英镑,免遗产税,给你——”

“你说什么?”兰德尔夫人尖叫道。

“一万英镑,免遗产税,”塞尔比平静地重复道,“考虑到我和我的合伙人担任遗嘱执行人,他给了我们各五十英镑——你可能记得,这是以前那份遗嘱规定的。遗嘱人剩下的所有财产都归他的侄子罗伯特·斯宾塞·兰德尔所有,他住在肯特郡布莱克希思的长岛路27号。”

话音刚落,兰德尔夫人最后一丝自制力也随之消失。她怒不可遏,浑身剧烈颤抖,一把从塞尔比手中夺过书,撕下有遗嘱的那一页,一遍遍撕个粉碎。“现在我看你打算怎么做?”她喘着粗气说。

“现在的问题是,你打算怎么做,”塞尔比非常冷静地回答道,“如果你把那份遗嘱毁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你就犯了重罪,会被判处劳役。此外,这份遗嘱仍然可以被证实,我熟悉里面的内容,并可以为其内容起誓。见证人可以起誓这份遗嘱确实被签立了。我和特伦特先生可以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发誓。兰德尔夫人,如果你愿意听我一句,就把这些纸片还给我。如果这些碎片能拼凑成一份可读的文件,法院就不会否认,而我也许能帮你免于遭起诉——我会尽力而为的。还有一件事,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必须请你考虑一下你对未来的安排。当然,不必着急,我不会以任何方式逼迫你,但你要知道,你虽然勉强能继续住在这儿,但这个地方一定会适时由罗伯特·兰德尔先生接管的。”

兰德尔夫人终于清醒过来。她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塞尔比,把遗嘱的碎片扔在写字台上,迅速走出了房间。

“没想到你会这么粗鲁,阿瑟。”特伦特一边说,一边向着伦敦的方向开车,穿过伯克郡的平原。

塞尔比没有说话。

“被告无言以对,”特伦特说,“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刚刚很粗鲁。你那些小型法律训示冷冰冰的,你在书房里说得她非常痛苦,在最后的打击之前就逼得她要大叫起来了。”

塞尔比瞥了他一眼,“哪儿啊,这些我都注意到了。我不是个爱报复的人,菲尔,但是她把我惹毛了。不管她说了什么,我很清楚,她已经怀疑她丈夫可能在某个时候又立了一份遗嘱。她到处找了一通。如果她找到了,她必定会把它扣下来。而且她的丈夫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只要斯诺在,她就永远在场!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你被这样的妖婆支配和欺负是什么感觉吗?”

“可怕,”特伦特表示同意,“但是你想,阿瑟,如果他能让这两个女仆为遗嘱作证,并且闭口不言,他为什么不能在一张普通的纸上写下来,然后附在给你们公司的信中,让梅布尔·凯瑟琳或艾达·弗洛伦斯悄悄寄出去呢?”

塞尔比摇头,“这个我也想过。也许他不敢冒险,万一那个女孩带着信时被女主人逮个正着怎么办。如果那样的话,这里的麻烦就大了。另外,我们那时候应该会表示已收到信,她就会打开我们的回信读。你可以肯定,读他所有的信件也是折磨的一部分。不行啊,菲尔,我喜欢老兰德尔,我也确实想治治她。对不起,但事情就是这样。”

“我并不反对你的粗鲁行为,”特伦特说,“我觉得我和你有同感,所以一直都毫不吝啬地在精神上支持你。你提醒她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她就会被扫地出门,我特别喜欢这段。”

“算她走运,真的,”塞尔比说,“如果她愿意,可以靠遗产过上相当滋润的生活。她还可以再婚,谢天谢地!兰德尔最后还是报复了她,但他做得很像一位绅士。”

“你也一样,”特伦特说,“我应该说,你把折磨人这件小事儿做得很好。”

塞尔比笑容苦涩。“但只持续了几分钟,”他说,“而不是几年。”

(桑雯丽: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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