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茂岳与延安中央医院妇产科

2023-09-07黄会奇

文史春秋 2023年4期

● 黄会奇

金茂岳（1906—1987），山东泰安人，回族，抗战时期来到延安，是延安最为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在延安，他顺利完成党中央卫生处赋予他创建一个规模较大、技术先进的妇产科的任务，有效地保护陕甘宁边区妇婴的生命健康；依靠自己的先进技术和丰富经验，顺利处理多起难产、逆产等复杂的病情，赢得病人及其家属的尊重。他在诊疗过程中严格要求，精益求精；在担负的其他出诊、教学和中央领导同志的保健工作中都有出色成绩。他为延安中央医院妇产科的发展和医疗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得到党中央领导人的赞扬和边区政府的嘉奖。

金茂岳来到延安并自愿留在中央医院工作和魏一斋有很大的关系。金茂岳和魏一斋都出生于山东，为齐鲁大学医学院的同班同学。魏一斋很早就投身中国革命。他利用中国红十字会会员中有许多齐鲁大学校友的关系，争取和协调了几个医疗队来到延安。在这些医疗队撤离延安时，魏一斋又利用校友的关系和个人友情，挽留他们留在延安，继续为革命服务。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成功动员红十字医疗队的金茂岳和侯建存留在延安的中央医院工作。金茂岳在妇产科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中共中央对他非常重视，很快任命他为中央医院妇产科的主任，鼓励他发挥自己的专长，全面负责妇产科的科室建设和医务工作。

金茂岳出生于中医世家，父亲是妇科老中医。他的父亲看到中医妇科中缺乏西药和不能动手术的局限性，决心让儿子到齐鲁大学学习西医。齐鲁大学医学院是由教会所办的学校，师资强大，要求严格，有时入学时一个班级60 人，最后只有14 名能正常毕业。金茂岳勤奋学习，1935 年以优异成绩毕业留校，任附属齐鲁医院妇产科住院医师两年，亲自做手术，掌握了妇产科扎实的基本功，具备丰富的临床经验。

金茂岳在山东齐鲁医科大学的毕业照

筹建妇产科尽心尽力保护妇婴安全

金茂岳正式到延安中央医院工作后，党中央卫生处赋予他创建一个规模较大、技术先进的妇产科的任务，以保护陕甘宁边区妇婴的生命健康，减少生产事故发生率、降低死亡率。金茂岳负责筹建妇产科的时候，完全按照他的母校齐鲁大学附属医院妇产科的建制高标准规划。妇产科有门诊和病房，病房又分为妇科和产科，有病床40 多张，先后在妇产科工作的医生和护士有40 多人，妇产科是中央医院一个较大的科室。

由于延安医疗器械和设备奇缺，金茂岳带领的妇产科想尽一切办法来尽力做好孕妇生产和妇科病治疗的工作。早期没有病床，就由金茂岳画出图样，和木匠师傅一起商量打制。那时没有超声波检查设备，对于胎位、胎儿情况的诊断全凭手诊和听诊，因此，生产的时候会遇到各种复杂的难产的情况，如胎位不正、骨盆狭窄等，有的需要做剖腹产，有的需要使用助产钳，有的还需要做宫内倒转术。这些都需要主治医生随机应变，才能保证母婴平安。器械和设备的缺乏，对于技术提出更高的要求，也更需要医务工作者高度的责任心、细心和爱心。

金茂岳一生热爱妇产科工作。他总是说，胎儿出生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妇产科大夫，因此，我们要有高度的责任感。他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着激情，也有着高度的自豪感。他说，妇产科的工作是一个人进来，两个人出去，要做到皆大欢喜，是需要责任和热情的。这些情怀深深地感染妇产科的每一位医生和工作人员。当时在妇产科工作的宋光明和张志杰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金大夫对工作的认真负责和充满热情。

一次，一位农村的产妇生下小孩后胎衣下不来，情况十分危急，家人赶紧把产妇送到了中央医院的妇产科，当时正在值夜班的护士迅速地报告了金茂岳。金茂岳细心地将胎盘进行剥离，在严密消毒后，冲洗子宫，使其复位，终于使产妇度过危险，母子平安。家属非常感激，送来了鸡蛋等，但都被金茂岳婉言谢绝。

1946 年，延属分区专员李景林的妻子李惜春怀着第5 胎不到7 个月的时候，不小心从桥上摔下去，被送到中央医院，当晚就生下一女婴，因为早产的时间太多，婴儿很轻，生命体征也很弱。几天后，李惜春把婴儿留在医院，就回边区政府工作了。她认为婴儿肯定活不了。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医院给李景林打电话，让他们夫妻来医院接孩子回家。他们到医院一看，孩子白白胖胖的，气色很好，身体健康。

原来，李惜春出院之后，医院用最大的爱心、细心和耐心，尽最大的努力来抢救这个早产儿的生命。当时医院没有保温箱，医院就把沙子炒热装在布袋里，放在婴儿床的四周给婴儿保温。用滴管一滴一滴地给婴儿喂葡萄糖水、一滴一滴地喂奶水，一次喂10毫升左右，每隔一两小时就喂一次，无论白天或者黑夜，都有专人坚持喂养、照顾。就这样坚持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早产儿奇迹般地活下来。如果没有妇产科医护人员的悉心照料，这是绝对不能想象的。女婴出院之后，因为妈妈没有奶水，只能喂一点米汤，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看到婴儿这么小，又没有奶吃，就把他仅有的、政府配给自己的牛奶给婴儿喝了一年，女婴逐渐健壮。

延安很多山茆沟壑，下过雨雪之后，路特别滑，孕妇很容易滑倒，特别容易造成早产，如李明、丁明、胡凌等所生的婴儿都是早产儿。谢觉哉的妻子王定国在延河边生下儿子谢飞，谢飞是只有7 个月的早产儿。这些早产儿都是医院用滴管一滴一滴的精心喂养、悉心照料才救活的。

医术高明解决难产逆产等复杂情况

在接生中，时常会遇到难产、逆产等多种复杂的情况，金茂岳依靠自己深厚的学术理论和丰富的临床经验，顺利解决了这些问题。

根据张志杰的回忆《我在妇产科当护士》（载于《白衣战士的光辉篇章——回忆延安中央医院（1939.4—1950.8）》，陕西人民出版社，1995），难产的情况比较多。如金城的女儿金戈在产前检查时发现是横位，医院就给她做了胎位矫正术，用多头布带缠在腹部固定胎位，但到生产的时候，却发现还是横位。在紧急情况下，金茂岳果断决定做内倒转的手术，把婴儿转过来。在当时没有常备的手术器械和消炎药的情况下，这个手术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但金茂岳以对产妇和婴儿高度负责的态度，凭借着自己多年的丰富经验，成功地处理了这一个危急的病例。1946 年，王子芬怀孕之后，经过检查，胎儿是横位，金茂岳给她转胎后用带子固定了，但她在生产的时候仍是很困难，金茂岳给她做了侧切手术，才把孩子生出来。

莫文骅的妻子杨枫在延安野战医院难产，三天三夜也没有把孩子生下来，情况非常危急，大家赶紧去中央医院请金茂岳。金茂岳来了之后，经过检查，发现是因为产妇骨盆狭窄。考虑到杨枫只有19 岁，金茂岳就没有实行剖腹产，而是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来帮她助产，最后孩子成功地自然分娩。他们夫妻对金大夫感激不尽。

1939 年，陕西延安中央医院院门

逆产的情况也时常碰到。如陈其在1941年住进中央医院生二胎时，因为是逆产，胎儿头朝上，一条小腿先出来，从傍晚六七点一直到半夜仍然生不下来。最后还是金茂岳在忙完其他手术后来为陈其助产。金茂岳先把婴儿的腿放回去，再把头转下来，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把婴儿的位置调整好，使婴儿顺利自然分娩。为了保证产妇和婴儿的健康，减少死亡率，金茂岳通过培训、宣传和教育等方式，大力宣传新式接生法的诸多益处，并使之逐渐在全边区推广开来。在这个过程中，中央医院的妇产科起到很大的示范和引领作用，其以新式的接生法极大地提高了婴儿的成活率，保障了母子的平安，百姓逐渐认识到要想母子都健康，必须到医院用科学的方法生产。

从1940 年到1943 年，来中央医院生产的孕妇越来越多，傅连暲说：

老百姓来住院的是一年多似一年，侯家沟川里有一个老乡，过去生了三个娃娃都死了，今年第四胎住院生产，活了，于是那个小山村就有五个产妇来生孩子，都笑嘻嘻地抱了一个胖娃娃回去（《亲历延安岁月：延安中央医院的往事》）。

金茂岳以精湛的技术做过一些疑难、复杂的手术，为病人解除许多难言之隐，帮助她们重新获得生活的幸福。如给一位很有名的女战斗英雄做了阴道成形的手术，使她能够顺利地结婚生子。一位来自米脂的男性农民生殖系统发育异常，既有输精管，也有输卵管和子宫。在现代医学上，像这种具有雌雄同体现象的人被称为雌雄同体人，又称双性人。金茂岳给他做了子宫切除手术，痊愈后，他成了一名正常的男性。像他这种病例在当时全国都是很少见的，这次手术的成功轰动整个陕甘宁边区，中央医院为此还特别组织学术交流会，请金茂岳从人体生理构造和手术的经验方面做学术演讲。

对工作严格要求对病人认真负责

金茂岳对待工作严格要求，每一项医疗工作都规定了标准的操作规程，妇产科的工作人员工作态度都十分认真细致。所有这些都由当时的延安电影团用镜头真实地记录下来。

当时由周恩来主持在重庆办一个展览，全面向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记者和国际友人介绍延安。医药卫生方面，由延安电影团到中央医院妇产科拍摄了一组剖腹产手术的照片。这组照片共37 张，全面记录了一名产妇生产的全过程：用担架把产妇抬到医院、入院检查、进入手术室、医生净手、产妇麻醉、消毒铺巾、切皮、进入腹腔、进入子宫、取出胎儿、伤口缝合。这一组照片用真实、生动的影像资料说明剖腹产手术的正规和严格，证实了中央医院妇产科的高超技术水平，引起国内外人士的惊叹，他们都一致称赞延安的医院是模范医院，称赞中国共产党在提高边区人民卫生水平方面所取得的巨大成就。

妇产科的婴儿房，环境干净卫生，照顾婴儿的流程标准规范。每个新生儿都有一张小床，褥子、被子齐全。医护人员每天都要给婴儿洗澡、换衣服、换脐带布；然后，将换洗下来的脐带布和尿布洗净、消毒后备用。给婴儿洗澡的时候要按照规定的流程操作，用手掌和前臂托住婴儿，手指抓住婴儿的脖子，先用纱布擦脸，然后擦身体，最后洗屁股。

妇产科的护理工作非常繁重。产妇生下小孩后要卧床休养5 天，在这期间，没有家属陪伴，一切生活护理工作全部由护士完成：无论是白天或者黑夜，产妇大小便的时候，都需要护士把便盆送到床前，尤其是夜间，护士需要一手提着马灯，一手端着便盆，产妇每次大便后护士都要为她们冲洗会阴以防止感染；给病人发药，必须带上温开水，看着病人把药服下去；每天还需要给病人测量体温、把脉搏、数呼吸，并记在病历上。因为没有卫生纸，产科只好用旧布代替，每次用过之后，需要洗干净、消毒之后再用。这项工作做得很好，产妇从来没有发生因为使用旧布做卫生纸而被感染的事情。病人出院之后，医院将用过的被套、枕套、床单等全部换下来，换上新的一套，换下来的要进行清洗和消毒。床头和桌椅都需要消毒，床下撒生石灰进行消毒。

妇产科的几名护士和医生在回忆时都提到金茂岳对临床治疗工作要求特别严格，对病人极为负责。他对医疗器械的消毒与卫生十分重视，这是对病人高度负责的表现。一次，他给病人做妇科检查时，一位护士负责给他递消毒用的棉花球，一不小心把棉球碰到病人的腿上，消毒过的棉花球受到污染，护士还没有发现，金茂岳却早就看见了，他非常严厉地说“换一个”，护士赶紧换了一个新的棉球递给他。

又有一次，金茂岳做一台手术，要求助手将需要的器械用镊子夹住递给他。这是遵循严格的消毒无菌标准，防止病人的感染。因为一会用刀子，一会用钳子，助手很快就手忙脚乱。当又需要止血钳的时候，助手慌忙用手将一把止血钳递给他。没想到金茂岳一下子用手里的镊子把止血钳打了出去，让他用镊子换一把新的止血钳。

还有一次，一位怀孕的护士作为金茂岳的助手，因为身体疲乏，不自觉地把身体靠在手术台边上，金茂岳马上叫她离开手术台。因为手术需要平稳地操作，手术台有一点移动，就可能对病人造成损伤，影响手术的成功。在对待工作上，金茂岳是不会有丝毫的迁就的。

党中央对金茂岳和妇产科成绩的充分肯定

据曾经在中央医院妇产科做护士的陈志平老人回忆，金茂岳以热情的态度、严谨的精神和精湛的技术处理了许多难产的病例，使不少生命垂危的产妇和难产的婴儿转危为安，得到大家的一致称赞。这些赞誉，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早有耳闻。1940 年初，江青住院生娃，无论是产妇或者是婴儿都得到悉心的照顾，母女都健康快乐。这天，毛泽东来中央医院探视，对妇产科的医疗、护理工作非常满意，金茂岳来见毛泽东的时候，毛泽东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说：“谢谢你。”在整个陕甘宁边区原来妇婴健康堪忧的情况下，中央医院妇产科的医护人员通过自己的努力，极大地提高了婴儿的成活率，保护了广大妇女的身体健康，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进步。毛泽东鞠的这一躬，是对妇产科全体医护人员为人民健康事业所做贡献的感谢，更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

1940 年9 月16 日，毛泽东在杨家岭窑洞外与中央医院的医生们合影，右一为毛泽东，左五为金茂岳

在金茂岳的带领下，中央医院妇产科不但成为全陕甘宁边区最好的妇科，甚至在全国也是领先的。曾是中央医院的助产师、医生的黎平回忆，她在后方国民党统治区工作的时候，那里初产产程一般都在48 个小时以上，而在中央医院，平均在18 个小时左右。机关的女同志住院生产3000 余例，产妇无一死亡。农村产妇入院较晚，且大多是难产的，但除了1941 年有二人因为难产濒危才送医院导致抢救无效，其余的农村产妇住院生产都没有发生事故。张志杰曾在妇产科工作两年时间，他说在这期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产妇死亡的事情，也从未发生感染和出现并发症的情况。

在中央医院建院4 周年的总结报告中，曾任中央医院院长、时任中央医务处处长的傅连暲以更为权威的数据对妇产科的成绩加以赞扬。他说，妇产科在1940 年至1941 年间收治565 个产妇，死亡2人，死亡率0.36%，而在1942 年至1943 两年住院的893 个产妇中，没有一个死亡。我们晓得中国一般产妇死亡率是每千人死亡15 人，在过去北平协和医院住院产妇死亡率，据1937年的统计，在3%以上。但在我们经济及技术比较落后的边区，虽经种种封锁，两年中，近1000 个产妇中却没有一个死亡，这是我们边区政府对孕产妇的各种保健设施的成绩。（傅连暲：《中共中央医院的四周年》，载1943年11 月10 日《解放日报》）

傅连暲又说，婴幼儿因为疾病致死的比例也保持在较低的水平，证实了中央医院婴幼儿卫生工作取得很大的成绩，说明边区卫生状况有了很大提高。

在中央医院，无论是产妇或者婴幼儿的死亡率都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有力地证实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整个边区的妇幼卫生医疗事业有了很大的进步。由于中央医院妇产科的先进性和重要地位，金茂岳可谓延安乃至于整个陕甘宁边区妇婴卫生工作的引领者，发挥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