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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的符号学解读

2023-08-24李偲

今古文创 2023年28期
关键词:包法利夫人爱玛福楼拜

李偲

【摘要】《包法利夫人》里“想象+悲剧”与“现实+无谓”表征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它属于爱玛,也属于福楼拜。在法国符号学家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视域下,这样的矛盾具有深层意味,即“想象”“反想象”“非想象”“非反想象”之间构成一种对立又对话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对爱玛形象的双轴关系分析进一步揭示了其悲剧性。而小说里类似症候表现的疑团,与作家创作中的无意识趋向紧紧相连。

【关键词】《包法利夫人》;符号学;爱玛;福楼拜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8-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05

在资本主义制度发展的后期,社会弊病愈加暴露,人们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幸福,失望情绪也愈加弥漫。这样的背景下,浪漫主义幻想和现实生活的冲突是必然的,《包法利夫人》的出现也是必然的。但是,福楼拜冷静客观的笔墨让我们难以窥探他的内心偏向:批判浪漫主义或是鞭挞了现实生活。在二者难以协调的时世里,他的批判与控诉都显得那么拥挤。他对俗不可耐的塵世感到愤慨,骂资产者为“一种兽,一点也不了解人的灵魂”。而爱玛寄托了他的激情与幻想,所有当被问到谁是包法利夫人原型,他回答:“我自己。”但当福楼拜躲进艺术的殿堂时,他也并没有获得心灵上的真正宁静。“我要的是无限的美丽,我寻见的只是怀疑。” ①他对人世的怀疑并不是在走向对社会的探索,而是价值的虚无。

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在《包法利夫人》里构成“想象”的悲剧,而悲剧中蕴含着福楼拜面对人生的虚无与荒诞时的嘲弄。《包法利夫人》诞生至今,它已经承载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与社会内涵。但是,在符号学视角为《包法利夫人》提供了新的解读空间。

一、矛盾与双重表征

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新兴资本力量侵入了社会生活。社会环境被他们重塑,以符合其特定的利益与目的,人与物质客体的自然关联被摧毁,留给广大人民的只剩下失落与剥夺感。作家从感官世界中隔离开来,被非人性的灰暗工厂排斥,只好在对现实的讽刺或对过去的浪漫想象中寻求庇护。这两种逃避现实的方式,都体现在福楼拜的作品中:《布瓦与贝居榭》是蔑视现实的百科全书,《萨朗巴》是虐待狂的典型白日梦。②不过,这两种方式在《包法利夫人》里通通失效,福楼拜解剖刀下的现实是静态的、缺乏生机与知觉的存在,对社会的批判不是探索而是失望。而浪漫的理想也宣告破灭,爱玛不断追求“幸福”,却反而不断失败,最终走向了痛苦与绝望。福楼拜对浪漫主义持久地批判,但那份厌恶与绝望却恰恰是针对现实的。面对资产阶级庸人,他自然不屑,可是他同样悲观地看待一切向上的挣扎。所以他否定了一切欲望或追求,走向虚无。但是他如果真的信守虚无,抛弃掉理想追求,便不会在理想与现实的深刻矛盾中感受到巨大痛苦。

这样一种矛盾,在小说里呈现出来的是“想象+悲剧”与“现实+无谓”双重表征。爱玛是一个不容于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她切盼她有奇遇,她的灵魂充满了这种绚丽非凡的幻想。但是想象隔绝了她与人世的接近,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虚伪就是真实,想象就是生存。但是当想象破灭,她对自己人生的谎言无法维系时,就只剩下毁灭。而包法利先生永远地活在现实之中,他没有一点灵性、精神,也没有任何使人高于现实的意义或价值存在。他所有的需要,都仅仅是生存的需要。

二、符号矩阵视野下的《包法利夫人》

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不仅便于分析《包法利夫人》的人物关系,更为研究其内涵提供了新的研究角度,有利于深入挖掘小说文本。无论是对内部结构或现实意义,都让读者对经典文本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

(一)符号矩阵的建构及约束规则

格雷马斯在《结构语义学》中提出了著名的“符号矩阵”。他否定了单一目的项意义的存在可能,认为意义必须生发于项间关系中。③而对于项间关系,他认为 “分离”与“并合”同等重要,并强调感知层面的断续性。④

根据这一观点,格雷马斯从二元对立原则发展起符号矩阵,他假设,语义轴 S(内容层实体)的形式层面上串联着两个相反的义素:S1 ←……→ S2,它们之间是绝对否定的反义的关系,表示语义轴的两极,语义轴收纳这两个对立义素,使之接合成为意义。⑤每一个对立都构成了语义的轴线,它们共同构成了意义生发的区域。

义素同时具有反义、矛盾两种关系。这两种关系都起到区别义素的作用,但在同一语义轴上所处位置不同。反义关系中,S1与S2分别占据语义轴的两端,但中间留有空隙。矛盾关系中,S1与S1不重合,但中间不留空隙,二者占据了语义轴的全部位置。⑥因此,S1←……→S2,S2←……→S1存在着蕴涵关系。

(附:←……→反义关系;←——→矛盾关系;———蕴含关系。)

(二)《包法利夫人》的符号矩阵

如果说木讷、呆板、迟钝的包法利具备“非想象”的所有特质,占据了语义轴上“想象”之外留下的全部位置,那么“反想象”“非反想象”同样与“想象”构成了缤纷斑斓的关系。

勒乐代表了“反想象”的现实势力,与爱玛的“想象”特质呈现出反义关系,组建起小说的意义结构。包法利固然是平板现实的代表,爱玛真正面对的现实却又比这更加让人沮丧。她被唯利是图的商人包围,勒乐既编织她美梦,也编织她的死亡。他同爱玛谈起巴黎服装饰品,诱导着爱玛向深渊沉沦,加速其毁灭。高台垒垒的债务逼迫她低下高傲的头颅,平俗的生活也不曾给她留出落脚之地,她既不愿与现实妥协,就只好在现实的挤压中香消玉殒。

赖昂与罗道耳佛既是爱玛想象的一部分,但不能永久地存活在爱玛的想象之中,他们只能是“非反想象”的存在,与“想象”呈现蕴含关系。只有想象中的、斑斓多彩的世界才能使爱玛切身体会到幸福,但日子却过得和钟摆一样单调:没有什么可兴奋,没有什么可感受。生活圈子的人们庸庸碌碌,平凡普通的丈夫不是勇敢如狮、温柔如羔羊的骑士,婚姻也不能带来爱情的幸福。她想要一种全新的生命,却又在无情漠然的现实面前茫然无知,以至于她拥有了情人时如此激动。她在罗道耳佛和赖昂的肉身上,倾注幻想出的完美特质,以此在庸俗的现实面前构筑起浪漫的城堡。但罗道耳佛和赖昂却又并不能完全作为爱情理念的替身,他们是现实中的文书和公爵。当爱玛抛弃了现实时,到了利害关头,现实也抛弃了她。风月老手罗道耳佛则在腻味过后不愿损失财名,背叛了爱玛。赖昂也不断动摇,“一想到这个女人可能给他招惹麻烦和闲话,还不算同事早晨围着炉子的打趣,他就责备自己……他就要升为首席文书,是该严肃的时候了。” ⑦

简单表示这四个主要关系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如下:

(附:←……→反义关系;←——→矛盾关系;———蕴含关系。)

爱玛与勒乐之间是对立的债务关系;爱玛和包法利之间是基于天性上的矛盾关系;爱玛与罗道耳佛、赖昂之间是蕴含但不对等的情人关系。在某种意义上说,矩阵中“想象”“反想象”“非想象”“非反想象”之间也是一种对立又对话的关系,他们之间的复杂和由此再现出的想象与现实的深刻矛盾。

三、爱玛形象的双轴关系

在符号学视域下,双轴即组合轴与聚合轴。前者又称为“结合轴”,具有邻接黏合的功能。后者又称为“选择轴”,具有比较与选择的功能。⑧在此双轴关系中,表意活动得以展开。聚合是文本建构的方式,是隐藏的深层结构,是组合的根据;组合是文本构成方式,是显示的表层结构。双轴同时产生,共同组成一个接受者可见的文本。⑨

在《包法利夫人》中,爱玛与死气沉沉的周遭格格不入,她似乎拥有无限的生命力。与并且不同于传统农村家庭,她接受了贵族化的教育,成长于浪漫主义爱情小说的熏陶中。她幻想上流社会的美妙生活,而非专注于一日三餐的温饱。如果爱玛是一个有待解读的符号文本,我们能看到的组合轴就是爱玛不甘平庸,追寻浪漫爱情,进而陷入虚幻情网,最终毁灭。为了挖掘她的困境根源,我们则可以解析文本中隱性的聚合轴:(一)幻想的盲目性。生活被爱玛不断虚化与诗化,她渴望也体验过“爱”,却越来越难以获得满足。她的“幸福”是缥缈的,一旦被说出来后就陈旧了,只能存于脑海里而非现实里。她试图通过变换爱的对象,无止境的寻找让“爱”成为永恒,然而寻求注定是盲目的,幻想终会破灭,“爱”并非永恒,“幸福”也不存在。(二)现实选择的有限性。作为女性,爱玛缺乏价值确立的依据与价值实现的途径,她能想象到的、自己能够实现的最高价值是依附一个英勇的男性。她虽有近乎男子,有着强烈的性格,却没有男子的自由。(三)经济社会地位。贵族的“风雅”是需要财富作后盾的,她所神往的那种爱情,需要富贵的光彩,但她只是个乡下人的妻子。眼泪与吻、月下小艇、林中夜莺等诗情画意往往让爱玛感受到种种新奇美妙,使她浑身充满丰富的、想要宣泄的情绪情感。她着迷于“欢愉”“热情”“迷恋”等字眼,恨不能自己亲身体验个透彻。爱玛痴迷贵妇人的生活方式,更想将可操作的聚合轴变成宽幅选择。主观上她比周围人都更向往崇高,但实际上她所处的地位比那些目光短浅、唯利是图、毫无英雄气概的资产者更为不利,现实的冷酷阻止了聚合轴操作的宽度的延伸。由此在爱玛的浪漫幻想与庸俗的外省环境之间的冲突背后,还可以推测到另一种更为广阔的历史性的社会冲突——一种资产阶级小市民生活表象与本质之间的冲突。⑩

四、症候下的符号学意义

文学批评应该深入作者的态度与腹案,探索作家创作的心理过程,“探寻他虚构人物的潜在动因,以及他的作品与读者的无意识联系。” ?《包法利夫人》也含有类似症候表现的疑团,与作家创作中的无意识趋向紧紧相连。

(一)风格的断裂

这往往是揭示作品潜在意义的指标。绝对完美无缺的风格形式是不存在的。在传统阐释中,《包法利夫人》中最突出的一个特征是作者对“爱玛”与“包法利夫人”称呼的交换使用。象征着无穷渴望与欲求的“爱玛”,被禁锢在象征着世俗平庸婚姻的“包法利夫人”身体里。那种积极向上的力量在“包法利夫人”身体里不停挣扎,而爱玛宁愿在肉欲的快乐中沉沦也不愿成为众人赞誉的贤妻良母。显而易见,作者极力烘托的积极向上的力量正是他用“包法利夫人”来展示的东西。这种风格的不一致,也正指意性地说明了爱玛的悲剧性和最终的结局。

(二)叙述盲区

牵强的巧合往往指示盲区的所在。《包法利夫人》中爱玛不断追求浪漫情人,丈夫却分毫不察。对此作者的解释是“查理由于尊重起见,或者由于从缓查看的一种快感,从没有打开她本人的抽屉看过”,但看似合情合理,丈夫愚钝至此,难道邻居也全蒙在鼓里吗?显然,有更深层的心理动机。面对世俗,福楼拜骄傲又畏怯,“他从来反对宣露他的私人生活……‘我不欢喜人家知道我的情绪,迎头扔来我的情绪,做拜访谈话的资料。” ?他决不走出自己的角落,让人零零碎碎的褒贬,就如同他不愿让爱玛走出虚假的浪漫,让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福楼拜从人生中躲进艺术,爱玛从现实中躲进幻想。

符号学意义就是社会文化意义,福楼拜作为叙述者,使被叙述者爱玛具有了追求美好生活的执着与热忱。但是,我们看到这内容与形式之间充满了裂缝和盲区,使得叙述者和被叙述者时不时突然分裂,这种“症候”比表面说出的内容揭示出更多的东西。

注释:

①(法)福楼拜:《一个疯子的日记》,转引自(中)李健吾:《福楼拜评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2页。

②(美)乔治·斯坦纳著,李小均译:《语言与沉默:论语言、文学与非人道》,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③(法)A·J·格雷马斯著,蒋梓骅译:《结构语义学》,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2页。

④(法)A·J·格雷马斯著,蒋梓骅译:《结构语义学》,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页。

⑤(法)A·J·格雷马斯著,蒋梓骅译:《结构语义学》,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4页。

⑥钱翰,黄秀端:《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的旅行》,《文艺理论研究》2014年第2期。

⑦(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97页。

⑧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59页。

⑨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61页。

⑩(苏)伊瓦青柯著,盛澄华、李宗杰译:《福楼拜》,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年版,第14页。

?蓝棣之:《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清华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05页。

?李健吾:《福楼拜评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3页。

参考文献:

[1](法)福楼拜.一个疯子的日记[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2]李健吾.福楼拜评传[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美)乔治·斯坦纳.语言与沉默:论语言、文学与非人道[M].李小均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4]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苏)伊瓦青柯.福楼拜[M].盛澄华,李宗杰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

[6]蓝棣之.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88.

[7](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8]钱翰,黄秀端.格雷马斯“符号矩阵”的旅行[J].文艺理论研究,20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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