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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似性视角下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跨方言考察

2023-05-12崔山佳

关键词:补语后置状语

崔山佳

(浙江财经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引 言

赵日新认为,程度补语自然表程度,而形容程度总是有深浅的区别。在现代汉语中,形容程度深的语法意义,既可以用“状+形”来表示,如“很好”,也可以用“形+得+补”表示,如“好得很”;形容程度浅的语法意义,则只能用“状+形”表示,如“挺好”,不能用“形+得+补”表示。(1)赵日新:《形容词带程度补语结构的分析》,《语言教学与研究》2001年第6期。

马庆株指出:“程度补语表示程度和幅度,只表示程度高,不表示同样的程度和较低的程度;而程度状语可以表示各种程度。”(2)马庆株:《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53页。表程度高到极点以至无以复加,这正是“形容词+得+程度补语”这种结构的语法意义。

张斌认为,同样的程度副词,如“很”“极”作状语与作补语,其表达的程度作状语不如作补语来得高。(3)张斌主编:《现代汉语描写语法》,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1263页。

刘丹青指出:“谓词的修饰成分按位置前后分归状语和补语两种成分,而名词的修饰成分却不管语序一律叫定语,而没有另外立一个名称,这在逻辑上是矛盾的。”(4)刘丹青编著:《语法调查研究手册》(第2版),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72页。他还认为:“纯粹表示程度的补语,特别是由副词如‘很、极’等充当的程度补语,基本上是状语性的。由于补语位置的焦点性,程度补语往往比谓词前的程度状语有更强的强调作用,比较‘很好’和‘好得很’。普通话的程度补语实际上缺乏统一的句法属性,‘极’不能带‘得’,实际上等同动结式。‘很’必须带‘得’,实际上等同状态补语(有些方言如苏州话老派‘极’前也带‘得’,则‘极’也等同状态补语)。”(5)刘丹青编著:《语法调查研究手册》(第2版),第75页。

按刘丹青的说法,“很傻”“很高兴”“极好”“极兴奋”中的“很”“极”是前置状语,“傻得很”“高兴得很”“好极了”“兴奋极了”中的“很”“极”是后置状语。虽然这样做与现行的流行说法很不一样,但我们觉得这很有道理,尤其是从跨方言、跨语言的角度来看,更显示其真知灼见。

金立鑫认为,根据句子成分的句法功能原则,任何对动词的直接描述都是状语,无论其位置在动词前还是在动词后,其基本性质不变。定语和状语位置的变化并不会改变其句法上的本质属性,因为无论它处在何种位置,它们都是对某名词或谓词的修饰或限定,位置虽然可以改变,但其句法功能不变。这是语法理论的一个普遍原则。汉语描写语法没有任何理由要人为地违背这一原则。(6)金立鑫:《解决汉语补语问题的一个可行性方案》,《中国语文》2009年第5期。金立鑫(7)金立鑫:《从普通语言学和语言类型角度看汉语补语问题》,《世界汉语教学》2011年第4期。、邵菁等(8)邵菁、金立鑫:《补语和Complement》,《外语教学与研究》2011年第1期。持相同看法。我们以为,也很有道理。

《现代汉语虚词例释》也认为,“A得很”和“很A”意思一样,但语势更重,因此所表示的程度似乎更高。(9)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编:《现代汉语虚词例释》,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242页。

自从刘丹青提出“框式副词状语”(10)刘丹青:《粤语句法的类型学特点》,原载香港《亚太语文教育学报》2000第2期,应约重刊于《南方语言学》2010年第2辑时局部作了较大修改,尤其是4.1节。此处为2010年版。概念后,引起了众多方言学者的关注。汉语有些方言存在程度副词既有用于谓词前面,又有用于谓词后面的用法,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框式状语”,一种是副词前置后置同现,所起的作用同框式状语,即都是共同修饰谓语中心的状语,加深程度。汪化云等认为,“所谓‘框式状语’,指的是出现于谓语中心前后的两个同义副词构成的、共同修饰谓语中心的状语”(11)汪化云、占小璐:《玉山方言的框式状语》,《中国语言学报》(香港)2014年第1期。。两者的区别是同义副词还是近义副词,前者是“框式状语”,后者是副词前置后置同现。本文说的是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充分体现了象似性原则,很有类型学价值。

一、吴语的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

浙江吴语有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现象。绍兴嵊州长乐话“形+猛”的形式很常用,而且大多还可在前面再加程度副词“忒[th⊃□/thi⊃]葛”,构成“忒葛+形+猛”。这种双料副词全部表程度过头,且带有强调意味。如“尔来得早猛”如说成“尔来得忒葛早猛”,超过正常要求的意思就更明确。再如“老实猛”等通常没有程度过头义,但一旦前面再加上“忒葛”,就也有“太”“过于”义。例如:

(2)伊介囊忒葛老实猛,常司介□[⊂ta]溜别囊欺待他人太老实,常被人欺负。

(3)件衣裳小猛,穿来起紧绷绷介这件衣服很小,穿起来紧紧的。

(4)件衣裳忒葛小猛,我硬介绷也绷勿归去这件衣服太小,我硬撑也撑不进。

长乐话的“忒葛”必须跟“猛”合用为“忒葛……猛”,不能单独用在形容词前,不说“忒葛好”“忒葛大”“忒葛有”“忒葛客气”“忒葛高兴”等。例如:

(5)还忒葛长猛,剪点了添还太长,再剪去一点。(12)钱曾怡:《嵊县长乐话的特殊语序》,见《汉语方言研究的方法与实践》,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290-292页。

“忒葛”是程度副词,“猛”也是程度副词,分别放在动词前后,“忒葛”作前置状语,“猛”作后置状语,是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忒葛……猛”所表程度也是达到极点,且有“太”“过于”“超过正常要求”义,有贬义色彩。长乐话的“忒葛”不能单独修饰形容词,不能单独作状语,这与“太”不同,后置的“猛”不能前置作状语,只能作后置状语。吴语后置状语很多,如有“饭吃碗凑/添”“你去先/起”等后置状语,也有框式状语,如“饭再吃碗凑/添”“你先去先/起”等。“猛”是后置状语,吴语不少方言点有,如宁波、台州、绍兴、金华等地,长乐话运用更普遍。

其实,嵊州并非只有长乐话有以上这种特殊用法。据王霄,应该是整个嵊州方言都有这种用法,只是“忒葛”写作“忒各”。王霄指出,“忒各”是嵊州方言中表示程度过头的一个程度副词,意思与普通话的“太”相同。嵊州方言中,“忒各”不能单独用在形容词之前,不说“忒各好”“忒各大”“忒各小”“忒各客气”“忒各高兴”,而必须要与后置程度副词“猛”共现,构成“忒各+形容词+猛”的格式。如:“忒各好猛”“忒各大猛”“忒各小猛”“忒各客气猛”“忒各高兴猛”“忒各老实猛”。两个副词“忒各”和“猛”在这一格式中都有表示程度过头的意思,并且带有强调的意味。有一些受“猛”修饰的形容词本身没有程度过头的意思,如“老实猛”“爽快猛”等,但如果加上“忒各”,进入“忒各+形容词+猛”的格式,就有了“太”“过于”义。(13)王霄:《嵊州方言语法专题研究》,南京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第34-35页。例如:

(6)侬话咸点添格少少摆点添也弗要得个哦,侬摆得忒个咸猛也弗对哉,鲜头[无有]哉,有点咸得要转苦个,个么也弗对。(14)施俊:《浙江方言资源典藏·嵊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27页。

上例也是嵊州方言。“忒个”与“忒葛”“忒各”都是同一个词。

金华东阳方言有“忒葛……猛”,如普通话的“太多了”,东阳话说作“忒葛多猛”。(15)曹志耘、秋谷裕幸主编:《吴语婺州方言研究》,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619页。东阳属金华,嵊州属绍兴,方言有差异,但两地相邻,有相同说法很正常。

金华武义方言也有类似用法。武义方言形容词的补语(指副词作补语)经常用副词“孟ma13”或“凶io24”直接放在形容词后面。例如:

单音节:高孟、低孟、痛孟、痒孟、新孟、旧孟、轻孟、重孟、长孟、短孟;多凶、热凶、辣凶、恶凶。

双音节:老实孟、要紧孟、劳心孟、辛苦孟;容易凶、倒霉凶、清爽凶、调皮凶。

这种补语表示性质、状态的程度,跟普通话的“很”意思相似。

“孟”(其实就是“猛”)由于读的声调不同,表示的意义也不同,读阳上调时相当于“很”义,读阳去调时表示“过甚”义。如“甜孟”(阳上)是“很甜”义,“甜孟”(阳去)是“过于甜”义。(16)傅国通:《武义话里的一些语音语法现象》,《中国语文》1961年第5期。

奇怪的是,武义方言“孟”和“凶”有时候可以结合成“孟凶”的形式,放在形容词后面作补语。例如:

单音节:少孟凶、多孟凶、宽孟凶、紧孟凶。

双音节:威风孟凶、辛苦孟凶、难过孟凶、长久孟凶、清楚孟凶、老实孟凶、好望孟凶、清爽孟凶。

“孟凶”表示程度加深。如果说,“少孟”是“很少”义,那么,“少孟凶”就有“更少”义。“孟、凶、孟凶”都不能改作形容词的状语,它们只能跟在形容词和一部分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后面。(17)傅国通:《武义话里的一些语音语法现象》,《中国语文》1961年第5期。

武义方言的“X猛”“X猛凶”,虽然都已有程度的表达形式,但它还可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例如:

(7)嗳双鞋大猛这双鞋很大。

(8)嗳双鞋忒大猛这双鞋太大。

(9)妗妗会讲话猛个舅母很会说话的。

(10)妗妗似嫌会讲话猛舅母太会说话。

例(8)、例(10)的“忒”“似嫌”都是程度副词,相当于普通话的“太”。(18)傅国通:《武义话里的一些语音语法现象》,《中国语文》1961年第5期。傅国通1961年所著文说的“孟”,即傅国通2010年一文所说的“猛”。不仅如此,内容上也有改动,如“忒……猛”“似嫌……猛”为傅国通1961年文中所无。也许,几十年过去了,受通语影响或其他原因,在前面可加“忒/似嫌”,组成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进一步加深程度。同时,傅国通只说到[猛ma13][ma13凶io24],未见[凶io24](19)傅国通:《武义话里的一些语音语法现象》,《中国语文》1961年第5期。,也许也是现在武义方言已经不用“A凶”,但又增加了新用法,即“忒……猛”“似嫌……猛”。

武义方言的“忒”“似嫌”只能放在中心语前面作状语,“猛”等只能放在后面作后置状语,这与嵊州长乐话相似。不同之处是,长乐话的“忒葛”不能单独修饰形容词,不能单独作状语,武义方言的“忒”可单独作状语(但“似嫌”也不能单独作状语)。武义方言的“忒……猛”“似嫌……猛”与嵊州长乐话、东阳方言的“忒葛……猛”也都是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也有“太”“过于”义。

武义与东阳相距较近,只隔了永康市,都属金华,是婺州方言,有类似用法也正常。

台州仙居方言既有“A猛”,也有“太A猛”,例如:

(11)格间屋大猛这间屋极大。

(12)格间屋费太大猛这间屋不是很大。

台州三门方言也是既有“A猛”,“猛”相当于普通话的“太、过于”,通常需要置于所修饰的形容词后面。例如:

(13)草出来兴猛草长得太茂盛。

(14)药气重猛药味太重。

(15)好相猛个大娘我也追不起太漂亮的大姑娘我也追不起。

也有“忒[thoeh]/脱A猛”,同普通话的“太”,还可以再加后置程度副词“猛”,例如:

(16)只袋忒/脱大点爻这个袋子太大了点。

(17)六谷欠早摘,忒/脱老猛玉米摘得不够早,太老了。(20)王怀军:《吴语三门方言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374-375页。

浙江磐安县尚湖镇袁村有程度副词“蛮”,相当于普通话的“很”,既可用于形容词前,也可用于形容词后,不需用“得”。如:咸蛮/蛮咸、淡蛮/蛮淡、宽蛮/蛮宽、紧蛮/蛮紧。“蛮”还可与程度副词“忒”配合,构成“忒A蛮”“忒格A蛮”,来加强性状的程度。(21)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青岛出版社,1996年版,第407页。“忒A蛮”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太A”,程度上比“忒A”略加深。如:忒咸蛮、忒淡蛮、忒宽蛮、忒紧蛮。“忒格A蛮”也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太A”,程度上,强调的意味大致与“忒A蛮”相当。如:忒格咸蛮、忒格淡蛮、忒格宽蛮、忒格紧蛮。(22)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407页。

磐安县与东阳、仙居相邻,与嵊州相距不远,而且“猛”与“蛮”方言音也较近,所以,磐安方言有“忒A蛮”和“忒格A蛮”也正常。

宁波方言、镇海方言有“忒A猛”,也有“忒伊A猛”。(23)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407页。

二、其他方言的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

(一)方言中的“A很”

汉语一些方言有“A很”,这是程度副词“很”作补语却没有补语标记“得”,是述补结构粘合式,不是组合式。据曹志耘,说“热很”的方言点有:山西:平定、万荣、平陆;陕西:宝鸡;江苏:南通;安徽:当涂、绩溪、歙县;浙江:龙泉;湖南:保靖;广西:龙胜、三江、河池。(24)曹志耘主编:《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21页。方言分布面较广,既有北方方言,也有南方方言。据我们考察,分布区域还要更广。

1.徽语中的“A很了/哩”

如安徽休宁(溪口)方言有“热很了”。(25)刘丽丽:《休宁(溪口)方言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38页。

普通话说“这条毛巾太脏了”,江西浮梁旧城话却说成“勒条手巾肮脏很哩”(26)胡松柏等:《赣东北徽语调查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31页。。“肮脏很”就是“A很”。

2.赣语中的“A很嘚”

江西都昌阳峰方言有“A很嘚”结构,它表语义程度同前加式“几A”相当,含有“超出所需的分量”义。“很”作补语,补充说明形容词所述属性程度,“嘚”是句尾助词。例如:

(1)花露水打多很嘚花露水洒得太多啦。

(2)屎缸臭很嘚厕所太臭啦。

(3)里件衣裳红很嘚这件衣服太红啦。

(4)里只菜辣很嘚这个菜太辣啦。

有时在语用上表达一种责备、讽刺、否定的态度,相当于说反语。例如:

(5)□[n352]侬对渠好很嘚你对他太好啦。

上例有两种意思,一是“你对他太好啦”。一是“你对他很不好”,若是后一种意思则带有讽刺的意味,到底是何种意思取决于语境。(27)卢继芳:《都昌阳峰方言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224页。

与都昌相邻的湖口方言中的“很”,可作形容词,多表贬义,作为副词,相当于普通话的“很”。例如:

(6)其他个嘚现在才动身出发喏,也晏晚很了些嘚一些是啊他现在才动身,是不是太晚了点啊?

(7)人家看嘚发现你愿意很了,单嘚偏偏不让你去人家发现你那么愿意去,可偏偏就不让你去。(28)陈凌:《江西省湖口方言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125页。

3.江淮官话中的“A很了”

江苏南京方言也有“A很了”,例如:

(8)我看他今天是累很了,来家以后,饭都没得吃,倒头就睡。(29)张薇:《南京方言程度副词研究》,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第39页。

4.中原官话中的“A很了”

据现有材料来看,中原官话的分布范围较广。

安徽濉溪方言中如:乖很了、丑很了、俊很了、酸很了、甜很了、苦很了、大很了、小很了。(30)郭辉、郭迪迪:《濉溪方言形容词程度的生动表达形式及与秦晋方言的比较》,《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5期。

安徽涡阳话口语中如“这汤糖放多很了,甜很了汤放的糖太多了,太甜了”“气球吹大很了就破了气球吹太大了就容易破。”(31)徐红梅:《皖北涡阳话形容词程度的表达方式》,《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

安徽阜阳方言有“A很”,含义相当于普通话“太A”。“很”可以直接加在形容词的后面做补语,中间不需要结构助词“得”的帮助。例如:

江苏徐州方言也有此种情况,如:天冷很了、水热很了、日子苦很了。(33)苏晓青、吕永卫:《徐州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8页。

江苏连云港(新浦)方言也有此种情况,如:他瘦很了、这人坏很了。苏北一些方言也有类似情况,如:东海(驼峰/牛山/横沟);徐州邳州(陈楼/邳城)、贾汪(耿集):天冷很了天气很冷、洗澡水热很了洗澡水很热、日子苦很了日子很苦。(34)唐浩:《江苏省北部方言里“很”的特殊用法》,《中国语文》2016年第1期。

江苏东海方言也有,例如:

(10)天冷很了天冷了非常多。

(11)病好很了病好了非常多。

(12)他(长)高很了他(长)高了非常多。(35)葛平平:《江苏东海方言与“很”有关的句式及其形成》,《方言》2021年第3期。

江苏赣榆方言也有,例如:

(13)他个子比我高很了。(36)杨鑫暖:《赣榆方言特色程度副词研究》,《汉字文化》2021年第17期。

河南光山方言也有,如:大很了、小很了、少很了、咸很了、早很了、痛很了、冷很了;客气很、老实很、高兴很、勤快很、喜欢很、干净很;好吃很、好笑很、放心很、讨厌很。(37)吴早生、李学义:《光山方言的程度表达形式》,《新余高专学报》2010年第3期。上面既有“A很了”,有标记“了”,又有“A很”,无标记,两者语义有别,较为特殊。

河南固始方言也有,例如:

(10)这根钉大很了,换个小的来。

(11)这根棍长很了,砍一截下来。(38)陈长旭:《河南固始话中的程度副词研究》,《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

宁夏固原方言的“很”作补语有前加“得”与不加“得”两种格式,而以不加“得”为常见形式。如:美(得)很、快(得)很、大(得)很、碎(得)很、热闹(得)很、老实(得)很。(39)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400页。

甘肃静宁方言做补语标志的“得”可有可无,例如:

(12)行寻活行得人乏(得)很。

(13)讲话讲得口干(得)很。

(14)甲:约瑟吃得咂摸个萨约瑟的吃饭情况怎么样?

乙:苶第三人称代词,“人家”的合音,相当于“他”,指上文中的约瑟吃得美(得)很。(40)马永鹏:《试探析静宁方言中的“很”》,《鸡西大学学报》2010年第6期。

5.西南官话中的“A很了/嘞”

四川方言有“A很”,如“你穿得厚很了”“这衣服大很了”。(41)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406页。

四川西昌方言也有,如“回锅肉瘦很了太瘦了不好吃”“你总是勤快很了太勤快了才挨骂的”“这回遭骂很了被骂得厉害了”“你就是对他关心很了太关心了,他才会不听你的”。(42)陈燕:《四川西昌方言的程度表达形式》,《语文研究》2012年第3期。

贵州贵阳方言也有,例如:

(15)这对鞋大狠了这双鞋太大了。(43)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393页。

贵州遵义方言也是既有“A得很”,又有“A很”,而且“A很”能充当的句法成分比带补语标记“得”的要多。例如:

(16)高很嘞过不去太高了的过不去。(作主语)

(17)快很嘞容易翻车太快了容易翻车。(作主语)

(18)这哈儿去怕早很嘞点儿这个时候去怕是太早了点吧。(作谓语)

(19)你讲快很,我听不清楚。 (作补语)

(20)晚饭吃饱很嘞点儿,现在还没消。(作补语)(44)占升平:《遵义方言中表大量、极量、超量的程度副词》,《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

贵州黔东南方言也有,如:快很、凶很、甜很、重很、好看很、喜欢很、讨厌很、怕很。(45)关玲:《黔东南方言中“很”跟动词的直接组合式》,《贵州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3期。

从结构来看,按朱德熙的说法,“A得很”是组合式述补结构,“A很”是粘合式述补结构。(46)朱德熙:《语法讲义》,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125页。此外,在遵义方言中,两者还有其他区别。如“A很”有否定形式,如“没有A很/ A不很”。“A得很”没有否定形式。从表示的量来看,“A得很”的物理量、主观量都是“大量”,“A很”的物理量是“大量”,主观量是“极量/超量(超出应有范围)”。从感情色彩来看,“A得很”表示“褒义/中性”,“A很”表示“贬义”。从语义来看,“A得很”表示“很、非常”,“A很”表示“很、十分、极其”。(47)占升平:《遵义方言中表大量、极量、超量的程度副词》,《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遵义方言的述补结构复杂。

关于“A得很”与“很A”中“很”的性质,聂志平从系统和来源两个角度考察了“很”的用法,认为应该把“A得很”和“很A”的“很”分开处理为两个词:前者记作“很1”,是形容词,后者记作“很2”,是程度副词。(48)聂志平:《关于“X得很”中“很”的性质》,《中国语文》2005年第1期。

我们以为这不符合语言事实,尤其是汉语方言事实。从语义来看,“很好”是表示程度的加深,“好得很”也是表示程度的加深,只是后者在语义上更重一点而已。近代汉语与方言还有“A很”,也是表示程度的加深,我们很难相信,两个形容词连用,却能表示程度的加深?“A很”与“A得很”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述补结构粘合式,后者是述补结构组合式。普通话说“好极了”,也说“极好”,近代汉语和一些方言中还有“好得极”,难道非要把“极”也分为两个“极”,一是形容词,如“好得极”的“极”,一是程度副词,如“极好”的“极”,那还有“好极了”的“极”算什么?按聂志平的说法,也算是形容词?

曹志耘以“热得很”为调查对象,汉语方言绝大多数是说“热得很”,分布范围极广,无对应结构的方言点也很多,也有一定的分布范围,主要为江苏南部、上海(全部)、浙江、福建、台湾(全部)、广东、广西、海南。此外,还有其他多种说法,如:

热着很:青海乐都。

热得挺:内蒙古集宁。

热得紧:浙江浦江、义乌、分水旧、淳安、遂昌,福建浦城吴、宁化、长汀、连城,湖南道县。

热得紧、热得很:湖南桂东。

热得猛:浙江诸暨、宁海、临海。

热得好交关:澳门。

热得极:浙江长兴,海南琼海、万宁。

热得太:陕西志丹、富县、黄龙。

热得透:福建永定。

热得滞:广东花都、顺德、恩平,陕西米脂。

热得险:浙江兰溪,江西广丰。

热得恶:湖南新田、嘉禾,广西融水。

热得厉害:山西临县、中阳、霍州、灵丘。

热得杀:广西灵川,江西玉山。

热得死:湖南涟源,广西南宁平(49)曹志耘主编:《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第22页。

按聂志平的说法,上面的“热得”后面的这些词也都算作形容词?

据曹志耘,汉语方言“热很”(形容词+程度副词)的方言分布区域如下:

热很:山西:平定(晋语)、万荣、平陆(中原官话);陕西:宝鸡(中原官话);江苏:南通(江淮官话);安徽:当涂(吴语)、绩溪、歙县(徽语);浙江:龙泉;湖南:保靖(湘语);广西:龙胜、三江(平话)、河池(西南官话)。

热猛:浙江:舟山、镇海、鄞州、奉化、象山、新昌、天台、三门、临海、仙居、黄岩、东阳、义乌、兰溪、磐安、金华、永康、汤溪旧、武义、缙云、龙游、衢江。

热猛~热杀:浙江:嵊州。

热猛~热险:浙江:玉环、温岭、宣平旧。

热杀:浙江:嘉善、嘉兴、桐乡、海宁、崇德旧、德清、孝丰旧、武康旧、余杭、杭州、富阳、临安、于潜旧、昌化旧、桐庐、萧山、上虞、诸暨、开化。

热险:浙江:常山、遂昌、松阳、丽水、云和、青田、景宁吴、永嘉、乐清瓯、乐清台、温州、瑞安、平阳。

热恶:广西:融水。

热紧:景宁畲。

热极:广西:桂平、兴业(粤语),海南:定安、屯昌、昌江(闽语)。

热太:陕西:富县、黄龙。

热□[nan13]:广西:贺州。(50)曹志耘主编:《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第21页。

按聂志平的说法,上面的“热”后面的这些词也都算作形容词?两个形容词连用,却也能表示程度的加深?

还有一些方言既有“A得很”,又有“A很”,语义是相同的,如宁夏固原方言的“很”作补语有前加“得”与不加“得”两种格式,而以不加“得”为常见形式。(51)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388页。甘肃静宁方言做补语标志的“得”可有可无。(52)马永鹏:《试探析静宁方言中的“很”》,《鸡西大学学报》2010年第6期。可见,“A得很”与“A很”的“很”的词性应该是一致的。

(二) 方言中的“太A很了”

1.徽语中的“太A很喽/了/哩”

安徽徽州方言绩歙片有“A很喽”,有的表加强程度,有的表程度过分。例如:

(21)嗯(这)支花漂亮很喽这朵花美极了。

(22)那个人坏很喽那个人坏极了。

(23)嗯扎生活好很喽现在生活好极了。

以上是加强谓语形容程度的例子。

(24)菜咸很喽菜太咸了。

(25)衣裳花很喽衣服太花了。

(26)那个人长很喽那个人太高了。

上面3例与“太硬很喽”“太小很喽”“太咸很喽”等说法,都是表谓语的性质状态程度过分。(53)孟庆惠:《徽州方言》,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20-121页。孟庆惠在说到“太多了”时,说安徽绩溪有“太多很了”“太多了”两种说法,例如:

(27)(普通话)太多了,用不着那么多,只要这么多就够了。

(28)(歙县话)多很了,不消那样多,嗯样多就有了。|太多啰,用不着那许多,只要嗯点就够啰。

(29)(绩溪话)太多很了,用不着那的些,嗯些就有了。|太多了,用不着嗯的多,只要嗯点就够了。(54)孟庆惠:《徽州方言》,第125页。

上面的“太A很了/喽”就是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很了/喽”是后置状语。

安徽绩溪荆州方言也有“A很了”表很高的程度,只能后置于形容词,相当于普通话的“太A了”,前面可加“太”,如:

(30)今朝天太热很了。

(31)太贵很了,我买不起。(55)赵日新:《绩溪荆州方言研究》,安徽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235页。

赵日新指出,常作程度补语的程度副词是“很了”“煞”“煞死”等。“太A很了”比单用“很了”所表程度更高。如:

(32)个天热很了天热得不得了。(56)赵日新:《绩溪荆州方言研究》,第259页。

上例的“热很了”表“热”的程度很深,但比起例(30)来,显然例(30)程度更深。

绩溪荆州方言的“太A很了”也是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与绩歙片的“太A很了/喽”表同样的感情色彩,虽形容程度高,但有“过分”“过度”义。

赣东北徽语部分方言点也有。普通话说“价钱太贵了”,旧城话说成如:

(33)价钱太贵很哩。(57)胡松柏等:《赣东北徽语调查研究》,第831页。

2.赣语中的“太A很了”

江西湖口方言有“太A很了”,例如:

(34)那只屋里的大人太不成东西很了那家大人太不像话了。

(35)你侬对老人家也太厉害很了你对老人太苛刻了。

陈凌把“很”当作形容词。(58)陈凌:《江西省湖口方言研究》,第226页、第290页、第400页。

另外,陈凌还认为“很”有形容词、副词两种词性,例如:

(36)其侬她太不情愿愿意很了,些人大家也就莫压嘚逼迫其侬她太不愿意了,大家就别强迫她了。

(37)细伢内小孩太懂事很了也不好是欸啊,你说是不啊是不是啊小孩子太懂事了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38)我打你侬你不赢不过哈,你侬真是太利害很了我打不过你,你实在是太厉害了。(59)陈凌:《江西省湖口方言研究》,第126页。

(39)你扮弄的也太拢利害很了,我说劝说你不听听从你弄得太稠密了,我怎么劝你都不听。

我们认为,从跨方言的视角来看,尤其从同是赣语的都昌阳峰方言来看,湖口方言的“很”都应该是副词,程度副词。

3.江淮官话中的“太A很了/着”

安徽舒城方言有“太A很着”的说法,除绝对褒义形容词不能进入这个格式外,其余褒义形容词、中性形容词和贬义形容词进入格式后,全都显示贬抑义,含有说话人否定、贬斥的感情色彩。贬义形容词进入格式后,其贬抑义会得到进一步强化。中性形容词本身不带感情色彩,可贬可褒,但进入格式后,格式则选择其可贬的一面。褒义形容词包含人们肯定、喜爱、赞扬的感情态度。但某些褒义形容词进入格式后,由于其程度的过量而产生的结果与本身性质所应有的正常结果相违背,所以整体仍表贬抑义。例如:

(40)晓芳对他太好很着。

(41)太聪明很着有不好太聪明了也不好。

“对他好”在一个合理的程度内,是值得赞扬的,也能得到“他”的好感或感激,至少不会反感,但是“太好很着”则是“好”得过度了,“好”得让人感到不适,甚至是反感,结果是适得其反。(60)程瑶:《舒城方言语法专题研究》,广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第27页。

安徽境内的不同方言(徽语、江淮官话)有“太A很了”,有区域方言学意义。

湖北蕲春方言是官话向南方方言过渡的方言区域,属江淮官话的黄孝片区,有“太(把)A很了”的用法。在蕲春方言中,程度副词“太”除单独使用表高程度外,还有一种较常见的用法,即在“太A”后加“很了”,表示的是一种高程度。“太”本来就表一种高程度,再加上“很”,这是程度进一步强化,句中“把”一般情况下出现在形容词前,是语气副词,无实在意义,起强调作用。例如:

(42)今天做工做得太(把)累人很了。

(43)这个老师傅车开得太(把)慢很了。

(44)这个刚摘下来的梅子太(把)酸很了。

(45)他力气太(把)大很了,我打不赢他。

“太(把)A+很了”有两个特点:一是当该格式主要表达的意思是说话人对客观事物的一种解释说明,重在陈述事实,句末不需带句末语气词;如说话人不仅仅是叙述事实,而是向听话人传递观点并希望听话人认同自己观点时,则必须带句末语气助词。如:太(把)蠢很了、太(把)笨很了、太(把)苦很了、太(把)聪明很了、太(把)有钱很了、太(把)厉害很了。又如:

(46)这次煮的饭太(把)硬很了吧!

(47)这个伢的学习成绩太(把)差很了吧!

(48)这副中药真是太(把)苦很了哈?

(49)他家太把有钱很了吧?

二是这种格式由于程度过高而使人产生了一种不满情绪,故能进入这种格式的一般都是贬义词,部分褒义词、中性词进入该格式后也会包含消极的感情色彩。如:

(50)每年期末考试都是倒数第一,这伢太把蠢很了。

(51)山旮旯由于太把穷很了,所以年轻老师都不愿意来。

(52)那个人太把聪明很了,以至于引火上身。

(53)你给的报酬太把多很了。(61)左林俊:《蕲春方言程度表示法》,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第34-35页。

可见,蕲春方言与安徽的一些方言比较有相同之处,如第二个特点,也有不同之处,如第一个特点。

左林俊在说到程度副词“很”时再次说到“太(把)A很了”。“很”可进入“太(把)A很了”,并在句末附带“了”,表“过分”“过于”,如“饿很了”“瘦很了”“神气很了”。这种形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AP”前有“太(把)”同现。“太(把)”念重音,表达一种完全超出说话人想象的性质和状态。例如:

(54)瘦得很很瘦→瘦得很得很非常非常瘦→太把瘦很了过分瘦。

(55)快活得很→快活得很得很→太把快活很了。(62)左林俊:《蕲春方言程度表示法》,第36页。

可见,蕲春方言是用以上这些形式来表示形容词的级。

4.西南官话中的“太A很了/哒”

西南官话中广泛存在着“太A很了/哒”。湖北的一些西南官话中就有,例如:

(56)这伢营养冇跟上,显得太瘦很了啊!(湖北武汉话)

(57)今年咱们做的榨广椒太咸很了哟!(湖北恩施方言)(63)左林俊:《蕲春方言程度表示法》,第36页。

湖北荆州方言有“太+动词/形容词/动词性短语/形容词性短语+很+哒”,大都表不满、反感的情绪。例如:

(58)伢儿太饿很哒饿得太很了。

(59)伢儿太管很哒小孩儿管得太严了。

(60)人长得太胖很哒!

(61)事情做得太出格很哒!(64)王群生、王彩豫:《荆州方言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325-327页。

荆州市的地理位置独特,北部的荆门方言、钟祥方言,东边的潜江方言,带有明显的中原官话特征,南部的公安、监利与湖南省接界,又受到湘方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使荆州方言具有南北方言兼收并蓄的特点。(65)王群生、王彩豫:《荆州方言研究》,第4页。荆州方言的特殊之处在于,中心语除形容词性外,还有动词性,这较特殊。

湖北洪湖方言的“很”可直接出现在形容词后,中间不用“得”,表“过分”之意,后面必须用“了(哒)”。如:恶很了、瘦很了、神气很了。这种形式一般在前面要加上“太”,变成“太A很了”才能入句(“太”念重音)。如“他太瘦很了”。(“很”实际上也可能是“狠”的引申义)下面是“A得很”“A得很得很”与“太A很了”这三种形式在表程度上的差异:

(62)瘦得很很瘦→瘦得很得很非常非常瘦→太瘦很了过分瘦。(66)龙泉:《洪湖方言形容词的程度表示法》,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29页。

以上说法与蕲春方言相同。

湖北襄阳方言有一种“太+词/短语+很”结构。例如:

(63)这事儿你非得给我一个说法,太气人很了。

(64)做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太着急很了也不行。

(65)这天实在是太热很了,要不我也不会在家不干活。

上面例句都表程度高。“太”本来就表程度高,加上“很”更强调了这种意味。“太”“很”一起所表的程度要高于“太”单独使用时表示的程度。例如:

(66)要不是你太欺负人,他也不会跟你闹这一伙子!

——就是,你们这给人太欺负很了,谁也受不了。

(67)我看这裤腿有点长了,就想着剪一点,谁想到太剪很了,一下子又短了。

上两例的中心语“欺负”“剪”都是动词,也较特殊。

“太”“很”两个一起用来表程度,这种程度隐含着一种过量的意思,或是说话人没有料到的,或是不如意的,总之就是所有能出现在“太+词/短语+很”中的不管是褒义或是贬义、中性的都会加上一种不如意的消极色彩。例如:

(68)这些小蝴蝶儿太漂亮很了也不好,容易被孩子们抓住。

(69)要我看,做事儿就得光明正大,太鬼鬼祟祟很了别人还以为你不安好心呢。

(70)吃鱼一定要细嚼慢咽,但也莫太嚼很了,容易伤牙哈。

“漂亮”“鬼鬼祟祟”“嚼”分别是褒义、贬义、中性的词语,在例句中都带有一种消极色彩。其中的“嚼”也是动词。

襄阳方言甚至有“有点”+“太……很”。如:

(71)衣裳有点太洗很了,皱巴巴的。

(72)这段时间有点太热很了,你就莫出门了,到屋里玩儿吧。

(73)差不多就行了啊,你们也是有点太闲很了。没事儿就想弄这些乱七八糟的。

“有点”减弱了句子中的程度量。(67)刘丽沙:《襄阳方言程度表示法》,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第41页、第46-47页。

“太……很”表程度高,但前加“有点”,又把所表程度减弱了,确实是很特殊的。

类似这种用法湖南矮寨苗语也有。矮寨苗语kwa35(过)可与程度副词me53te53(有点)或thɛ21(太)组合,构成“thɛ21(太)/me53te53(有点)+中心语+kwa35(过)结构”,即thɛ21(太)和me53te53(有点)可对kwa35(过)量化过的成分进一步量化,但译为汉语时体现不出加上thɛ21(太)后的程度差别。例如:

一 捆 柴 这 太 重 过 了

一 捆 柴 这 有 点 重 过 了

thɛ21(太)是绝对程度副词的超量级,kwa35(过)也是绝对程度副词的超量级,所以,thɛ21……kwa35是框式状语。而me53te53(有点)是绝对程度副词的低量级,kwa35(过)是绝对程度副词的超量级,两者同类不同级,me53te53……kwa35是副词前置后置同现。(68)余金枝:《湘西矮寨苗语参考语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0页。

贵州贵阳方言也有“太……狠了”,例如:

(74)这棵索索太长狠了这根绳子太长了。(69)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393页。

(75)太好狠了。

“太”和“狠”意义相近,词性相同。(70)汪平:《方言平议》,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44页。

贵州遵义方言也有“太……很嘞”,例如:

(76)不要耍得太夜深很嘞,明朝还要上班不要玩得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71)占升平:《遵义方言中表大量、极量、超量的程度副词》,《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

四川成都方言中,进入“AP+很了”句式的形容词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前面还可以同时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如:太积极很了,太老实很了。同时,这些形容词表示的性质、状态还具有一种发展趋势,且其发展的结果必然是消极的,即使该形容词本身是表示褒义或积极意义。因此,“AP+很了”句式除了表示程度的发展,还附带了强烈的主观色彩语义。例如:

(77)这件衣服太贵很了,我买不起。

(78)不要太怄很了,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该她要遭这个灾。(李劼人《死水微澜》)

成都方言还有如下说法:

(79)今天的稀饭煮得太稀很了点儿。

(80)今天的稀饭也煮得太稀很了点儿嘛。

杨梅指出,“很了”后面可以加“点儿”表示程度减轻。如果“太”和“点儿”同现,重音放在“太”上,表示程度加深。句末如果加上语气词“嘛”,就加强了责备的意味,这时形容词前一般有一个副词“也”,但它不表示范围,而表示语气。(72)杨梅:《成都话中的“AP/VP+很了”句式》,《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

四川泸州方言有“程度副词+形容词+量词”形式的词组作句子的谓语部分,普通话一般不用量词。这种形式的词组如程度副词用“太”,还可在量词后加副词“很”作补语。如:

(81)呰根木头太粗根很了。

(82)呰些鸡太小个很了。

(83)讷些鹅板儿太扁个很了。(73)李国正:《四川泸州方言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2-103页。

与好多方言不同的是,形容词后有量词,但前后也用程度副词“太”“很”表程度的加强。

三、方言中的“忒……里凶”“太……得很”

(一)义乌方言中的“忒……里凶”

张谊生指出:“再往后面,还有相当一批可以表示程度的正在逐渐虚化的词语,比如:‘凶、厉害、不过、出奇、去了、着了、够瞧的、够受的、够劲儿、什么似的’等。”(74)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修订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54页。

现代方言中也有程度副词“凶”。浙江金华义乌方言用“忒”[thai334/th5]表示过量,可修饰各类形容词,如:忒大、忒小、忒长、忒短、忒重、忒轻、忒热、忒冷、忒好望、忒难望相。还可以用“忒+形容词+里凶”表示过量的进一步加强,如“忒大里凶”“忒小里凶”“忒短里凶”“忒长里凶”“忒热里凶”。(75)施俊:《义乌方言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468-470页。

我们与施俊教授进行过微信交流。他认为,上面的“凶”应该看成程度副词,“里”是助词,“大里凶”,过量的程度容易产生强调语气。“忒大里凶”,有了“忒”,“凶”似乎强调的意味更强了。在语义上,义乌的“凶”不是一般的“很”。与前面东阳等方言有同有异,同的是前后都有状语,都表示程度深,但不同的是义乌方言有相当结构助词“得”的“里”,按朱德熙的说法,有“得”的是组合式述补结构,无“得”的是粘合式述补结构。(76)朱德熙:《语法讲义》,第125页。

除浙江义乌方言外,还有安徽的徽语。安徽祁德片方言德兴话有“形+补语”(“得恶”“得凶”),如:甜得恶、咸得恶、辣得恶、甜得凶、咸得凶、辣得凶,表示出“非常”“极其”的意思。(77)孟庆惠:《徽州方言》,第272页。

(二)兰州方言中的“太……得很”

属兰银官话的甘肃兰州方言有“太……得很”,表示强调的意思。这里的“太”字一定是重读的音节。例如:

(1)黄世仁那个家伙太坏得很黄世仁那个家伙坏极了!

(2)一天只翻了半亩地,太少得很一天只翻了半亩地,太少了。(78)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第392页。

兰州方言是“太……得很”,前面各方言是“太……很/狠”,区别在于“太……得很”后面的“A得很”是组合结构,“太A很/狠”后面的“A很/狠”是粘合结构。

结 语

(一)象似性

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来看,前置后置程度副词同现与框式状语是语言象似性的表现。沈家煊指出:“所以语言的象似性是相对任意性而言,它是指语言符号的能指和所指之间有一种自然的联系,两者的结合是可以论证的,是有理可据的(motivated)。”(79)沈家煊:《句法的象似性问题》,《外语教学与研究》1993年第1期。沈家煊认为,语言的结构与人所认识到的世界的结构恰好对应,这种对应具有广泛性和一再性,不可能是偶然的巧合,这就是语言的“象似性”(iconicity)。认知语言学注重语言的象似性,认为语言的象似性程度要比我们过去所想象的大得多。(80)沈家煊:《认知语言学与汉语研究》,见刘丹青主编:《语言学前沿与汉语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8页。李福印指出,副词相对于动词的位置也隐含不同的概念顺序,如“他很高兴地玩”,“高兴”置于动词前,是始于“玩”动作之前或伴随此动作的心理状态。而“他玩得很高兴”,“高兴”位于动词后,是“玩”造成的结果。(81)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51页。

前置后置程度副词同现与“框式状语”其实质是相同的,程度副词都通过前置后置使表达的程度更高。不同的是,前者要么不同类,要么不同级,要么既不同类又不同级,而“框式状语”则是既同类又同级,即“框式状语”前后的副词是同义词,前置后置同现的副词是近义词。

(二)语序

前置后置程度副词同现很复杂,除语言象似性外,还有其他因素。如有语序问题,如“太+A+很”“忒+A+猛”等,是“太”修饰“A很”,“忒”修饰“A猛”,语义重心应在前面的“太”与“忒”。这是因“太”与“忒”是表过量和增量,有较强的主观性。张谊生有客观程度与主观程度的说法。所谓客观程度副词就是客观地、单纯地表示程度义的副词,所谓主观程度副词就是在表示程度义的同时,还带有或强或弱的主观感情色彩。典型的客观程度副词主要有:很、更、极、最、稍、极其、非常、特别、更加、十分、相当、比较、稍微、略微等;典型的主观程度副词主要有:太、透、愈、好、多、越、越发、越加、愈加、愈益、多么、透顶、绝伦、何等、何其等。(82)张谊生:《现代汉语虚词》,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5页。对照本文所说到的程度副词,既有客观程度副词,如:很、猛;又有典型的主观程度副词,如:太、忒、忒葛、似嫌等。

嵊州方言的“忒”“忒葛”,东阳方言的“忒葛”,武义方言的“忒”“似嫌”,都相当于普通话的程度副词“太”,是绝对程度副词超量级,这些方言点的“猛”,则相当于普通话的程度副词“很”,是绝对程度副词高量级。(83)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探索》,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25页。两者类同级不同,所以不是“框式状语”,而是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

(三)层次与接触

程度副词前置后置同现体现了不同的时间层次,是不同时代的叠加,是历时现象。吴语程度副词后置不少,如温州、台州部分方言等的“显”,台州部分方言、宁波、绍兴、金华等地方言的“猛”,都是后置的程度副词。“忒……猛”“忒葛……猛”“似嫌……猛”等,“A猛”是底层,“忒”“忒葛”“似嫌”等是后来的,“忒……猛”“忒葛……猛”“似嫌……猛”是“忒”+“A猛”“忒葛”+“A猛”“似嫌”+“A猛”。如武义方言的“似嫌”不能单独作状语,也证明“忒葛”“似嫌”是后来的。还有长乐话的“忒葛”也不能单独修饰形容词,不能单独作状语,必须跟“猛”合用为“忒葛……猛”才成立。这可能与长乐话状语后置(“A猛”)常用有关,或许说明长乐话与有的“框式状语”一样还未发展到第三层次有关。曹志耘指出,在处衢方言如龙游话中,“尔侬食一碗添”“尔侬再食一碗添”“尔侬再食一碗”这三种说法同时并存。其中“尔侬食一碗添”是方言固有的说法,是最早的层次,在这个层次里,量词前面的“一”以省略常;“侬再食一碗添”是方言与普通话“杂交”的形式,是第二层次(玉山话缺少这个层次);“尔侬再食一碗”则是后起的与普通话相同的说法,属第三个层次。(84)曹志耘、秋谷裕幸、太田斋、赵日新:《吴语处衢方言研究》,(日)好文出版,2000年版,第432页。长乐话有“坐漫辰添再坐一会儿”,也说“再坐漫辰添”,但不能说“再坐漫辰”,与“忒葛”一样,“再”也不能单用前置。(85)钱曾怡:《嵊县长乐话的特殊语序》,第292页。可见,长乐话不论是“框式状语”还是前置后置程度副词同现,都还未到达第三层次,即受普通话的影响还不是很深。

其他方言的“太”与“很/狠”两个程度副词也有层次,“A很”使用频率、范围都比“太……很”要高、要广,所以,“A很”应是底层,“太”是后加的,可能是受普通话的影响,也有可能是方言接触,故“太A很/狠”的层次也应该是“太”+“A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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