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仓遣册简中的“狗子之幹”*

2022-09-29罗小华

考古与文物 2022年4期

罗小华

（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严仓1 号战国楚墓中出土“遣册共364 枚有字简”，内容“以车马之物为多”。整理者在《湖北荆门严仓1 号楚墓出土竹简》中，就一些名物进行探讨。我们立足于此，想就其中的“狗子之幹”作一点补充，以就教于方家。

整理者认为：“与伏兔、车軎同记，推测与车毂有关。《周礼·考工记·轮人》‘容毂必直，陈篆必正，施胶必厚，施筋必数，帱必负幹’，郑玄注‘帱负幹者，革毂相应，无赢不足’，孙诒让正义‘谓帱革与毂幹密相依倚也’。即以‘幹’指称毂身。考虑到‘幹’古有‘两旁’之义，‘幹’大概是指毂身纳辐部位之两旁的部分。江陵九店M104 陪葬坑出土的二号车车毂以皮条或麻线缠绕，整理者介绍加固的方法是：‘先在毂上涂一层漆液，未干时用皮条或麻线作螺旋式缠绕，绕一层后涂一层漆，如此循环缠绕二三层后再在表面髹漆而成。’‘狗子之幹’当指用狗子之皮覆裹毂幹。”此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说文》斗部中有“斡”字：“斡，蠡柄也。从斗，倝声。扬雄、杜林说，皆以为轺车轮斡。”根据传世文献的记载，所谓“轺车轮斡”，其实指的是“輨”。《周礼·冬官·考工记·轮人》“弓长六尺，谓之庇轵”，郑玄注：“可覆轵，不及斡。”陆德明释文“輨，或作斡。”《说文》车部：“輨，毂端沓也。”金部：“錔，以金有所冒也。”《集韵·缓韵》：“輨，《说文》：‘毂端沓也。’或作斡。”《类篇》斗部：“斡，《说文》：‘斡，蠡柄也。’毂端沓也。”《楚辞·天问》：“斡维焉系？天极焉加？”朱熹集注：“斡……则是车毂之内以金为筦而受轴者也。”我们怀疑，“輨”或作“斡”，可能存在两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声韵相通。“斡”“幹”二字均从“倝”得声，谐声通假。《汉书·百官公卿表》“斡官、铁市两长丞。”颜师古注引如淳曰：“斡音筦，或作幹。”“倝”“官”二字均为见纽元部字，故从“倝”得声之字可与从“官”得声之字相通。《史记·平准书》：“欲擅管山海之货。”“管”，《汉书·食货志》作“斡”。《周礼·凫氏》：“旋虫谓之幹。”孙诒让疏引王引之曰：“幹之为言犹管也。”《汉书·楚元王传》：“显幹尚书事。”颜师古注：“幹与管同。”

二是意义相近。如上文所述，《说文》将“輨”解释为“毂端錔”；引“扬雄、杜林说”将“斡”解释为“轺车轮斡”。可见，二者所在部位都是车轮。而《说文》中“轺车轮斡”之“斡”，与简文中“狗子之幹”的“幹”，极有可能指的是同一物品。再引入整理者“‘幹’大概是指毂身纳辐部位之两旁的部分”的意见，则“輨”与“幹”“斡”都在车毂部位。

另外，据郭宝钧研究，车毂共有六节铜饰：“一般实用的毂饰，大多是分节铸成、联接使用的，近舆侧3 节、近辖侧3 节。……这种六节分铸的毂饰，古人各给以一个专名，即：毂两端的两节叫做輨，毂中央的两节叫做‘軧’，界于輨、軧之间的两节叫做‘䡅’。……輨是毂饰的第一节和第六节。……铜饰在毂的两端，形状正如管，外边留有狭窄的当头，合毂木的厚度，正好钉在毂端，用以管制毂，使之牢固，故名輨。”（按：郭书中的“軧”，均当为“軝”。下同。）而在传世文献的记载中，“䡅”和“軝”都是以皮革缠束车毂。《说文》车部：“䡅，车约䡅也。《周礼》曰：‘孤乘夏䡅。’”段玉裁注：“依许意盖谓轛、輢、軨等皆有物缠束之，谓之约䡅。”“夏䡅”，亦作“夏篆”。《周礼·春官·巾车》“孤乘夏篆”，郑玄引郑司农云：“或曰：夏篆，篆读为圭瑑之瑑，夏篆，毂有约也。”《说文》车部：“軝，长毂之軝也，以朱约之。《诗》曰：‘约軝错衡’。，軝或从革。”郭宝钧结合考古实物指出：“䡅是毂饰的第二节和第五节。……因为木毂在未用铜饰之前，常以皮革包裹。皮革不能自着木毂之上，必在其内面涂以胶灰，外面缠以绳索或筋条，皮革才不致脱落，这种缠绕的绳索，在毂上勒起一周凸线，所以称为篆，称为䡅，䡅就是说明它如紃的意思（紃义是彩绳的圆圈）。毂饰由皮革演变为铜饰，这个圆圈就铸成手镯（即臂钏）的样子，所以也叫做‘䡅’。……軧是毂饰的第三节和第四节。……从革的䩚，即说明軧的用皮革帱毂的初制。《考工记》所说的‘欲其帱之廉也’，即指此。及演为铜铸时，变为圆筒喇叭形，一端大，另一端细。”这就说明，在更早的时候，与“䡅”“軧”同为车毂部件的“輨”，也应该包含有以皮革缠束车毂的意思。换言之，简文中的“狗子之幹”指的是以狗子之皮缠束车毂。关于用铜饰包裹车毂的目的，朱凤瀚指出：“在木毂上增加铜饰除了美观外，更重要的是起保护作用。毂是车辐建立处，最吃力，所以套以铜毂可使之坚固耐用。”毂饰所包含的“軝”“䡅”“輨”等三个部件，应该是后来细化出来的。由“幹”到“斡”是谐声通假，由“斡”到“輨”是词义的缩小。《辞海》：“词义缩小。词义演变的一种现象。有些词的意义起初范围大，后来范围小。”

“狗子”，应指“小狗”。《尔雅·释畜》：“犬生三，猣；二，师；一，玂。未成毫，狗。”郭璞注：“狗子未生㲦毛者。”根据文献记载，狗的皮十分柔弱。《仪礼·既夕礼》：“主人乘恶车，白狗幦，蒲蔽。”郑玄注：“幦，覆笭也，以狗皮为之，取其臑也。”《广韵·虞韵》：“臑，嫩耎皃。”简文中的“狗子之幹”，指的是用小狗的皮革来缠束车毂。小狗之皮相对狗皮而言，应当更加“嫩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