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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建构与运用多维进阶例谈

2022-03-17吴丰强朱华华

课程教学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渔翁呼兰河麻花

文∣吴丰强 朱华华

高中语文学科核心素养包括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四个方面。其中,语言建构与运用是其他三个方面的基础,也是语文教育的根本。它指“学生在丰富的语言实践中,通过主动的积累、梳理和整合,逐步掌握祖国语言文字特点及其运用规律,形成个体言语经验,发展在具体语言情境中正确有效地运用祖国语言文字进行交流沟通的能力”[1]。如何培养语言建构与运用的能力,笔者以为可以从三个维度进阶。

一、从“炫彩”到“准确”

在平时的教学中,语文教师多重视对阅读的内容梳理和主题理解,重视作文的审题立意和布局谋篇,却往往忽视了对语言的品鉴与咀嚼。当然也有很多师生重视语言的积累,却又多止步于识记层面,或摘抄华丽炫彩的词语,或背诵名言警句,以便储存更多的“胭脂粉黛”,以供作文时“描眉涂唇”“光艳现身”,但很多华丽炫彩的词句只是披挂着的外衣,与内容无法贴合。殊不知真正意蕴丰富的表达未必光鲜,但一定准确,犹如在具体的语言土壤中生长出来,与内容交融得严丝合缝。

很多文人都有特别的炼字经历,“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一定要找出语境中最准确的那个词、那个句式,甚至那个标点,与其说这是对文字的较真,不如说这是对语言的虔诚。

在平时的教学中,教师若能有意识地引导学生深入地涵泳语言,结合语境体会表达的准确性,久而久之,其建构与运用语言的准确度就会增强。

例如,萧红的《呼兰河传》结尾部分:

听说有二伯死了。

老厨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

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

至于那磨房里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

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该部分回眸了有二伯、老厨子、东邻西舍、磨倌这些人,完全没有炫彩的词语和煽情的表达,但我们分明能够感受到萧红绵延的哀伤和深深的眷恋,靠的就是符合语境的准确表达。

首先是段落的处理。萧红选择一个(类)人物一个独立的段落,这固然与尾声部分散文诗似的风格有关,但四个(类)人物合为一段文字也并不多,完全不会冲淡散文诗的味道。看来这其中的意蕴主要不在外在的文体形式上。有二伯、老厨子、东邻西舍、磨倌均是呼兰河的底层人物,这些人物的消逝不会给世界带来任何影响,但一定给萧红带来过心灵深处的震颤。在萧红的心里,他们曾经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所以萧红不舍得将他们一笔带过,她要让他们一人一个段落地显居在自己的文字中。

其次是助词和句式的选择。虽然这些段落几乎都是平和的叙述,没有一个抒情语气词,但读来却有着很强的抒情意味,是因为萧红选择了连续的“了”字结尾句,整个尾声部分不到400字,但以“了”字结尾的句子就达10处之多,如此句子形式,很容易显得重复单薄,但在《呼兰河传》中反而成就了萧红表达的准确和精彩。这样的“了”字结尾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漂泊多年的萧红深情回眸故乡的那些人,但一切都了了,一切都消逝了,那充满着童年的回忆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所以作者要写下这一切,以祭奠她的童年,更祭奠故乡的人,祭奠那些如草芥般卑微的故人。连续的“了”字结尾句不仅缓冲了抒情的节奏,而且让文意有了一种静水流深的韵味,仿佛汇成感情的一江春水向东流,那么长,那么深,那么缓缓流淌,于是整部《呼兰河传》都笼罩在了绵长的凄婉与哀伤之中。

例如,朱自清的《背影》中父亲攀爬月台的经典片段: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如何表现下岗、奔丧、家道中落,祸不单行的父亲的艰难,朱自清没有选择大量的形容词,而是通过服饰和动作的准确描写来呈现。“黑布小帽”“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背负着沉重生活压力的肥胖的父亲就这样被包裹在黑色和深青色中蹒跚而行,以服饰的颜色和父亲的体态准确地写出了父亲心情的沉重和处境的艰难。而“探”“爬”“攀”“缩”“倾”等动词,更是以细致准确的特写镜头式的动态描写呈现了父亲买橘子时行动的艰难,老父亲的处境越是艰难,其眷眷的舐犊深情越是感人。

建构和运用语言时,初学者往往容易被炫彩、华美、新奇的表达吸引,殊不知语言准确才是语言表达的基础,没有准确,炫彩的表达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二、从“空泛”到“具体”

美国文学批评家兰色姆认为:“科学的抽象使世界失去了血肉,只剩一副骨架子;诗的特点就在于它的具体性,诗靠这种具体性把血肉还给世界。”[2]不只是诗,其他文学作品也是如此,英国批评家休姆坚持认为,“文学作品表达方式是从具体到具体,是用柔软的手指触摸到的一堵墙”[3]。所谓“具体”就是避免空泛,避免概念化,避免凌空虚蹈,就是聚焦此情此景有针对性地写出个别性、特征性和可感性。

例如,萧红的《呼兰河传》中的一个片段:

那个刚生下来的小孩是盖着盛面口袋在睡觉的,一齐盖着四五张,厚墩墩地压着小脸。

掌柜的太太在旁边喊着:

“给我拿下来,快给我拿下来!”

冯歪嘴子过去把面口袋拿下来了,立刻就露出孩子通红的小手来,而且那小手还伸伸缩缩地摇动着,摇动了几下就哭起来了。

那孩子一哭,从孩子的嘴里冒着雪白的白气。

如果删去最后一段,似乎也并不影响内容的完整,但具体的可感性就没那么凸显了。文段整体都在写一个“冷”字,但文字表面大多是描写孩子的动作,暗示天冷,唯有最后一句将冷具体而直接地呈现了出来,“孩子的嘴里冒着雪白的白气”,让人从感官上体验到冷。这一句如果删去,可能把读者的注意力投射到孩子的哭上,萧红的艺术直觉使她意识到,孩子的哭固然可以鞭笞掌柜太太,但那样的文字就会涣散,脱离了“冷”这个中心。因为只有让读者感受到彻骨的寒冷,才能让读者深切感受到掌柜太太内心的冷酷。

当然最后一段也可以不单独成段,而是并入前一段,衔接似乎更紧凑,却有可能使这一句淹没在句群之中,其散发的具体可感的浓烈意味就没有了与之相匹配的空间,所以萧红让它单独成段,那像诗歌一样分行排列的句子就获得了广阔地带,并醒目地暗示读者这一句的显赫地位。就是要让读者的注意力聚焦在寒意上,从而感受她的掩抑的愤慨。

例如,柳宗元的《渔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人们往往从音响、画面、生命禅意等角度津津乐道于后面两联,殊不知首联亦有值得品味的深意。“晓汲清湘燃楚竹”若写成“晓汲清江燃野竹”似乎也很有画面感,一片清湛湛的长江水,一片碧绿绿的野竹林,但“清江”和“野竹”传递出的更多是普通渔翁的野趣;而“清湘”和“楚竹”就多了戴罪被贬于异国他乡的滋味,这里的渔翁就不再是泛泛所指了,而是具体的谪臣渔翁;而且,“湘”和“楚”也“凝结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一个渔翁平常的生活饮食动作,因为这两个字而不经意间流溢文化气息,使此渔翁和彼渔翁发生了分别,诗的境界也由此尽出”。[4]所有这些内在的诗意是如此丰盈,绝不是空泛的“清江”和“野竹”所能比及的。

美国诗人威廉姆斯曾说,没有抽象,除非及物。所谓“及物”,就是抵达事物形象,是以具体细致的形象呈现“这一个”的个别性,从而获得真切的审美感受。

三、从“熟悉”到“陌生”

在建构和运用语言时,常常会有思维的惯性,甚至思维的惰性,止步于熟悉的语言,满足于庸常的表达,长此以往,语言建构与表达的能力就会萎缩。王安忆一直倡导陌生化的表达:“陌生化就是对常规的偏离,要使那些已经麻木的人们感受到语言的魅力,使人们对已有的结构用一种新的审美眼光去感受结构的艺术价值。”[5]追求陌生化能让语言不被套路束缚,能给人全新的审美冲击。

例如,萧红的《呼兰河传》中的一个片段:

再说那一进胡同口就被挨家摸索过来的麻花,被提到另外的胡同里去,到底也卖掉了。

“被挨家摸索过来的麻花”显然是一个陌生化的表达,我们熟悉的惯常表达是“被挨家摸(翻动)过来的麻花”。但“摸”或“翻动”只是外在可视动作,其内在含义比较模糊,而“摸索”不仅包含“摸”的动作,而且有深度探索的味道,把胡同人买不起麻花,无法用嘴用味蕾来享受麻花而聊以用手用触觉来了解麻花、感知麻花滋味的心理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将“摸索”移用来与麻花搭配,在陌生化的表达中凸显了语言的张力,从而达到令人忍俊不禁的阅读效果。

例如,杨绛的《老王》中的一个片段:

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

我们熟悉的表达是人“倚(靠)着门框”,或者“画镶嵌在门框里”,在这里把用在物件上的词移用到老王上,陌生化的表达非常传神,“镶嵌”能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病入膏肓的老王身体的极度虚弱,生命衰竭得已经无力倚靠,瘦弱干瘪得像物件一样毫无活力,同时也隐含着作者对老王的深深的同情与悲悯。

不仅是陌生化的词语或陌生化的搭配能呈现出语言特别的意蕴,修辞也可以追求陌生化的表达。瑞恰慈在分析比喻修辞时说:“如果我们要使比喻有力,就需要把非常不同的语境联在一起,用比喻做一个扣针把它们扣在一起。”维姆萨特在解释瑞恰慈这个“远距”原则时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例子:“狗像野兽般嗥叫”,这比喻无力量,两个语境距离太近;“人像野兽般嗥叫”,就比较生动;“大海像野兽般咆哮”,就很有力量。[6]

例如,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中的一个片段:

“麻烦您找一下负责人。”来客说。语气仿佛用手套拂去桌面上的灰。[7]

这个比喻就很有远距离的陌生化效果,类似通感,模拟语气的不是声音声调,而是一个细节画面。“用手套拂去桌面上的灰”,这个动作很轻,很自然,很闲淡,来客盛气凌人和高高在上的形象就通过这样的语气真实可感地表现出来了。

当然追求语言的陌生化并非鼓励背离语法规范,更不是倡导越离谱越好,而是可以为了更鲜活地表达而进行有益的言语常规的突破。

语言建构与运用能力的培养需要久久为功,从“炫彩”到“准确”,从“空泛”到“具体”,从“熟悉”到“陌生”,多个维度并进,在丰富的语言实践中,主动积累、梳理和整合,逐步积累言语经验,掌握言语规律,在体验中提升语言建构与运用的能力,在总结与反思中提升语文核心素养。

本文系广东省教育科研立项课题重点项目“基于比较视域的思辨性阅读教学实践研究”(课题编号:2021ZQJK025)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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