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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出现空部首的系统化原因

2021-12-24张新艳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说文解字部首

摘  要:《说文解字》空部首的出现并非许慎疏漏造成,有其客观原因。将空部首置于《说文解字》“同部字系统”“部首系统”“构件系统”“字头系统”四个系统中同时进行考察后发现,空部首的出现不仅与许慎确定部首的条件有关,同时,也是许慎综合考虑这些汉字在部首系联、构形能力、字头安排等方面的重要性之后做出的安排。空部首之空,仅在于缺少部属字,而它们在《说文解字》整个汉字系统中的作用却是实实在在的。质疑《说文解字》空部首的出现,其原因主要是过分关注“同部字系统”而忽略了部首在其他三个系统中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说文解字》;部首;构形系统

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首创部首体系,以部首统摄汉字,若网在纲,执简驭繁,历来被人所称道。对于设立部首之由,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自言曰:“其建首也,立一为耑。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同牵条属,共理相贯。杂而不越,据形系联。引而申之,以究万原。毕终于亥,知化穷冥。”可见,许慎设部之由主要是:使汉字同牵条属、依类归聚。同时,许慎还于部首字中逐字言明“凡某之属皆从某”,似乎也更明证了许慎以部首类聚汉字的目的。既然如此,如若部首下无属字,那么这个部首就没有类聚汉字的职能,成了空部首,岂不是许慎自乱其例?故而有学者指出,空部首是许慎设计部首的一个疏漏。如冯玉涛、赵兵战就认为“既然是部首,就应该有从属字,表示意义类别”,“《说文》设立无从属字部首是不合适的”{1}。王平亦言,“有些部首只设立了空头,没有所辖字,这就失去了立为部首的意义”。{2}这些学者的批评似乎不无道理,无从属字的部首,枉担了“部首”虚名,确有不当。但如若过分关注部首作为一批汉字共有构件的属性,认为必为“首”者方能立“部”,则有将《说文解字》部首系统简单化的倾向。

“部首”这个名称,是一个获得身份认同的标签,但又不能将其仅仅视为部首,它有更复杂的内涵。本文所说的部首,亦称部首字;同一部首下的归属字,称部属字。同一部首之字因“同牵条属,共理相贯”而聚集排列在一起,《说文解字》中的部首确有类聚汉字、方便检字之职能,但它又不仅仅为检字而设,与后世的检字法部首有本质区别。《说文解字》的部首体现了更为复杂的字际关系,是该书“同部字系统”“部首系统”“构件系统”“字头系统”四个系统字际关系彼此缠绕、交织的结点。要全面认识《说文解字》中的部首,就需要同时关注这四个系统,过分强调其中一个而忽略其他几个,就可能失之偏颇。对空部首持批评态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同部字系统”过分关注,而忽略了部首作为其他系统重要成员的事实。

“同部字系统”是“分别部居,不相杂厕”产生的结果,一个部首字统领部属字构成单个“同部字系统”,多个部首字统领部属字构成多个“同部字系统”。如艸部统领445个部属字构成“艸部字系统”,口部统领180个部属字构成“口部字系统”,玉部统领126个部属字构成“玉部字系统”{1}。上述部首在这些“同部字系统”中具有超强的构字能力,故而部属字众多。但也有不少部首构字能力不强,统摄字数很少,其中统摄2个部属字的部首有101个,统摄1个部属字的部首有158个,统摄0个部属字的部首有36个,全部加起来有295个,超过《说文解字》部首的半数。过分关注统摄汉字能力强的高频部首,就会忽略数量可观的低频部首的价值,甚至视空部首为“异类”,不能更全面地了解部首的内涵与职能。实际上,空部首虽在“同部字系统”中“毫无建树”,但在其他三个系统中却不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

首先,我们来看空部首在“部首系统”中的重要作用。

《说文解字》的部首系统内部规律性很强,其排序的先后主要是“据形系联”,此外还有“据意系联”。今大徐本《说文解字》共有36个空部首,分别是:三4{2}、凵(張口也)23、凵(凵卢,饭器)171、久204、才209、乇216、■217、克251、录252、耑265、丏327、冄360、■367、易368、萈376、能380、■413、燕426、率470、它475、幵491、四503、五507、六508、七509、甲513、丙515、丁516、庚520、壬523、癸524、寅530、卯531、未535、戌539、亥540。这36个空部首在五百四十个部首的系联中各有作用。其中,三4、四503、五507、六508、七509与一001、二479、八016、九510、十054等数目字部首形成完整的数目字部首体系,其区别在于,后者不是空部首,有部属字。甲513、丙515、丁516、庚520、壬523、癸524与乙514、戊517、己518、辛521等天干字部首形成完整的天干字部首体系;寅530、卯531、未535、戌539、亥540与子525、丑529、辰532、巳533、午534、申536、酉537等地支字部首形成完整的地支字部首体系。这些都可理解为“据意系联”。《说文解字》中数目、天干、地支类部首字皆完备,许慎并不因为某个部首无部属字而将其排除在部首系统之外。其他各部首也各有系联依据:三4是部首王005、玉006、气008系联的基础,凵(张口也)23紧随口22,两个部首字形义皆近。凵(凵卢,饭器)171紧随皿170,两部首形义近。久204与夊198、夂203系联,三个部首形义近。才209与木206系联,形义近。■217紧随乇216,因象草木花叶垂形而与同样表示艸叶垂意的乇216系联。克251、录252两部皆有“刻木”之形而得以与众多草木类部首类聚在一起。耑265与韭266皆像植物冒土而生形,构意近似而系联。丏327次于面326之后,据意系联。冄360与而361整体形象相似而系联。■367、易368皆动物类部首,体形近似,故而前后系联。萈376因“从兔足”而与兔375系联。能380因“足似鹿”而系于鹿372后,后面又系之以熊381。■413、巜414、川415乃水流从小至大、从单水流到汇聚水流之变化,故前后系联。燕426因“鱼尾与燕尾相似”而系联于魚424后。率470因“象丝网”而系联于絲469之后。它475因“从虫而长”而系联于虫471之后,其后又系联龜476、黽477两个部首。只有幵491之系联,颇难断定。但不能据此断定,立“幵”为部毫无道理,在后续的讨论中,我们发现将“幵”立为部首有其它依据。总之,在《说文解字》的部首系统中,空部首或据形、或据意,皆能在部首系联中起到相应的作用,从而使得540个部首成为一个有内在系联规律的有机体,促成了许慎“始一终亥”部首系统的逐字推衍。

其次,我们来看空部首在“构件系统”中的重要作用。

《说文解字》中的构件,从是否示音的角度,可分为声符构件与非声符构件。为了便于区分,我们把非声符构件均称为义符构件。据我们统计分析,36个空部首中不作其它汉字构件的仅有2个:凵(张口也)、■。剩余的34个空部首又分为三种情况:

1.只作声符构件,不作义符构件。此类部首有17个,分别是:亥(20次③)、耑(19次)、丁(12次)、才(10次)、乇(10次)、癸(10次)、丙(9次)、它(9次){4}、未(7次)、寅(6次)、久(6次)、丏(5次)、燕(4次)、率(4次)、卯(4次)、萈(2次)、克(1次)。上述17个部首是在部属字中作声符。

2.只作义符构件,不作声符构件。这类部首有2个,分别是“三”与“■”。“三”在部属字“畺”中作义符;“■”在部首字“巜”、“川”中作义符。

3.既作声符构件,也作义符构件。这类部首有15个,又分为四种情况:

(1)在部首字中或作义符或作声符,涉及“凵”(凵卢,饭器)1个部首。“凵”在部首“去”(从大,凵声)中作声符1次;在部首“鬯”中作义符(从凵,凵,器也;中象米;匕,所以扱之)1次。

(2)在部首字中作义符,在部属字中或作义符或作声符(涉及3个部首)。如“■”在部首字“■”(从■)、“禾”(从■省)、“素”(从糸、■)中作义符3次。在部属字“差”(从■)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从缶,■声)、“垂”(从土,■声)、“■”(从■,■声)中作声符3次。“能”在部首字“熊”(从能,炎省声)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態”(从心,从能) 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从日,能声)中作声符1次。“六”在部首字“冥”(从日,从六,冖声)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从屮,六声)中作声符1次。

(3)在部属字中或作义符或作声符(涉及7个部首)。如“录”字在部属字“剝、■”中作义符2次,在部属字“菉、趢、逯、■、■、錄”中作声符6次。“幵”在部属字“開”(从門,从幵)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趼、訮、■、■、雃、鳽、刑、筓、枅、■、郉、幷、形、研、豣、麉、■、■、汧、■、姸、■、銒”作声符23次。“五”在部属字“伍”(从人,从五)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吾”中作声符1次。“七”在部属字“齔”(从齒,从七)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叱、切”中作声符2次。“甲”在部属字“■”(从戈,从甲)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呷、柙、■、狎、閘、匣”中作声符6次。“庚”在部属字“庸”(从用,从庚)中作义符1次,在部属字“唐、穅”中作声符2次。“戌”在部属字“咸、威”中作义符2次,在部属字“歲”中作声符1次。

(4)在部属字中或作声兼义符,或作声符(涉及4个部首)。如“冄”在部属字“■”(从須,从冄,冄亦声)中作声兼义符1次,在部属字“■、枏、■、■、■、■、蚦、■”作声符8次。“易”在部属字“敡(从攴,从易,易亦声)”中作声兼义符1次,在部属字“舓、睗、■、剔、■、賜、晹、痬、■、裼、鬄、■、■、惕、緆、錫”作声符16次。“四”在部属字“牭”(从牛,从四,四亦声)中作声兼义符1次,在部属字“呬、柶、駟、泗”作声符4次。“壬”在部属字“妊”(从女,从壬,壬亦声)中作声兼义符1次,在部属字“呈、廷、飪、任、衽、聽、紝”中作声符7次。

通过上述细致的爬梳,可以清楚地看到,34个空部首中除了“三”、“■”、“凵”(凵卢,饭器)外,剩余31个空部首尽管在部首字中充当义符或声符的次数有限,但它们在部属字中却有较强的构字能力,而且它们作为声符的构字能力明显强于它们作为义符的构字能力。但这些部首作为声符的构字能力在部首系统中却难以得到体现,因为《说文解字》的部首主要是義符部首,部首与部属字的联系主要体现为义符联系。即便有一些部首在部属字中可以作声符,也多是义兼声的“亦声”声符,如:疋→■、■(亦声);句→拘、笱、鉤(亦声);丩→■(亦声);羊→羌(亦声);■→幽(亦声);予→舒(亦声);丌→■(亦声);亏→■(亦声);喜→憙(亦声);豈→愷(亦声);■→敝(亦声)、从→從(亦声);后→■(亦声)、囪→悤(亦声);■→執(■亦声);亢→■(亦声);夰→奡;昦(亦声);不→否(亦声);丑→羞(亦声)。《说文解字》这种以义符为主系联部首与部属字的编排方式,使得同一声符构件分散各部,难以觉察。但《说文解字》既以展示汉字构形见长,许慎必然对构件之形义较为重视。声符构件系统是相对于义符构件系统的另一构件系统。义符系统主要依靠部首系统得到呈现,那么声符系统中的每个声符是否会出现在《说文解字》中的字头中并得到解释呢?为此,我们对统计出来的全书1707{1}个声符进行查检,发现《说文解字》正篆中未收录的声符(包括省声)只有54个,占总数的3.16%。这54个声符分别是:杂、尋、稫、灷、由、劉、■、■、爿、妥、佐、■、恝、杀、稊、希、畾、免、洴、矩、榘、繇、的、綦、睆、酓、稚、其、■、■、■、浸、■、■、■、蓺、■、■、罙、■、綷、■、嚼、侌、岳、■、殸、■、■、■、■、■、求、丽。上述54个声符有的出现于重文系统,如“綦”是“綥”的或体,“榘”是“巨”的或体,“岳”是“嶽”之古文,“殸”是“磬”的籀文,“■”是“申”籀文,因此真正为《说文解字》所未收的声符数量是很少的。许慎对声符的重视程度并不亚于义符,只是由于《说文解字》本身的编排方式无法将这种重视表现出来。由此可见,空部首只是部属字为空,但在整个《说文解字》中的构形体系中却可能是非常重要的成员,是不得不列为字头进行解释的重要汉字。

再次,从《说文解字》“字头系统”来看,每个部首字均是“字头系统”中的一员。

字头是许慎说解的对象,从理论上讲,凡是被《说文解字》所收录的汉字都当被列为字头。但由于《说文解字》的编排体大精深,字头的排列非随意而为。从构形的层次看,部属字是在部首字的基础上经过更为复杂的构形构意过程而来,但从作为说解对象的字头而言,部首字与部属字并不存在本质的区别。当许慎决定收录某个汉字并对其进行说解时,这个汉字就成为字头。而根据《说文解字》的部首编排体例,这个字头要么是部首字,要么是部属字,没有第三种身份。如果某字(重文除外)在分析其构形后,无法确定其归属部首,那就只好让它自己成为一个部首,特别是对于那些独体字,或者构件难以拆分的汉字尤其如此。如“■”这样的全体象形字,无法成为其他部首下的部属字,只能自立为部首。

有些部首似乎可以并入其他部首中,但仔细观察后发现并不可行。如部首“三”。“三”似乎可并入部首“一”中,但如果把“三”移于“一”下,不仅从“一”至“十”十个表数汉字显得散乱(其他表数汉字皆为部首字),而且部首“示”与“王”、“玉”等的系联将丧失依据。

深入观察《说文解字》部首字之间以及部首字与部属字之间的关系后不难看出,许慎在设立部首时对该部首的构形、表意都给予了充分考虑。许慎对三叠合体字(如“品”含三“口”)的处理大致可以反映他在确定部首与部属字时的匠心。

所谓三叠合体字,即包含三个相同构件的合体字,如“品”包含三个“口”。对于这些三叠合体字,许慎或单独立部,或将其置于某部之下。

单独立部的三叠合体字有:晶(从三日)、众(从三人)、毳(从三毛)、麤(从三鹿)、焱(从三火)、惢(从三心)、蟲(从三虫)、垚(从三土)、劦(从三力)、孨(从三子)、三(从三数)、品(从三口)、羴(从三羊)、雥(从三隹)。

置于它部之下的三叠合体字有:皛(从三白,白部)、磊(从三石,石部)、驫(从三馬,马部)、■(从三兔,兔部)、猋(从三犬,犬部)、鱻(从三鱼,鱼部)、聶(从三耳,耳部)、姦(从三女,女部)、轟(从三車,車部)、譶(从三言,言部)、卉(从艸、屮,艸部)、森(从林从木,林部)。

对于这些三叠合体字,许慎的构形分析一般是“从三某”,但“从三某”未必在“某”部,能不能立部主要看它作为义符是否有构字能力。能够单独立部的都是具有生成其他汉字能力的字。那些置于其他部首之下的三叠合体字是部属字,不具备生成其他汉字的能力。此外,有些三叠合体字并不“从三某”,而是“别有说法”。如“卉”与“森”都置于它部之下,但“卉”不在“屮”部而在“艸”部,“森”不在“木”部而在“林”部。这是为何呢?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许慎在构形之外又考虑了构意,“卉”在“艸”部是因为“卉”乃“艸之緫名也”;“森”在“林”部是因为“森”乃“木多皃”,丛木为林,“木多”与“林”义更近。相应地,在结构分析上,“卉”不言“从三屮”,“森”亦不言“从三木”。总之,在是否立部的问题上,即便同样是三疊合体字,许慎的处理结果并不完全一致,他是从整个小篆系统出发,充分考虑其形义,合理设置字的身份,合理安排字的位置,并非只用一个条件来作为是否立部的依据。

综上所述,当我们将视野从“同部字系统”扩展到“部首系统”“构件系统”“字头系统”等相关系统后,可以清晰地看到,空部首的出现并不是许慎的疏忽,而与《说文解字》选择部首的条件有关,同时,也是许慎综合考虑这些汉字在部首系联、构形能力、字头安排等方面的重要性之后做出的安排。空部首之空,仅在于缺少部属字,而它们在《说文解字》整个汉字系统中的地位是实实在在的。

作者简介:张新艳,河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字学、训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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