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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葬安死:“通家”之劝世智慧

2021-11-29李万堡

关键词:吕氏春秋墨家孝子

陈 军,李万堡

(华南农业大学珠江学院人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900)

若论薄葬,必先知厚葬,而倡厚葬最着力者,莫过于儒。儒以敬天法祖之心行忠孝节义之事,重丧葬礼隆祭祀,以葬礼彰孝道。《礼记》于葬礼流程诸事记载颇详,如奔丧、问丧、丧服、丧礼及祭法,烦琐至极,而后世为顺应人性之虚荣又日趋浮夸,权贵登封,君主造极。例如,遍览历朝,无君王不以登基之日为造墓之时。天下风靡比附,铺张排场,竭尽所能,谁念物力维艰。于是墨家与儒背道而驰而高呼节葬。究之,或因儒墨身份殊异,墨者经济地位低下,深感物力维艰,此为权贵理念不齿。吕不韦对先秦诸子并非取此舍彼,是丹非素,而是牢笼百家,尤其集儒墨道法之大成,其丧葬观能令智者思之,细民用之,故不愧“通家”。熊铁基认为,吕氏打乱了百家,但亦非简单“折衷齐合一番”,而如司马谈所言“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因之“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故而《吕氏春秋》并非杂抄,当卓立于诸子之林,或因高诱所言“大出诸子之右”。“纵观非吕诸说,渊深论薄,是吕诸说,切中肯綮。若以家别,则‘通家’最切,若品题人物,则‘吕子’堪当。”[1]

一、丧葬本质:彰显孝道

百家者,皆担当之士;争鸣者,皆救世之急。大到家国天下,小到生死情性,一览无遗。家国天下之道,亦无不生死情性之道;生死者,文学之永恒主题,亦治国之永恒主题。

(一)儒家“厚葬”根植于孝道

孝乃仁者之基,儒家思想之本。仁者爱人,必先尊尊亲亲。儒家治天下全凭道德教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以及天下之老,治国理政,万世不易。孝道自赡养始,以葬礼终。赡养者,门内之事,外人难窥;葬礼者,门外之事,睽睽众目。真孝者,于其亲生而亲善,量力而葬;伪孝者,于其亲养而不善,奢葬虚秀。奢靡厚葬起于仁孝之心,而更赖富贵之身,富贵者可权衡精神与物质,竭尽彰显其孝心与情感宣泄,并牢握凝聚家族、鼓舞后辈之良机。世间人动机与物力各不相同,故葬之厚薄优劣不可轻断。铺张之俗似可易,而感念之情何以显?

儒家理性,本对鬼神敬而远之,以为人鬼殊途。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孔夫子曾教训子路“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孔夫子另有“祭如在”一语,重在缅怀先人,彰显孝道。所谓“敬而远之”本是矛盾心态,但治国以礼、以孝,而葬礼固不可小觑。自周公“神道设教”“敬天法祖”始,至孔子则设为儒家最高纲领。儒家讲“天道”,亦讲“人道”,讲“君权神授”,亦讲“天道转移”“惟德是辅”。夏商周三代虽皆以神道设教,然夏人亦近人情,商人尊崇鬼神,惟每事必占,周人尊鬼事神,亦更尊崇礼法、恪守道德。《君奭》云:“呜呼!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罔尤违,惟人。”“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泰誓》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又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酒诰》说:“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周易》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2]。故周之尊天命与顺民意不可分割,“天自民听”“保民”为本。保民则须仁政,仁政根植于道德,大道源于小道,世道源于人道,治道则源于孝道。“百善孝为先”,孝者,维生重死,“祭如在”者,即音容宛在。音容既在,又何不厚葬以彰显孝道?故奢侈与否即彰显情感之客观存在,财物在亲情面前不值得一提,必要时可万死不辞以尽孝。

儒家既要应乎天命,更要顺乎仁政,于是将信将疑以侍鬼,实实在在以治人,假鬼神之威灵慑百姓之心智,假孝道之情愫行忠君之根底。《荀子·礼论》云:“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苟非圣人,莫之能知也。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儒家假鬼神以行人道,宣扬“忠信敬爱”教条,训练“文明礼貌”规范。

(二)墨家“薄葬”计较功利

全社会之葬礼盛行奢侈铺张,巨财埋没于地下之后,统治者再倍加攫取于民,故社会生产力之提高并未改善百姓生活,于是墨子主“节葬”。儒墨之不同首先在于出身,儒者一般是中上层社会文士,而墨者则多为中下层社会武士。自西周分封后,宗法关系日益递减,士阶层本身也不断分化,依附贵族之家臣散落民间便为武士,因经济生活之不同而导致儒墨生活理念之乖离。儒家重礼仪、尊礼教,墨家更关注生活实际,故所倡之薄葬无非功利,即为生者计较经济得失,然富贵之家无不以此为有伤孝道。

《墨子·明鬼》曰:“今若使天下之人,偕若信鬼神之能赏贤而罚暴也,则夫天下岂乱哉!”墨子说鬼神并未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否则天下何以乱,“赏贤而罚暴”,人必为之。墨子曰:“仁者之为天下度也,辟之无以异乎孝子之为亲度也。……曰:‘亲贫则从事乎富之,人民寡则从事乎众之,众乱则从事乎治之。’”墨子讲孝道也以“仁”为核心,但仁者当为“天下度也”,应使天下贫者富之,寡者众之,乱者治之。墨子思想之着眼点在于百姓之生存问题,财富之供求问题。墨家“明鬼”,鬼神可震慑人之恶念,然墨子在“明鬼”“天志”中,直接肯定鬼神,却又不相信鬼神能对人间进行赏罚。

冯友兰说墨家极端功利主义,但凡为我可用者皆用之。墨家目的性很强,相对于儒家“精神修养”,他们更务实。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请将欲为仁义,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若节丧之为政,而不可不察此者也。”(《墨子·节葬》)墨子所以劝人者,无非“仁义”“上士”“圣道”,利国利家之类。儒墨两家动机不同,一求仁义礼乐治国,一求仁义功利治国,同归而殊途。荀子亦认为死生皆为大事,不可妄议厚薄,人之一生,总应善始善终。儒家思想始终闪烁着人性光辉,汉后遂以之为治具,百代不易,怎奈世风日下,道丧义失,儒学重礼乐沦为形式主义,重人性沦为人心欺诈。

(三)通家“薄葬”计较安死

吕不韦与荀卿年代相若,然其未因百家之别而废其言,吕子顾念天赋人性情欲。《吕氏春秋·贵当》曰:“贤不肖之所欲与人同,尧、桀、幽、厉皆然。”遂采荀卿“性恶”之说,揭橥发冢厚葬即人性之恶。吕子与荀子所不同者,荀氏以情欲为坏,须加改造、扼制,而吕氏则以情欲为自然,适时用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论》),“人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吕氏春秋·论威》)。洪家义说:“《吕氏春秋》是一部开放型著作,它公开冲破家派的门户之见,凡是有利于它的,符合它的标准,它都汲取。对各家的态度一视同仁,没有好恶的偏见。”[3]164田凤台说:“儒家主张厚葬,盖推人以事鬼,缘生以事死之义,墨家主张薄葬,以为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而当时之王公贵人,厚葬成风,棺必楠梓豫章,衣必纹绣黼黻,坟垄巨若山陵,珍奇珠玑鳞施。吕书于此侈风,深致痛贬。但其论薄葬之义,与墨家不同者,则墨家之薄葬,多为生者计虑,而吕书之论薄葬,则为死者求安也。”[4]305-306

丧葬本质乃孝子欲其亲安死。《孟子·滕文公上》曰:“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周易·系辞下》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数。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上世不葬,委之沟壑,后因狐食蝇嘬而易之棺椁。故《吕氏春秋·节丧》曰:“孝子之重其亲也,慈亲之爱其子也,痛于肌骨,性也。所重所爱,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故有葬死之义。”葬者,乃孝子不忍其亲死而委之沟壑。

洪家义说:“人性论,在战国中期以后,成为诸子争鸣的一个热点。各执一词,互相驳难。有的说人性是善的;有的说是恶的;还有的说不善不恶,谁也说服不了谁。《吕氏春秋》比较超脱,根本不提善恶问题,也不在概念上兜圈子。只是根据自然主义思想作出切近实际的表述。它说‘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表现于人便是欲与恶,‘欲与恶所受于天也,人不得与(预)焉。不可变,不可易’。”[3]257“今逮至昔者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后世之君子,或以厚葬久丧,以为仁也义也,孝子之事也;或以厚葬久丧,以为非仁义,非孝子之事也。曰二子者,言则相非,行即相反,皆曰:‘吾上祖述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也。’而言即相非,行即相反,于此乎后世之君子,皆疑惑乎二子者言也。”(《墨子·节葬》) 墨子以古代圣王尚薄葬,认为死者既以葬矣,生者无为久哭,而应疾于从事,以其所能,以交相利也。此圣王之法也。

因三代以下,天下失义,故而后世或以厚葬久丧为仁孝之端,或曰非也。厚葬论曰厚葬久丧可广施于治国理政,薄葬论则曰厚葬不可使贫者富、寡者众、危者安、乱者治,非仁孝之端。细计厚葬之事,埋葬珍异器物无数,更有殉葬杀生,久丧禁事,徒然劳民伤财。厚葬虽孝子所为,然非厚葬而不孝乎?儒家以孝为仁之本、治之基,然以国富民藩之施政论之。《墨子·节葬》云:“今唯无以厚葬久丧者为政,国家必贫,人民必寡,刑政必乱。若法若言,行若道,使为上者行此,则不能听治;使为下者行此,则不能从事。上不听治,刑政必乱;下不从事,衣食之财必不足。”以厚葬为政,必致国家贫、人民寡、乱臣作,必是贤与不肖皆怨;为人臣者,淫暴之民必不可胜禁,如此治国则无可得,而况欲以此求上帝鬼神赐福亦难。国贫民少,刑政淆乱,祭祀遂不能时;民少则敬拜上帝者寡,祭祀之粢盛酒醴就不能洁净。上帝、鬼神降罪疠祸罚,岂非罪有应得?谋天下者,以孝子谋事亲喻,无不竭尽所能,设法使贫穷之双亲富裕,而无人敢隐智留财。较之墨吕二说,墨切于理而吕则入情入理,世风不易、陋习难除者,盖因国人心性,一患面子工程,二患富贵骄奢。

二、厚葬之害:死不安寝

西汉刘歆《七略》曰:“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章实斋曰:“子有杂家,杂于己而不杂于众。”刘咸炘曰:“盖极端之病见而调和之说兴,调和者,必持一容公之量以兼取众长,裁剪部勒而成全体,如调音以制乐,然裁剪部勒必有其中心之一贯,如调乐虽兼众音,而必有一元音为其调之主,《七略》之言,言其调和也;章(实斋)君之言,言其调和之主也。”[5]吕子汲取墨家思想,认为:“今世俗大乱之主愈侈其葬,则心非为乎死者虑也,生者以相矜尚也。侈靡者以为荣,俭节者以为陋,不以便死为故,而徒以生者之诽誉为务,此非慈亲孝子之心也……夫葬所爱所重,而以生者之所甚欲,其以安之也,若之何哉?……以此为死,则不可也。”(《吕氏春秋·节丧》)

《吕氏春秋·安死》云:“世之为丘垄也,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其设阙庭,为宫室、造宾阼也若都邑。以此观世示富则可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厚葬为逝者永久之用而虑,似可,而如此大作山陵,徒为炫富则可,而为死者计则惑矣,盖因子孙生命有限,孰能百世相守!《吕氏春秋·节丧》云:“民之于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抽肝以求之。野人之无闻者,忍亲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无此之危,无此之丑,其为利甚厚,乘车食肉,泽及子孙,虽圣人犹不能禁,而况于乱?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夫玩好货宝,钟鼎壶滥,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其数。诸养生之具,无不从者。题凑之室,棺椁数袭,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不可止。且死者弥久,生者弥疏;生者弥疏,则守者弥怠;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其势固不安矣。世俗之行丧,载之以大輴,羽旄旌旗,如云偻翣以督之,珠玉以佩之,黼黻文章以饬之,引绋者左右万人以行之,以军制立之然后可。以此观世,则美矣侈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苟便于死,则虽贫国劳民,若慈亲孝子者之所不辞为也。”民之为利,不惜赴汤蹈火,唯利是图,不避危丑,此圣人犹不能禁之,而今葬之钟鼎壶滥,并为避奸邪而葬者煞费苦心,明设坚守,暗设机关。然守者弥久,意志弥怠,担当弥疏,更何况天下岂有恒久之一家一姓者乎?

田凤台说:“而且厚葬之主,高垄大丘,碑铭华表,翁仲石马,行立林树,此所以示奸人窥伺之念也。”[4]308《吕氏春秋·安死》曰:“今有人于此,为石铭置之垄上,曰:‘此其中之物,具珠玉、玩好、财物、宝器甚多,不可不抇,抇之必大富,世世乘车食肉。’人必相与笑之,以为大惑。世之厚葬,有似于此。”厚葬既然启示奸人窥伺之念,又世多游手好闲之徒,见有利可图,且无犯流矢白刃之患而可乘车食肉,泽及子孙,厚葬焉有不掘之患,故掘墓人则史不绝书。《吕氏春秋·安死》曰:“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无不亡之国者,是无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闻见,齐、荆、燕尝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赵、魏、韩皆亡矣,其皆故国矣。自此以上者,亡国不可胜数,是故大墓无不抇也。而世皆争为之,岂不悲哉?……《诗》曰:‘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言不知邻类也。”亡国者其墓必掘,而齐未亡时,庄公墓亦掘,更何况百世之后而国已亡乎?故《诗》云“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乃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吕氏继之复以儒家之祖孔子之行而力证之:“鲁季孙有丧,孔子往吊之……孔子径庭而趋,历级而上,曰:‘以宝玉收,譬之犹暴骸中原也。’径庭历级,非礼也;虽然,以救过也。”(《吕氏春秋·安死》)孔子固倡厚葬,然则何能无度?田凤台说:“厚葬之害,显而易见,世所宜知,然薄葬之义,虽墨子倡之于前,而吕书和之于后,然其教并未大行于世者,其故安在?以墨子倡薄葬,但其旨趣,在求生者之利,吕书亦言薄葬,但其旨,在求死者之安,二者相较,墨者更能迎合生者之心,然墨子主张薄葬而右鬼,是自坏其说之防也。故不见行于世亦宜。吕书之说,虽在求死者之安,然对厚葬之豪富贵族,为死者百年之后虑,究不能胜豪富贵族当世虚荣之心,故其效亦不著。”[4]309田凤台剖析墨吕二说皆未大行于后世之因,可谓力透纸背,墨子之说薄葬基于“求生者之利”;吕子之说薄葬基于“求死者之安”。墨子自坏其说在于“明鬼”与“薄葬”自相攻讦,虽说吕子切情理,亦不免自说自话,其说终毁于富贵之虚荣。世人明知后世可能被发冢,而为当世一己之虚荣,尤不惜一掷千金,更加之千金之利乃民脂民膏,转靡转取,“取之无禁,用之不竭”也。

三、薄葬之利:逝者安然

厚葬靡财劳民,治国则穷乱,故有墨子之薄葬,而钱财之于“孝子贤孙”之富贵简直不值一提,于是墨子薄葬论难行于世。厚葬不可取,薄葬不能行,将何如?吕子不取儒家,而再次倡薄葬,然其立论则远出于墨子。欲行薄葬,则必论薄葬之利,墨子为生者计,以“靡财劳民”为核心显然非君子所思,吕子论薄葬之利则为逝者计,可谓直击“君子”要害。故《吕氏春秋·节丧》曰:“葬也者,藏也,慈亲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虑。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虑也,莫如无动,莫如无发。无发无动,莫如无有可利,此之谓重闭。”又云:“审知生,圣人之要也;审知死,圣人之极也。知生也者,不以害生,养生之谓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谓也。”养生送死,孝道大端,生则事之以礼,无冻馁之患,死则葬之以道,无发冢之忧,此安死之道也,厚葬诱奸邪窥窃,则适贻祸端。吕氏又云:“古之人,有藏于广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国宝之谓也,葬不可不藏也。葬浅则狐狸抇之,深则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湿。此则善矣,而忘奸邪、盗贼、寇乱之难,岂不惑哉?”葬于深山,唯求安然,并非为珠宝之故,葬之浅则受狐狸之抇,葬之深则又受水泉之浸,故葬必居高以称陵墓,虽可免狐水之患,而忘奸邪盗寇之难,此即智者所为?岂知奸邪盗寇之难更甚乎狐水?若为死者计,又适得其反!吕氏对儒家孝道有所汲取,因孝道符合自然人性。《吕氏春秋·节丧》曰:“孝子之重其亲也,慈亲之爱其子也,痛于肌骨,性也。”入土为安者,乃孝子必虑。

《吕氏春秋·安死》云:“尧葬于穀林,通树之;舜葬于纪市,不变其肆;禹葬于会稽,不变人徒。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非爱其费也,非恶其劳也,以为死者虑也。先王之所恶,惟死者之辱也,发则必辱,俭则不发。 故先王之葬,必俭,必合,必同。何谓合?何谓同?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葬于阪隰则同乎阪隰。此之谓爱人。夫爱人者众,知爱人者寡。故宋未亡而东冢抇,齐未亡而庄公冢抇。国安宁而犹若此,又况百世之后而国已亡乎?故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不可不察于此也。夫爱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谓乎!”论丧事从简,吕子取之墨子避之泉狐及尧舜禹三圣之“必合”“必同”之道,而独不彰显节俭。《墨子·节葬》云:“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若节丧之为政,而不可不察此者也。”墨子理论不离家国百姓,不离天下圣王。圣人为天下人谋生,而知生,当为要务。然不知死,则非但害死,反之亦害生者,故知死,亦圣人之急所。不害死,使死者安,即为“安死”。亲子相爱,此为有葬。葬而害死者难安,岂其初衷!

君主葬礼,日益奢侈,此皆非为死者考虑,实则竞豪奢耳。世人多视奢侈为荣耀,视节俭为鄙薄,然如是埋葬,非重死者,实为虚荣,更非慈爱双亲、孝顺子女应有之举。葬者乃自己痛爱、尊重之人,顾念亲人生前在之所需而过度陪葬,此种奢靡厚葬行为,逝者可得安息乎?吕子在《爱类》《上德》《去私》等篇,赞扬墨子止楚攻宋,孟胜(巨子)忠信,腹(墨者)去私,因其行为皆符合“义”“信”“公”原则。若为逝者虑之“安然”,必以“无动”,“无动”源自“无发”,而“无发”源自“无利”可图,如此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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