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赤亭

刮过戈壁的风，埋伏战马的嘶鸣

千年的葡萄树成精，在岁月的佛音中

修行、悟道

羊群的肥尾巴，晃动一个王朝的旧影

狼烟呢，就从此刻划过的鹰翅

鹰翅掠过的巨大气流

鹰眼迸射的野心

鹰爪张开后的致命一击

想象，捕捉

一座唐城的孤独

一座烽燧的沉重

只有时光能够容忍、承受

我把自己，膨胀成一个宇宙

也只能装下它，烈日下

一个午后的荒凉和干渴

肖夹克

一路向北，和田河

一路向南，阿克苏河

一路向东，叶尔羌河

每一朵雪花的轻盈，裹挟千里奔袭的沉重

每一块冰川的钢蓝，冰凉万亩沙海的狂躁

唯一的方向——向东，向东

肖夹克，三江汇流之地

所有的水，获得一个崭新的名字——塔里木

恰如你的词，丢失在母语的汪洋

而你的命，奔腾在泥沙俱下的汪洋

站在你的心跳之上，蓝天之下

我们看不清，掠过水面的鸟儿

从浑浊的河水叼起什么

起伏的芦苇，它的根

是否快被流水的力量拔起

浩大的水，这场景

多像一个字——人

多像一个词——人民

多像一个满面风尘的——英雄

悬崖边的摩托车

两道车辙，劈开草原的腹地

湿沉的暮云，风拍打绿色的景深

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等腰三角形的构图，移动成远景

这画面有多美，就多让人沉默

隐秘的意味，从草尖浮动而上

一截笔直的树干，遗落在草坡

一堵破败的墙，保持站立的姿态

几步之外，一道车辙的句号

被一辆摩托车的孤独画圆

我们趟着草前行

对远方的好奇，随雨点降落

我们的确看到了一样的风景

更丰美的草，更繁密的花

更低垂的云层，甚至更远的

更远的远方

我们没有料到，另一辆摩托车

站立在那里。一米之外

就是深深的山谷

我跨上它，像它的主人

呼呼的风声，一双翅膀从肋下生出

交河杏花

比烈日无情的是火

比墙坚硬的是废墟

比梵音缭绕的是护城河

比黄土长命的是漠风

一座孤悬的城

一叶干枯的舟

年老的杏花，飘呀飘

年轻的杏花，开呀开

长风三月，杏花认真地开

故城之外，每朵杏花

都是我转世的亲人

楼兰酒庄的傍晚

她走在楼兰酒庄的夕光里

仿佛走在那个清晨

扶郎花仍在开放

狗尾巴花的芒还需要逆光欣赏

葡萄架上空空，那些垂挂的紫色星辰

走在黑暗的长路上。从一粒果实

到一滴酒，一种粉身碎骨的疼

一种销骨蚀心的醉

她甚至渴望那樣的时刻

那个把壁画画在酒窖、酒桶、酒瓶上的人

坐在三轮车上，望着她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

看那些壁画时，她也这样微笑

这个壁画艺术的传承者，端坐

在画中的供养人像中

他把微笑，奉为自己的宗教

她走在夕光里

走回那个新鲜、透明的清晨

即便走不回

还有另一个黎明可以抵达

那也是新鲜的、透明的

属于楼兰，和楼兰酒庄的清晨

（张映姝，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见于《诗刊》《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青年作家》《大家》等，并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出版有诗集《沙漏》《西域花事》。）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