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年，夫妻俩很少磕磕绊绊，两人天地无不充满春日般的温馨夏日般的浪漫。可這次，妻却说，她要出差了。时间：明天上午;地点：白雪纷飞的哈尔滨。临行，妻再三叮咛，叫我晚上不要熬夜爬格子;叫我不必为她的旅途担忧;还捏着我的鼻尖打诨，叫我无论如何坚守自己的城池。我说一定的，一定的。妻莞尔一笑，打点行李踏上了遥遥的旅途。

妻一走，房间顿时空落落的，我也似乎失去什么，深深的孤独与寂寞如潮涌来。推开窗户，一阵凉风袭上心头，好大的雪哟！我赶紧插好电炉准备取暖。

咚咚咚！有敲门声，很轻，很温柔的，会是谁呢？我起身开门，发现门前竟婷婷玉立着一位年轻的姑娘。姑娘长得很美：满头瀑布般的秀发，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细长的柳叶眉，新月般皎好的面容……我的心里在打鼓，“姑娘找错地方了吧？”

“不！”姑娘微微一笑。我于是把她迎进家门。

坐在温暖的电炉边，姑娘的话语迅速升温。她告诉我她在吉林读书，经常利用余暇读我的诗歌，读着读着，心里就有一种美好的愿望轻轻荡漾。她也是一个文学发烧友，对我的文字简直着了迷。好不容易从一家报社打听到我的通讯处，立即瞒着父母冒着风雪赶来了。说是渴望我能传经送宝、指点迷津，不然，她就久居旅馆不回。

我不禁为她深深捏了一把汗。“女儿杳无音讯，父母不焦急死吗？让我电话告知你父母吧？”想到这儿，我说。

她说不必，待日后吓爹妈一大跳才浪漫呢！

这个女孩！我给她冲了杯清香四溢的茶，接下去便开始搜索枯肠，看有无抛砖引玉的法宝。我告诉她：“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她说：“鬼话，我读了那么多中外文学名著也未能写出半篇好文章！”我又告诉她：“写写写，实践出真知，功到自然成。”她同样摇头：“我写的东西早已汗牛充栋，还没写吗？”……我摸摸后脑勺，沉默。好一阵，姑娘忍不住笑了，说别紧张嘛，到外面踏踏雪，好不？我说当然可以。

走在厚厚的纯洁无暇的雪地上，随着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音响，我们又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我告诉她，上学时我最得意的事就是深夜躲在学校后面的竹林子里装鬼，吓得女老师们通宵不敢熄灯睡觉。她告诉我，小时候真是嘴馋，经常偷装在玻璃缸里的红糖吃，后来被发现了，还说是家里的小花猫使坏。这样边走边谈，猛然觉得像一对恋人，不觉脸微微泛红，耳根也有些发烧，但一看姑娘还像清晨的露珠般晶莹透亮，这种想法马上又荡然无存。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我不知怎样告诉她作诗的真谛。后来了解到姑娘是在苦水中泡大的，我也有段哑巴吃黄莲的心酸史，这才想起“苦难是一笔财富”，想起“石上种柏，逆境生人”的道理，立即把自己过去的坎坷娓娓道来，直听得姑娘泪光闪闪，不住地感叹。末了，我说：“假如我的生活真是首诗，我就写不出诗了。”

橘黄的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静静飘落，依恋地追逐着我们翩然起舞。

南方很少这么下雪。靠近小树林的地方总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在玩雪嬉戏，不时有甜甜的笑声传来，那亲吻的剪影更是诱人。低头走着，脚下的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宛如我的心跳，七上八下。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知道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忽然不经意地轻轻挽住我的手臂。“想什么？”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便定定地看着我，眼眸如水，红唇妩媚。“多希望此时，自己就是一朵雪花，无声地融入你的怀抱。”

我没有准备，一下手足无措。她的红唇离我那么近，微微开启，如蝶翼的扇动。我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把头扭过去，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我不走了，留我吗？”她突然睁大眼睛望着我。“不行，不行！”我想起妻临行前曾叮咛不要寻花问柳。姑娘的泪顿时如决堤之水，怎么都擦拭不净，好不容易她终于止住泪水松开我，头也不回地疾步向酒店走去。

翌日一大早，她匆匆离去。但很快又来信，随时欢迎我去吉林造访。

妻回来了，笑盈盈的。她说北方的雪好大好纯洁哟！我则说，南方的冬天不一样也晶莹透亮嘛！妻上下打量我，盯着我问：“这段时间你就没有故事？”我笑答：“试着写了一首诗，为你写的，念给你听听——”

（戴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常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文理学院客座教授。在《人民日报》《四川文学》《小说界》《诗刊》《杂文月刊》等报刊发表作品千余篇。作品入选多种选刊及选本。出版作品集29部，曾获冰心图书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奖项。）

编辑：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