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璐

(东华大学，上海 200000)

一、引言

为纪念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霍加斯出版社发起大型文学创作项目“永不落幕:霍加斯·莎士比亚全球改写计划”。英国著名女作家珍妮特·温特森(Jeanette Winterson)关于«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的当代重写作品«时间之间»(The Gap of Time)于2016年面世。

1610年，文艺复兴运动蓬勃发展，莎士比亚一改对“复仇”主题的写作偏好，赋予«冬天的故事»以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406年后，温特森受托参与该创作项目，她坦白“在过去的三十余年里，莎士比亚的剧本始终是我的私人读本”，且“这个剧本讲到了弃儿。我就是个弃儿”，选择对«冬天的故事»进行当代重写，以此注入后现代特征和温特森风格。

为探索«时间之间»关于«冬天的故事»的文化衍生，文章采取热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提出的“跨文本”概念，将莎士比亚当代重写基于理论中最为代表三种类型，即互文性、副文性及超文性，展开对于文本的解构与分析。

二、副文式致敬

在«时间之间»中，非故事情节性文字多有存在，既包括嵌入文本“原版”和外围文本“文前”“献词”及“注释”，它们皆以副文本的形式最大限度地还原“作者的意图”。前者以重述的形式深化了读者对于莎士比亚原著的印象，后者作为主题标题，重新梳理了故事发展的脉络。

«时间之间»标题“The Gap of Time”源自«冬天的故事»全剧最后一句话“Lead us from hence，and answer to his part.Performed in this wide gap of time since first.We were dissevered.Hastily，lead away.”在文本中，«冬天的故事»的三四幕间横亘着16年的岁月，而«时间之间»的一二幕则跨越了18年的青春。而在现实中，温特森对此解释道:“未来依赖于过去，剧中人物的过去经历会影响到他们未来的选择，决定以后的命运”，故“一切都交给时间之间吧”。另外，小说中每一幕中的小标题也摘自«冬天的故事»，例如«时间之间»的小标题“水盈盈的星星”选自«冬天的故事»中对于女婴帕蒂塔的比喻，即“一颗轻盈的星子”；«时间之间»的小标题“茶杯里的珍珠”选自«冬天的故事»中莱昂提斯在卡米洛面前对波利西尼的诋毁，即“就像酒杯里面掉进了蜘蛛，有人一口喝干了酒，走了，却并未中毒，因为他不知这酒里有毒液”；«时间之间»的小标题“这不算什么”选自«冬天的故事»中莱昂提斯的经典口头禅，即“这不算什么”；«时间之间»的小标题“棒刺、荆棘、荨麻与蜂尾”选自«冬天的故事»中莱昂提斯失控的怒吼言语，即“让荆榛棘刺和黄蜂之尾来捣乱我的睡眠”；«时间之间»的小标题“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选自«冬天的故事»中莱昂提斯与安替供纳斯关于帕蒂塔的商议，即“你赶快把它送到一块陌生的地方”；«时间之间»的小标题“鸢鹰、乌鸦、狼与熊”选自«冬天的故事»中安替供纳斯在抛弃帕蒂塔时的祝福，即“但愿法力高强的精灵使鹰隼乌鸦来哺乳你，据说豺狼和熊都脱去了它们的野性，做过一类慈善的好事”。

诚如热奈特所言，副文本意图“确保文本的命运与作者的意图一致”，«时间之间»便依此对«冬天的故事»实现了副文性回溯。

三、互文式继承

在对于莎士比亚当代重写的研究中，“互文性”早已成为话题中心。热奈特对于互文性的描述篇幅甚多，多次重新定义后将其阐释为“一个文本在另一文本中的忠实(全部或部分的忠实)存在”。«时间之间»作为当代重写，与«冬天的故事»构建了清晰而明确的关联，其重要信息于具体的文本要素中皆有迹可循。

在故事情节上，«冬天的故事»主要讲述的是国王莱昂提斯因怀疑妻子与多年好友有染，意图谋杀好友判决妻子，但在神谕驾到妻死子散后幡然悔悟，16年后子归妻活实现大团圆的传奇故事。«时间之间»则完全保留了原著的情节线索，以商人列奥为主人公，谱写了一段现代版的“失去”与“找回”的救赎之旅。在伦理关系上，«时间之间»通过对比保留了«冬天的故事»中所有的情感冲突，例如老一辈脆弱友情与新一辈坚实爱情的对比，以及前段疯狂“复仇”与后段理智“宽恕”的对比。其中，男主人公嫉妒心与他人包容心的强烈对比在«时间之间»中得到了极力的渲染。在语言风格上，温特森不仅继承了原著中莎士比亚干净利落的表达方法，用“意料之外迅捷而至的句子，成功传达出小说的情感分量”，而且对原著的经典语句进行大量引用，例如，列奥在沙发上醒来，听见收音机里一个女人在说话“一千个膝头，袒身斋戒，在荒山上长跪一万年，顶着不绝的严寒风暴，也不能感动天神把你宽恕”，这正是原著中鲍丽娜在王后死亡后对莱昂提斯的诅咒。«冬天的故事»对于«时间之间»的影响处处可见，而«时间之间»便是由此实现了对热奈特“互文性”局限定义的合理化解释，其故事情节的重述和具体细节的引用形成了对于经典的沿袭。

四、超文式衍生

«时间之间»运用多维度设计，以嵌套式的故事叙述方法充分展示对于原著的超文性创作。热奈特提出，“当代重写在原著的基础上实现了嫁接，即新的文本通过转化从旧的文本中派生出来”，«时间之间»正是基于此实现了经典的当代新生。

人物塑造方面，«时间之间»充分利用全知型和私语复调型叙事手法，一方面给予原著所有人物以第二次倾诉的机会，由此将人物肖像刻画得更为饱满，另一方面融入作者的私密情感，展示了当代人对既存社会问题的现代观念。或“自叙”，或“对话”，或“窃窃私语”都会让读者感受到重写的“当下性”，实现对当代人人性以及人性所引发的社会问题的重新思考，从而为现代读者提供一本具有当下意义色彩的小说。

内容叙述方面，«时间之间»对于«冬天的故事»多处留白进行了大量补充，温特森对此说法也曾表示肯定“如果仿写这部戏剧，就必须深入探究其中的空白，填满空白，这将是很奇妙的过程”。在插叙人物经历时，考虑到读者为现代人，文本形式为小说，温特森意图调和原著作为传奇剧的当代突兀性。在故事发展至高潮以前，温特森笔墨浓重地刻画了列奥的疯狂历史以及他与咪咪的爱情裂痕，例如，«时间之间»通过“我们都在自我疗愈”和“他为娇妻感到自豪。为她有本事赚到真金白银而自豪。但骨子里，他觉得所有的钱都该由他赚”等增补语句，以及朋友的讨论“咪咪需要朋友，列奥又太反复无常”，将“圣母”的标签从原著王后角色的身上撕扯而去，以此重塑故事高潮及转折的合理性，实现了将传奇剧重写为小说的跨越，平息各界评论家关于原著莱昂提斯暴怒以及王后无限宽容的“合理性”问题的争论。

创作主题方面，«时间之间»对原著所涉及的三个主题进行了现代化阐释。首先，关于“弃儿”主题，在«冬天的故事»中，拥有该经历的只有国王抛弃的女儿帕蒂塔一人，而在«时间之间»中，“弃儿”的形象贯穿了所有人的经历。温特森以“婴儿岛”开篇，奠定了以“弃儿”为主题的“遗失”与“找回”的感情线索，除了帕蒂塔和她的朋友皆为婴儿岛的弃儿外，列奥和赛诺在孩童时期便被送入了寄宿学校，二人相依为命，泽尔常年对于父亲唯一的记忆只有定期的物质帮助，八岁便“看过一个心理医生”，咪咪的父母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分居，她独唱成名曲«被抛弃的女孩»。其次，关于“时间”的主题，为调和传奇剧的神性特色，温特森并没有仿照原著，直接将幕间具有神性的“时间”迁移至此，而是通过抽象通感的方式将“时间”的形象融入列奥偏好的电影«回到未来»及«超人»、赛诺执着的游戏«时间之间»以及咪咪个人介绍的演出«时间之间»中，同时通过每一句关于时间的假设“假设我可以在时间中一往无前，我愿意和……”，反问“但你不能让时间倒流。你能吗?”和思考“请别误会我——我并没有怀恋逝去的青春。没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表白了对时间的惋惜与怀念。最后，关于“宽恕”的主题，«时间之间»继承了«冬天的故事»的“宽恕”基调，并将现代故事的多方“宽恕”融于其间，给予了作品中所有人物以第二次机会，不仅承载了莎士比亚晚年对“宽恕旧债”的创作兴趣，而且点睛了莎士比亚对于温特森的影响——现实中的温特森最终宽恕了抛弃自己的母亲。无论是作者，还是作者笔下的人物，都通过“宽恕”颠倒了时间，走向了未来。

五、结语

文章以热奈特“跨文本性”所涉及的三种研究文本类型为分类方法，分析了四百余年后重写作品对原著的“副文性”“互文性”及“超文性”创作。«时间之间»通过既在文本内又在文本外的“副文本”“最大限度地还原文本作者，以及编辑者、出版者的意图”，引导当代人对莎士比亚及经典原著的致敬；通过“文省而意存”的“互文性”回溯原著的细节内容，实现对原著的重写与继承；通过“以其他方式表达同一内容”的“超文本”将传奇剧形式合理化演绎为当代小说形式，并对两个时代所存在的社会问题进行重新思考与论述。以上研究深化了对莎士比亚当代重写的回归，对莎学研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