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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活着,可要记住》中安德烈悲剧命运的成因

2021-10-29张晓悦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矛盾性安德烈

摘 要:在拉斯普京的中篇小说《活着,可要记住》中,作者塑造了一个在战争中沦为逃兵的悲慘人物形象,叙述了在战争背景下人的自私本性与整个民族和社会责任之间的矛盾。本文从外部环境的压力以及主人公自身的矛盾性视角出发,分析探究“逃兵”安德烈·古斯科夫悲剧命运的形成原因。

关键词:《活着,可要记住》 逃兵 安德烈 矛盾性

一、引言

瓦连京·格里戈里耶维奇·拉斯普京(Валентин Григорьевич Распутин)是俄罗斯著名作家、记者、社会活动家,“苏联作家协会”(Союз писателей СССР)的成员。拉斯普京一直密切关注俄国农村居民的精神面貌,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描写俄罗斯农民的传统道德以及对“村社文化”精神的捍卫,这些作品给他带来了全苏联乃至全世界的声誉,使他成为“乡村散文”的著名代表人物之一。

拉斯普京的创作以寻求道德力量和民族精神支柱而闻名,其作品表现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最本质的一面,以解决民族问题、研究生活的主要矛盾为导向,并呼吁人们对人类社会高道德标准的认同。除此之外,拉斯普京于1974年的中篇小说《活着,可要记住》中,不仅探讨了人类普遍面临的生死攸关的问题,即人的命运选择,还提出了“责任”这一话题,呼应了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事实。尤其是在祖国面临危难的时刻,每个公民都必须承担起保护祖国的责任,而那些允许自己软弱和怯懦的人,将面临社会的蔑视和谴责。

二、安德烈的悲剧成因分析

中篇小说《活着,可要记住》虽以战争作为背景,但对战场生活的描写却很少,转而从道德的角度思考战争对人性的摧残,由此提出更深层次的道德问题。小说对主要人物的个性描写细致入微,全方位地揭示了逃兵安德烈·古斯科夫错综复杂的内心世界,并逐步揭示了人的本性在残酷的战争中被逐渐扭曲的过程。作品所安排的矛盾冲突十分激烈,对安德烈挣扎的内心活动做了详尽的剖析,旨在让读者分析探究安德烈悲剧命运的成因。

1.来自外部环境的压力

安德烈·古斯科夫是《活着,可要记住》的男主人公,也是小说情节的主要推动者,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在战争苦难的折磨下,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的心路历程。安德烈从前线逃跑的行为不仅决定了他未来四处东躲西藏的生活,还决定了他的妻子娜斯焦娜以及他父母的命运。安德烈在战争一开始就应征上了前线,他奋战三年,三次负伤,有过光荣的历史,也立过不少战功,可是自始至终他都不是为了祖国、民族的荣誉而战,他的一切行为都是被一种逼迫感驱使而成的。

“不知为什么他不想抱怨战争而是抱怨村子,他怨恨村子是因为他不得不离开它。”a在离开阿塔曼诺夫卡村时,安德烈委屈地望着生养自己村庄,他别无选择,他只能上前线为国家效力。起初,安德烈是一名优秀的士兵,同连的战友们对他一致好评。他们喜欢安德烈有力气,粗壮结实,并认可他是一名可靠的同志:在战场上安德烈作战勇敢,三年来在滑雪营、侦察连、榴弹炮连都打过仗,经常执行“非生即死”的艰巨任务,与每个在前线奋斗的战士一样经历着战争的艰辛。尽管安德烈在战争中的表现还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他发自内心地想为国家而战,而是因为如果在战场上表现得稍有迟疑,就会让大家瞧不起,甚至还会受到军法的制裁。

1944年的夏天,安德烈负了重伤,几乎整整一个昼夜都处于昏迷状态。他在新西伯利亚城的医院里疗伤将近三个月,与他同室的病友都深信不疑,认为安德烈出院后一定会复员回家,看望家人。然而他在出院之时却接到了立即返回部队的通知,他憧憬了三个月的归家之梦幻化成泡影。安德烈挨个找大夫开证明,可一切都是徒劳。他们硬给安德烈穿上军装,发配他去前线继续战斗。安德烈固然是害怕上前线的,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委屈和愤恨:他们剥夺了他探亲的权利,并毫无人性地强迫他返回战场,这一切使他心生怨恨。“难道真的要回前线吗?可家就在身边,就在咫尺之间。”于是安德烈在医院领导和上级对他的辜负中,义无反顾地坐上了返回故里的火车。

安德烈原本打算只用两三天的时间,短暂地回到村子看望自己的父母、妻子,随后立即返回部队,编造一些借口搪塞这两三天的越轨行为。然而事与愿违:在归家的途中,安德烈遭遇了严重的交通阻塞,光是路途的一半就花去了他不止三天三夜的时间,这意味着他将不能如期返回前线了。恍然间他回想起曾经的一个战友——那个因为没有按时归队而被当成逃兵的可怜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决的场景。他又一次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半路往回转,则何必当初?在这种情况下,安德烈即使返回部队也将被视为逃兵,等待他的只能是和那个士兵一样被枪决的命运。于是再一次,安德烈在无奈之中,索性当了逃兵,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由此可以看出,安德烈不仅在战场上是被动地为国效力,甚至连逃跑、成为逃兵都是被动的,都是在大环境的驱使下做出的不得已的决定。当然,拉斯普京曾明确指出,自己并没有为逃兵开脱。在国家处于危急存亡的时刻,为国家而战是每个公民必尽的义务,没有人有特权逃避,当逃兵就必定会受到惩罚。安德烈深知自己的罪行深重,明白自己往后的命运已成定数,所以他不敢抛头露面,成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安德烈讨厌自己的行为,讨厌自己的生活,他想回到旧时光,享受被家人簇拥的满足感,享受收获的喜悦,享受森林的新鲜气息。他独自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反思自己的命运,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生活的踪迹,安德烈还学会了又高又尖的狼嗥,“每当他感到心中极其难受时,他就打开房门,好像为了开心,为了解闷似的,对着原始森林发出如怨如诉、若有所求的野兽嗥叫声”。渐渐地,他身上的人性也变得扭曲,成为真正的、游离于人群之外的“孤狼”。

2.自身性格中的矛盾性

在《活着,可要记住》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安德烈·古斯科夫性格中的矛盾性。从他沦为逃兵,与哑女塔尼娅的相处方式,到与妻子娜斯焦娜的会面,再到他得知妻子意外怀孕时的态度,无一不体现出安德烈性格中拧巴、扭曲的一面。

一开始,当安德烈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逃兵的时候,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重新返回前线也避免不了要受到军法的处置;若是回到故乡,也不会被村民接纳,甚至无法公开露面。倘若他滞留途中,或者去一个无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启一段人生,或许就不用面对以上的种种问题。他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考虑:在伊尔库茨克,有人以为他下一步的生活还没有着落,给他介绍了一位哑女塔尼娅。“对哑巴用不着作任何的解释,他碰上了这样一个上天夺去了她语言能力的女人是非常相宜的,就像是经过了精心安排似的。”塔尼娅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她并没有因为自己不具备说话能力而感到痛苦,相反地,她对安德烈百般照顾,她怀着耐心和爱教会了安德烈许多手势的含义。日子小心翼翼地过着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但问题是他已经迷失了自己。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且现在的一切全都颠倒错乱了:他的目的是回到家乡,可他却在伊尔库茨克停留;他想念的本是自己的妻子娜斯焦娜,结果却和塔尼娅同床共枕。此时的安德烈还尚有良知,他开始检讨自己的内心,愈检讨愈对自己厌恶,厌恶自己两面派的行径,厌恶自己是造成两个女人不幸生活的始作俑者。一个月后,安德烈实在无法忍受心中的矛盾,趁塔尼娅上班时不辞而别。

然而在他回归故里,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想见父亲却只能远远观望之后,安德烈又回忆起在伊尔库茨克的时光,不知为何塔尼娅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刹那,安德烈居然不由自主地想要再次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塔尼娅身边,“最好是把她带走,安顿在极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自己也不再会说话,而为了报复,就拿塔尼娅寻欢作乐,任意侮弄,侮弄之后加以怜悯——反正她什么都能忍受,只要稍加抚慰,她就会感到幸福”。不过转而他便停止了自己危险的想法:“为什么你要侮辱她?因为要罪上加罪,不可救药的人不怕越陷越深。”

其次,安德烈性格中的矛盾性在他对待自己妻子的态度时显现得尤其明显。安德烈负伤在医院养病期间,认为这世界上没有比娜斯焦娜更好的女人了,他憧憬着战争结束后与娜斯焦娜迎接新的生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妻子,然而他在逃回家乡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看望娜斯焦娜,而是偷了父亲藏在木板下的斧头和滑雪板。只有在他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才去找娜斯焦娜。这里会令读者产生分歧:他究竟是太爱他的妻子了,所以才不想连累她,让她也忍受自己所经受的痛苦;还是他终究是自私的,只有在活不下去了的时候,才向娜斯焦娜求助?

安德烈在澡堂遇见三年未见的妻子时,向她问道:“我活着回来,你多少该觉得高兴吧?”“那你并没有忘记我是你什么人吧?”“是什么人呢?”“对啦,丈夫。”他特地强调了“丈夫”这两个字,为的是让娜斯焦娜认同处于险境中的他的身份,为的是将娜斯焦娜拉到自己的阵营,这看似甜蜜的话语实则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再后来,娜斯焦娜来找他时,回忆起二人曾经懵懂的爱情:他曾经不顾家人的反对将娜斯焦娜娶回家,由于娜斯焦娜的到来而逃掉自己的会计课陪她逛城镇……安德烈无法直面这些回忆,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自私的骗子。他知道娜斯焦娜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但他还是狠下心对她说:“你已经为我受了不少罪了,你再为我受一次罪吧。”

娜斯焦娜也确实担负起了妻子的责任,她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一次次跨越安加拉河与安德烈相会,为他送去生活必需品。当娜斯焦娜意外怀孕后,她不愿因怀孕而毁了自己的清白,但又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孩子。茫然无措的娜斯焦娜向安德烈求助,得到的答复却是哪怕死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安德烈认为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总算做成功了男子汉该做的事”。他依旧是将自己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并没有站在娜斯焦娜的立场上考虑她将面临的种种压力:婆婆对她肆意谩骂并将她赶出家门,村里人对她冷嘲热讽……这些他统统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自己和可以延续自己生命的孩子。

因为娜斯焦娜怀孕的事情,村里好事的人已经开始怀疑安德烈就藏在附近。娜斯焦娜半夜划船去找安德烈,想要通知他赶紧离开,却遭到了跟踪。为了不暴露丈夫的踪迹,她选择了投身于安加拉河冰冷的河水中,让这个不得不守护的秘密和她一起沉入河底。

安德烈刚逃回阿塔曼诺夫卡时,也曾悄悄回到村中,在远处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看见父亲牵着一匹怀孕的母马,慢慢地,一瘸一拐、疲惫不堪地走着。他回忆起自己上前线之前,父亲颤抖着问他:“我们还能见面吗?一定还能吗?”他懊悔,他脚踏着的是他热爱的土地,是他不完美却依旧眷恋的故乡,但他却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家门,再也不能和父母说话。正因为安德烈身上的人性还尚存,还没有完全丧失殆尽,所以他才对自己的逃兵行为深感懊悔。然而在小说结尾,安德烈的人性已经彻底荡然无存:他的妻子娜斯焦娜在无尽的愧疚和恐惧中投入安加拉河,人们在对岸高喊着娜斯焦娜的名字,而这时的安德烈为了保全自己,选择了逃往更远的地方。“安德烈不但毁灭了自己的妻子,还亲手割断了与人类的最后一丝联系。”b

安德烈内心的无尽矛盾使他终究没有尽到照顾和保护妻子的责任,相反,娜斯焦娜却勇敢地担负起保护他和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责任,而“安德烈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跟着妻子一起逝去是对安德烈的一种报复”c。

三、结语

对于安德烈·古斯科夫这个人物,拉斯普京曾说:“我只不过是不善于用一種黑的颜色或者一种红的颜色来描写自己的人物……我认为,不可能只有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d拉斯普京正是把安德烈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来描写,才使他的矛盾性格得以多方面地体现出来,引起人们对他悲剧命运的思考。

拉斯普京将人物置于战时的环境是有原因的。在战争时期,一个人的真实面目,他的道德观、价值观和对待事物的态度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战争是残酷的,它让人们平凡的日常生活变得奢侈,让许多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幻化成泡影,让活下去成了最基本却也是最难做到的人生目的,让无数人在国家、民族以及社会责任和人的本性之间迷茫游走,而安德烈只是这无数人中的一员。战争扭曲了他的灵魂,激发了他性格中矛盾性的潜在基因。尽管他是被迫成为逃兵的,但是他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并且为之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a 〔俄罗斯〕拉斯普京:《活着,可要记住》,李廉恕、任达萼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21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b 王培英:《〈活着,但要记住〉中的安德烈》,《文学教育(下)》2013年第11期,第18页。

c 张同修:《论〈活下去,并且要记住〉中安德烈的形象》,《文学界(理论版)》2010年第3期,第42页。

d 夏忠宪:《В·拉斯普京访谈录》,《俄罗斯文艺》2001年第3期,第59页。

参考文献:

[1] 陈慧敏.执著的精神道德守望者拉斯普京——以《活着,可要记住》为例[J].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6).

[2] 拉斯普京.活着,可要记住[M].李廉恕,任达萼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8.

[3] 刘宏,孙玉华,王丽丹.拉斯普京创作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 石华鹏.《活下去,并且要记住》:一个秘密能守护多久[J].文学教育(上),2015(10).

[5] 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6] 王培英.《活着,但要记住》中的安德烈[J].文学教育(下),2013(11).

[7] 夏忠宪.В·拉斯普京访谈录[J].俄罗斯文艺,2001(3).

[8] 张同修.论《活下去,并且要记住》中安德烈的形象[J].文学界(理论版),2010(3).

作 者: 张晓悦,西安外国语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语国家研究。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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