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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暴露”的温柔

2021-10-29谭贞容陈婷婷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聚焦叙述者

谭贞容 陈婷婷

摘 要:菲兹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将尼克作为第一人称叙事主体,通过尼克的回顾性叙述展开故事。本文以叙述者尼克为切入点,从叙事评价的角度,通过分析叙事人称、叙事聚焦以及叙述者的情感偏差三个方面来阐述尼克叙述的不可靠性。而此“不可靠性”是一种“自我暴露”式的灵巧的构思,其背后蕴含了作者对于“爵士时代”出现的奋斗精神和理想的赞颂以及信念被现实击碎的同情。

关键词:不可靠叙述 叙述者 聚焦 爵士时代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作者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精湛的写作技巧以及令人陶醉的故事构思都令评论界惊叹不已。有学者评价《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整体叙事“新颖、不同寻常、优美而简洁,并有着复杂的布局”。尤其引发了热烈讨论的便是作者塑造的身处其中又游离其外的第一人称叙述者——尼克。在叙事学上,尼克承担了“经验自我”和“叙述自我”两重身份:他既是故事中的人物,又是叙事的主体;追忆往事的眼光和亲身经历的眼光交替使用,当事观点和事后评价穿插式呈现。小说通过人物的眼光,以固定式内聚焦的模式引领读者阅读,一改曾经的“无所不知”的叙述方式。

部分学者和批评家认为这是现代小说最引人注目的特点,即“作者的隐退”,作者的声音从小说中消失。然而布斯对此表示怀疑,在他看来,作者就算不在作品中直接露面,也总是存在于作品中的。由此,他在1961年出版了《小说修辞学》,提出了“隐含作者”和“叙述者”的分离,同时也指出了自叙述者权威演化成主体分化后所形成的小说叙事主体的复杂性。而这一分化也导致了叙事评价的变化,小说中人物的声音与叙述者、隐含作者的声音可能不一致,小说由此出现“复调”。小说人物尼克、叙述者尼克与代表菲兹杰拉德第二人格的隐含作者所发出的声音便不能被视为一致。叙事评价在小说中的存在具有其必然性,作为作者的代表“人格”,隐含作者“体现了一系列社会文化心态的文学价值观念,也体现了一系列个人心理特征”a。叙事者尼克在小说中对自我的认定是中立的,不对他人妄加评论,但是正如布斯所言:“即使是最中立的议论也会暴露出某种信奉。”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尼克作为叙述者以及人物,不可避免地在叙事故事中介入自己的评价。本文通过分析尼克的评价由于视野受限、情感牵连等因素而导致叙述维持中立的不现实性,来论证尼克自设的“公正”叙述的不可靠性。“不可靠性”的实质是一种“自我暴露”,反映了小说作者在“不可靠”下隐藏的温柔情怀、对理想与坚定的呼唤,以及对堕落与迷茫的批判。

一、第一人称叙事的局限性

(一)正面人物作为叙述者的信任风险

尼克作为小说中的“我”,因为是第一人称叙事,所以视野必然受到限制。尼克只能讲述其经历的事情,对于没有亲身经历的事情就只能转述他人的经历。尼克虽然不能看见全面的情况,但由于“我”在场,所以看见的又是“我”经历过的事实,这就造成第一人称叙事评价的复杂性。在第一人称叙事评价中,选择什么样的“我”来叙述,“是一个根本性的工作”b。而为了增加故事的可信度,“叙述自我”尼克在小说开头告诉读者,他是一个“从不随意评价别人”以及“宽厚待人”的人,从而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正面的形象。盖利肖曾指出:“要是想让小说人物讲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故事,你就让他做主角——叙述者,但如果你希望小说人物值得赞美,那对此就要再三斟酌了。”c当第一人称叙述者是故事主人公时,其一举一动都会受到读者的关注。因此,假如“我”是一个有着高尚品格的人,那么“我”就有可能被视为自我中心主义者,“我”所叙述的故事、给出的评价都有可能被视为夸夸其谈,从而引起读者反感,降低读者的信任感。相反,如果“我”是一个“反面人物”,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对于“我”接下来做出的评价,读者已经知道叙述者本身带有非正面性,即使不相信“我”的讲述和评价,但是他们更倾向于认为“我”是在大胆地进行自我暴露,从而把“我”的评价当作是一种讽刺,如此叙事就能达到很好的审美效果。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尼克虽然不是故事的主人公,却是故事的记录者,读者随着尼克眼光的移动而获悉故事的发展。尼克通过回顾性叙述,告诉读者“我”是在讲述一件“我”曾经历过的事情,而“我”作为一个不轻易对别人下定义的公正的人,“我”的讲述是可信的。从小说开头,“尼克便以一个谨慎持重的人物形象登场,暗示了他整部小说叙述的客观性和对叙述事件的中立态度”。这样一个站在人性顶点的光辉登场,把尼克在故事后续发展中“犯错”或者“徇私”的余地切割了一大半。读者一旦发现尼克在后续的故事中表露出一丝一毫与他的自我评价相悖的不谨慎举动,都会令其可信度大打折扣,而尼克确实做出了有违公正性的叙事评价。

(二)视野限制与选择性叙述

“经验自我”尼克能亲眼所见的事件有限,然而叙述者尼克选哪一件事来讲述同样体现了他的评价。“叙述者必须讲述故事,但是选择讲述这个故事不能同时选择讲述那个故事,这样的选择就有所衡量、有所取舍,这便是一种评价行为。”尼克一开始与黛西、汤姆会面,是一个与他们保持距离的旁观者形象,客观冷静地讲述他看到的事物,比如黛西的美丽、汤姆的健硕、住宅的豪华等。尼克受邀参加盖茨比的奢华派对时,也保持着和其他客人一样的对盖茨比一无所知又充满好奇的心态,将其他人对盖茨比身份的揣测如实转述。而后,尼克的冷静自持就慢慢出现了裂痕。从他的叙述中,读者可以感受到他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而且多是高高在上地做出尖锐甚至刻薄的评价:“总之,卡洛维可以随时找出所有人的缺点,并对之加以无情的指责和挖苦。”

叙述者尼克通过视角转换转述了盖茨比与黛西的爱情故事后,再结合盖茨比时常在深夜的码头“眺望绿光”,来展示盖茨比的深情,以及尼克对这种浪漫执着的赞赏。当汤姆邀请他一同去与情妇享乐时,那些在公寓里沉沦的人在他的叙述中变得庸俗而丑陋。尼克特意描绘了威尔逊太太换上上层女性会客室穿的长裙后的举动,评价她的姿势“矫揉造作起来,随着她越来越膨胀,客廳显得越来越小”d。他的评价看似冷静,实则极尽讽刺,用词刻薄,带着清高的姿态,讥讽那些人的拜金、虚荣与粗鄙,尽管他也从中获得了乐趣。尼克与盖茨比一同乘车出行时,尼克选择性地叙述了白人司机开车载着三个时髦黑人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的事件。尼克对此现象给出“哈哈大笑”的反应,这显示出“在白人叙事者眼中的黑人傲慢无礼、愚蠢做作、滑稽可笑”。在尼克看来,白种人的种族优势“被颠覆”是荒谬可笑的事情。但他不以为然,“毕竟连盖茨比这种人都有,别的更不需要大惊小怪了”,这是尼克听完盖茨比拙劣的吹牛后对盖茨比的形象感到不屑,他的讽刺在这句话里显露无遗。而通过这件事,尼克实际上是想说明盖茨比不过是一个没有文化的靠违法手段暴富的人。在种族主义和自视甚高的例子中,叙述者尼克无法自证其公正性。而他对黛西的评价也带着愤懑,他说黛西的声音“充满了金钱”。车祸事件后,对比不离不弃要“守到黛西去睡觉”的盖茨比,黛西与汤姆在厨房“推心置腹地密谋着什么事情”的那幅“亲密温馨”的画面,显得十分刺眼。读者跟随尼克的叙述产生了对盖茨比的同情与对布坎南夫妇的厌恶之情,而这恰恰是隐含作者对这一事件产生的评价。

尼克已不是他自诩的客观叙述者,前后叙述态度的变化,彰显了他在小说中的“经验自我”无可避免地在评价中戴着历史文化以及感情的有色眼镜,不知不觉地对盖茨比产生了同情,对当时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感到不齿。而“叙述自我”尽管在事情发生后,带着目前的眼光和理解回顾过去,也无法做到完全的公正。作者正是借助尼克的不可靠叙述批判青年一代道德堕落、金钱至上,表面浮华,实则内里空虚的“爵士时代”的社会风气。

二、内聚焦与视野越界

(一)视野变化与创作需要

由于叙事主体有了分化,所以关于叙事形式的思考就源源不断。其中,视角问题是首要问题。热奈特采用了“聚焦”这一非常形象的术语来说明小说中“谁看”的问题;米克·巴尔明确提出了“谁看”和“谁说”的区别,并采用“聚焦”这一术语代替传统的“视角”或者“观点”。托多罗夫在论述人物与叙述者之间的关系时,划分了三种类别;之后,热奈特接受并改造了这一划分,将其分为零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和外聚焦叙事。e《了不起的盖茨比》主要采用了第一人称“我”(尼克)作为叙述者,也就是固定式内聚焦的模式。根据申丹的观点,内聚焦意味着“叙事眼光=(一个或几个)人物的眼光”f。而在固定式内聚焦模式下,叙述者等于人物,即叙述者只讲述小说中某一个人所知道的情况。也就是说,聚焦者与某个人物的视角等同了。然而,在这个模式下,受到人物的视角限制,叙述者所知有限。因此,多数情况下,作者会采用不定式内聚焦或多重式内聚焦,叙述者的视角可以在某几个或多个人物之间切换,以弥补单一人物所不知的细节。比如盖茨比与黛西的恋情早在尼克出现之前就已经发生,所以菲茨杰拉德将视角转换成“乔丹·贝克”,让乔丹作为那段经历的见证人,向尼克转述,从而弥补了尼克所不知的情节。“从乔丹讲述的‘过去到尼克讲述的‘现在,二者形成了有益的互补”,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个比单一视角下的盖茨比更鲜活丰满的形象。

固定式内聚焦与多重式内聚焦相结合,目的在于使读者对于人物的了解因为观察角度的变化而有所加深。尼克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虽然能在叙述中发表评价,但是无法像全知叙事那样无所不知,透视人物的内心。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尼克其实多次打破“经验自我”的视角限制,超越自己的权限对他人的内心活动进行叙述。这是明显的视角越界现象,与其父亲的忠告和小说开头他对自己的评价背道而行,导致其叙述成为不可靠叙述。需要做出区分的是,视角转换不同于视角越界。“前者是‘合法的,而后者则是‘违法的。”

(二)尼克之视野越界

盖茨比与黛西分别多年后终于重逢了,盖茨比骄傲而紧张地向黛西展示他华丽的房子和考究的衣橱,而后隔着雨雾眺望海湾。尼克以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口吻对当时的盖茨比这样评价道:“也许他已经明白,绿灯无与伦比的重要意义从现在起永远消失了。在从前,和他与黛西之间遥远的距离相比,那盏绿灯似乎离她非常近,近得几乎触手可及。它和黛西的距离,就像星星和月亮那么近。現在它原形毕露,无非就是码头上的一盏灯而已。让他心醉神迷的物品从此少了一件。”在这段评论中,用间接自由式引语表达出的叙述——“让他心醉神迷的物品从此少了一件”——似乎是盖茨比的内心独白,实际上是尼克对当时情景下的盖茨比内心活动的推测。而尼克本不该知道这一点的,这是明显的视角越界。叙述者尼克超越了自我的权限,由第一人称视角暂时侵入全知视角,对人物的内心进行透视。黛西不仅是盖茨比爱着的人,也是他心中理想的所在,黛西代表了他所追求的美丽、富有、自由与纯洁。盖茨比就是靠着这股对理想的追求,到达了如今的地位。终日可望而不可即的海湾对岸的“绿灯”如今终于依偎在他怀里,可是眼前的黛西其实原来也只是崇拜金钱、沉溺于物欲的女人中的一个而已。尼克不禁猜测,这种得到后的空虚与理想和现实不符的撕扯感会对盖茨比产生多大的影响。他给出的评价是,盖茨比对黛西的迷恋从此就像他对“绿灯”的渴望一样,“减少了”。盖茨比对所追求的对象的憧憬以及他在追求过程中表现出的矛盾心态贯穿着整部小说,而尼克对于盖茨比内心的好奇以及对他经历的同情也渐渐地随着情节的进展,暗暗加深。类似的视角越界现象也出现在小说的第六章中。黛西参加完盖茨比的晚会后,叙述者尼克对黛西的内心进行透视。尼克以见证人的身份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但是叙述中以间接自由式引语表达出来的——“这首动听的乐曲不就引得她忍不住想要回到里面吗?在随后几个小时,那昏暗的大厅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是黛西徘徊在心里、没有宣之于口的话语,是尼克看着黛西的神情所做的推测,是从第一人称视角入侵全知视角的表现。尼克通过视角越界,试图探索黛西微妙的情感变化,并为黛西对盖茨比的感情并非那般崇高、坚定而产生担忧。这些叙述中暗藏了尼克作为叙述者对小说人物的评价,而尼克的评价早已不是中立的了。视角越界,虽然丰富了小说情节,也增强了小说人物的戏剧性,使得情节引人入胜,却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叙述的可靠性。

三、情感偏差

尼克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叙事动机是切身的,他亲身参与了事件,事件给了他难以磨灭的印象,因此叙述者是带着感情回顾往事的,这样的叙述更多的是一种“内在生命冲动”g。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尼克首先标榜自己是一个受人信赖,总被人倾诉内心,而自己常常是保持客观不轻易下评判的人。然而,在叙述中,他又无意识地流露出对人物的评价,例如对盖茨比的同情,对黛西、汤姆等人的谴责。厄内斯特·洛克里奇等部分学者认为,尼克在道德标准以及价值观念方面存在局限,“他的判断和阐释不能被信任”。

(一)冷静地“看笑话”

尼克在与盖茨比的相处中,一开始客观叙述了他这位富有的邻居不同于“旧钱”社会的地方。盖茨比几乎每日举办豪华派对,赴宴的宾客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巨大的白色别墅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盖茨比举止大方,脸上挂着一种罕见的令人感到十分舒服的表情。这是一个充满神秘感又带着无限魅力的人物,然而这样一个人物,却住在西卵,一个与东卵截然不同的不属于富人的地区。尼克将西卵描述为“没东卵那么时髦”,但这“不足以表明两者之间那种怪诞而又有点邪恶的差异”。东卵是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的中心,黛西是活在那个时代中心的人物,而盖茨比被一个海湾隔离在了“旧钱”社会的边缘。

在尼克的叙述中,盖茨比努力让自己融入中心,成为上层社会的一员。然而他表面的光鲜在接下来的相处中被尼克看穿了,盖茨比拙劣的谎言与刻意标榜的高贵出身让尼克觉得他不再是一个“神秘的大人物”,而是一个“豪华饭店的大老板”,这样的评价暗含了尼克对盖茨比的鄙夷。而后,当知道了盖茨比对黛西的苦苦追寻与执着的精神后,尼克叙述盖茨比偶尔闹出的笑话时就带着一种同情的色彩。原来,他购买豪宅竭力敛财是为了接近黛西;他挥金如土,举办派对是为了等到黛西有一天光临;他在黑夜里多次隔海眺望绿光,是因为他心里埋藏着一份经久不灭的对黛西的爱。尼克心里不再把盖茨比评价为一个暴发户,而是一个坚定的爱情与理想的守护者和一个勇敢的行动家。盖茨比为了黛西与汤姆正面争锋,却被汤姆出言折辱:“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个私酒贩子,我猜得没错吧……药房的生意只是小儿科……你现在做的事才厉害。”此番口舌争锋瞬间将盖茨比精心维护的上层人的伪装轰然击倒,发出令人尴尬的声音。汤姆作为“旧钱”的代表,表达了对盖茨比这样的新贵的不屑,将盖茨比与上流社会的不和谐揭穿在大庭广众之下,踏碎了盖茨比为爱豁出去的决心与自尊。当车祸发生后,盖茨比穿着一身肤浅的粉色西装无措地站在汤姆家门口,尼克虽然觉得怪异,却为紧接着得知的盖茨比顶替黛西的事实感到震惊不已,着装的俗气无法抵消尼克对盖茨比为爱情献身的精神的佩服。

(二)尊敬与同情

当读者洞悉一切后,再将思绪拉回到盖茨比每一次与人群交汇的空间时,就会发现那是十足的“背离性空间”。这是一种“积极反讽,由于人物主观上的追求与空间上的要求不相适应,甚至背道而驰”,盖茨比的刻意与谨慎、从容与优雅最终变成了对人物自身的嘲讽。盖茨比的努力,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汤姆的评判直白地道出了事实,然而尼克对盖茨比充满了同情,他不再是一个自处的旁观者,而是不知不觉地站在了盖茨比的一边。在与盖茨比告别的时候,尼克甚至完全抛弃了中心的立场,对盖茨比给出了一个正面的评价:“他们都是烂人……那帮混蛋全部加起来都没你高贵。”情感的有色眼镜,让尼克对一个事实上从事违法活动的满嘴谎话的盖茨比充满尊敬与同情,他的公正与中立在读者求证的凝视下渐渐消减,尼克作为叙述者的可靠性不能不受到怀疑。

站在盖茨比门外,尼克情不自禁地跳出了自设的公正框架,这可以理解为隐含作者现身,与叙事者暂时性地眼光合并。在小说结尾,盖茨比的遗体停留在空荡荡的大厅,与曾经奢华热闹的周末派对形成了戏剧般的冲击力。尼克的不吝赞美将读者一路读来的感动与忧思凝聚成深沉的同情,读者和尼克一样纷纷跳进了悲伤的情绪,一方面发现尼克所谓的公正、不轻易评价他人是虚假的承诺,他的叙述是不可靠的;另一方面又和尼克不自觉流露出的叙事评价产生观念上的一致。作者在小说前面所有的灵巧铺垫和刻意隐身在盖茨比华丽人生惨淡落幕时倏地暴露出来,喊出对盖茨比的同情。菲兹杰拉德“巧妙地运用隐含作者对叙事的全方位控制,对尼克自身的伦理位置提出质疑并动摇后者作为叙述者的可靠性”,使读者质疑叙述者尼克自立的正面形象,从尼克不自抑的情感流露中挖掘出菲兹杰拉德对盖茨比实际上的同情。

四、结语

通过细读文章,我们发现尼克以正面人物的形象登场,很容易引起读者对其可靠性的怀疑;而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受限,在选择性叙事中,尼克不可避免地戴着有色眼镜;在叙事聚焦层面中,尼克為了补充细节、丰富人物、增加情节的戏剧性而进行视角越界,有违可靠性叙述的标准;而对盖茨比前后情感的不一致,也导致尼克对人物的评价失去了公正性,说明其叙述是不可靠的。

但是,不可靠的叙述恰恰展现了作者温柔的笔触。菲兹杰拉德对叙事者尼克的缺点进行暴露,从小说开头就让尼克站上了一个容易被怀疑的高度,引导读者对其立场进行质疑,将作者的评价隐藏在叙事者不自觉的叙述中,暗中向读者传达了他对小人物奋斗精神的赞扬,对那个醉生梦死的年代中理想所散发的耀眼光芒而感动。当理想的光芒被现实的黑暗所吞噬,菲兹杰拉德对盖茨比的同情溢出笔尖,“自我暴露”式的不可靠叙述满载着作者的温柔。《了不起的盖茨比》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其丰富的叙事技巧、诗歌一般的语言至今令人赞叹。随着对叙事学的研究不断深入,针对这部小说的争论,相信会呈现出更加多元的声音,汇聚更多有创新性的见解。

a 赵毅衡:《文学符号学》,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210页。

b 江守义:《叙事形式与主体评价》,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76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c 约翰·盖利肖:《小说写作技巧二十讲》,梁淼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81页。

d 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李继宏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7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e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29—130页。

f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23页。

g 罗钢:《叙事学导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70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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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高瑞怡.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叙述聚焦类型[J].云南开放大学学报,2013(3):75-79.

[4] 郭海玲.浅析《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卡洛维叙述的不可靠性[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7(9):81-83.

[5] 李树欣.认知视域中的不可靠叙述——以《了不起的盖茨比》为例[J].外语学刊,2015(5):146-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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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朱旬萍.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尼克的“不可靠”叙述[J].英语广场,2020(10):3.

作 者: 谭贞容,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文学文化关系;陈婷婷,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译介学、中外文学文化关系。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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