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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艺术中的残缺与圆满

2021-10-11商占祥

大众文艺 2021年17期
关键词:抽象画佛陀佛像

商占祥

(鲁迅美术学院,辽宁沈阳 110000)

一、引言

“上帝为人性写下的最本质的两条密码是:残疾与爱情。残疾即残缺、限制、障碍……是属物的,是现实。爱情属灵,是梦想,是对美满的祈盼,是无边无垠的,尤其是冲破边与限的可能,是残缺的补救。每一个人,每一代人,人间所有的故事,千差万别,千变万化,但究其底蕴终会露出这两种消息……地狱和天堂都在人间,即残疾与爱情,即原罪与拯救”。——这是早年双腿残疾、中年肾衰的作家史铁生写下的话。也许正是由于他生命中的残缺太过于触目惊心,因此,他对于爱情、对于圆满的渴望也更为强烈和隐忍,才能写出这样的感悟。

史铁生说:“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既然人人都存在着身体或精神上的残缺,那么必然也都会有对于圆满的渴望。残缺与圆满是根植于人性的阴阳两面,没有人能躲得过,就像没人能躲得过生死。

古今有多少背负着这矛盾的生灵,有多少因残缺与圆满衍生又消失了的爱愿?时间的河太长,流逝永无止歇。斯人已逝,而艺术作品却可永世流传。艺术之所以感人,绝非因作者的排线多么娴熟,而是内心世界的自然流淌。人性是相通的,真实的情感总能唤醒真实的情感,感动了他人的作品必定先感动过作者本身。无数感人的艺术作品让我看见他们的心,看见属于艺术家的“残疾与爱情”,看见灵魂之美与灵魂之无奈。古人云:字如其人,相由心生。真诚的艺术作品即是艺术家本身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即所有人灵魂中共通的残缺与圆满。

二、不同艺术形式的残缺与圆满

1.抽象艺术的残缺与圆满

小时候看过一个笑话,有人问老师:“什么是抽象画?”老师回答:“一幅正常画,把像的部分抽走就是抽象画了。”虽然是玩笑,却也揭示了抽象派的某些特点。这里的抽象画不仅指抽象画派,还包括非具象写实的各类派系。这类作品的感情色彩极为强烈,同时在形象上有所弱化,比如凡•高的《乌鸦群飞的麦田》。在雕塑艺术中,抽象雕塑更宛如经过自然的淬炼,最终只剩一缕精魂,面目模糊的空间实体,散发属于出自己的气与势。亨利摩尔的作品用自己的存在解释了抽象的精髓,简单的形体,巨大的视觉冲击,仿佛在诉说着关于美的终极奥义。

笔者认为,抽象艺术的“残缺”之处在于其“不像”,不是缺失了某一部分,而整体真实感的弱化——而这也成就了抽象艺术的“圆满”,即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实,现实的虚化发酵了精神的气息。我一直相信,心并非现实的镜子,它更类似于虚空中的神秘房间,它能容纳万物,但万物掉进了心里也都会变了模样。心是不可控的。人从无中来,到无中去,中间短短几十载的“有”,肉体是其见证。而心,才是真正从无中来去的部分。“无”是什么?也许没有人能说得清楚。那应该是一座无主之城。身体是心灵的宫殿,宫殿的建制虽大同小异,殿内的世界却千奇百怪。抽象艺术,就是为表达这宫殿中的神奇世界而生。遵循美的规则,表达内心的情绪。面对非洲摄人心魄的抽象面具,我总会惊异于它的巧妙与充盈。我明白,那这正是艺术家心魂的剪影。

2.具象写实艺术的残缺与圆满

前文阐述,抽象艺术之长在于其对于人内心世界情绪化的表达,那是否具象艺术作品在这一点上就是弱项,就是“残缺”了呢?我以为并非如此。因为抽象和具象从来就不是对立的,不是冰与火、白与黑。抽象与具象,都有个“象”字,这说明不论哪一种,都应尊重客观事物,只不过二者角度不同,侧重点不同,程度不同。

《韩非子》中有一篇小故事,恰好可以论证这一点。故事讲的是,有一位客人为齐王作画,齐王问他:“画什么东西最难?”答曰:“犬马最难”。问:“那画什么最容易?”答曰:“鬼魅最易”。齐王问:“这是为什么呢?”答曰:“犬马,谁都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朝夕可见,画得稍有不像就会被察觉。然而鬼魅无形,所以画起来可以天马行空地瞎编,岂不是很容易吗?”现在确有不少“画鬼”“做鬼”“表现鬼”的所谓知名“艺术家”,他们的作品绝非抽象,因为无象可抽;也非具象,毫无骨肉。这其实是一种懦弱,是欠缺能力又不肯面对,转而装神弄鬼、玄乎其玄的行为。“二手玫瑰”乐队有一首《跳大神》,虽不知道姚澜写词的初衷,却总能让我联想到这一类艺术家。抽象与具象如同一片汪洋中的两个海域,本不必分彼此,良好的审美加上真诚即成永恒的美。

回到具象写实艺术,我觉得它的“残缺”在于其规则。比如画石膏像,要分清楚黑白灰,暗面边缘得“转过去”……同抽象画一样,这“残缺”同样成就了写实作品的“圆满”——深沉。具象作品往往用时较久,当一件作品看起来既不拖沓又具有时间的沉淀感时,它一定是深沉的,同样能牵引观者的心神。通过理性传达出的感性往往特别引人深思,就像燃烧在冰上的火焰,令人在动容之余肃然起敬。具象艺术中,有许多因过度追求了规则和手法而僵化的作品,正如抽象作品中有许多为了表达所谓的情感而大肆夸张、变得空洞怪异的作品。但优秀者从不会被艺术形式的“残缺”所限,因此,才会出现那么多形态严谨又气韵生动的具象写实作品,如罗丹的《青铜时代》,柯勒惠支的版画。每每看见柯勒惠支的画,我仿佛都能听见她的心,不是诉说,只是一种流淌。你能感受到那条真实且悲哀的河透过人物的每一个细节流过你的心。她以她的诚实、丰富,以理性之幕所透出的感性之光,实现了灵魂的永存。

故,抽象艺术与具象艺术,各有其美也各有其限制。然而,正是限制成就了美,正是美使限制焕发了动人的光芒。

三、时间,残缺,圆满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它带来新的生命,并卷走旧的;时间把雕塑侵蚀得面目全非,而这面目全非之中有时竟透露出一种苍凉之美。

关于时间对艺术作品的改变,最震撼人心的当属佛造像。而追溯根源,当从佛教的教义说起。

我信奉佛教,不是因为佛教中对福乐的许诺,我总觉得这是世人对佛教的曲解。行善的本意是勿使欲念蒙蔽选择,然而人非圣贤,过失如同影子,这时就需要恪守一些规则,找回天性中的善。当我们拾回真性,行善就成了自然而然的状态,而非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情。

以佛教的观点,人世间的痛苦轮回皆源自人心中的“三毒”——贪、嗔、痴。贪,即欲念横生,不论对物质还是对情感无休索取。嗔,即愤恨心,是对自身处境或他人行为的不满与怨恨。痴,即愚蠢,不明白曲直是非,不懂得自己更不能推己及人。这三者,根源在于“我执”,即对自我的执念。当人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贪嗔痴自然就会并起作祟。苏轼对此有所察觉,写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因此,佛家修行的最终目的是“涅槃”:彻底放弃我执,断灭贪嗔痴,达到一种无忧无乐、不生不灭、脱离生死轮回的静寂状态。佛陀,就是达到了这种境界的人。因此,优秀的佛造像则是人深刻地理解了涅槃并塑造出的符合这种状态的佛陀。

关于佛陀的形象,《金刚经》有文:“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意思是佛陀没有形象,如同众生的形象其实也都是假象。当你能破除这些虚假的迷障,也就见到了真实,真实便是佛陀。由于佛家不同于普世价值观的教义,笔者认为,佛造像是一种特殊的雕塑艺术。佛像与其他雕塑相区别的手法与气质,都与佛教的教义有很大关系。

我国的佛造像,众所周知,水平已大不如前。如今科技发展迅速,各个领域都本应大有长进,但事实上,看看近代新建的寺庙,里面的佛像多数不堪入目:要么造型粗陋,如殡仪馆扎的纸人般毫无庄重可言;有些造型虽说得上严谨端正,雕工精细,材料亦名贵,可细看体态眉宇间,却没有了老佛像的那份慈悲。细究起来,大概是现在大多数为佛造像者不仅心智残缺,本性圆满的虔诚与技巧也被金钱吞噬得几近于无。但是,撇开造像者的信念与态度,还有什么因素在影响着佛像的震撼力呢?

1.时间的侵蚀

2013年,我在河北玉田的净觉寺游览,写下了这样的感触:“壮盛让人喜悦,我却常常惊异于枯朽之美……枯朽如秋,如骨,如金,如削。我见了种种枯朽之美,心里也不为它们可惜,我为那种美丽褪去时的平静所折服。佛像的美也可以说是枯朽之美,尤其石像,佛陀低眉颔首,面目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神情,悲欢逝去,余下慈悲,我不得不仰视,承受这无言的抚慰。”

在我看来,枯朽的佛像带给人的震颤,竟比崭新的还要强烈。我想,这和佛教的文化是相关的。佛教常说“四大皆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可空是什么?真是虚无空洞吗?我想,空是一种状态,一种没有状态的状态。无关美衣华服,无关香华供养,无关顶礼赞叹。我想,佛教是偏向于悲观的,因为它的终点指向了“空”,指向静寂无声,无色无边,指向命运的无常,凋零的必然。它提醒着你:肉身短暂,不证涅槃,苦痛只会永世轮回。它令你躬身反省: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给我带来了多少真正的快乐?而这快乐是否也是一次次转瞬即逝,难得长久?

2.心魂的浸润

看见伟大的作品,也就看见了作者内心的残缺与圆满。何止看见,更多的是感受。倾听到作者情感的深沉与无奈,感受到那种人所共通的精神归宿。

并不是能让人流泪的都是好作品。人性是复杂的,但总有几根神经是全天下人的共同的软肋,一拨弄就思绪万千,但这恰恰是人性的平凡无奇之处。因此,我常有这种感觉:面对一件伟大的作品,心中因感受到穿越时空的心流而暗潮涌动,却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那么一种奇异而又复杂的情感。我想,这绝非一幅作品对观众的征服,而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震撼。在这个时候,残缺不再意味着缺憾,圆满不再意味着完美,你会觉得这种残缺和圆满的结合就是圆满本身。

四、结语

残疾与爱情,即残缺与圆满,它们无处不在。甚至于,当你面对一个雕塑,你说它的受光面是圆满,阴影就是残缺也未尝不可。因为所谓阴晴圆缺,都是人心的折射;所谓打动人的艺术品,只是人心打动人心,就是这样直白,就是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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