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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缘

2021-09-26吴玉波

新校园 2021年8期
关键词:书商图书室旧书

吴玉波

岁月无情。人过中年,许多往事早已忘却,只有些碎片尚存于记忆,虽为旧忆,有时却十分清晰,只不过淡如水墨,淄素情境罢了。

余幼时,家中老屋中间是一条幽深过道,走到尽头豁然一亮,天窗下靠墙有一古老木架。老祖母指着上面厚厚的一排说,这便是书,等上学认字了就可以读。于是就盼着上学,无非觉得新鲜好奇而已。某天在造纸厂工作的母亲下班带回一包,急急打开来看,居然是数册小书,图画精美,顿时如获至宝——就如鲁迅见到阿长带来有画的《山海经》一般。那时初识几字,认出其中一册叫《山乡巨变》。这些书就成为童年的精神食粮,每日书中人物相伴左右。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在城北的一所乡镇中学教书。大约是班小课少的缘故罢,有一段时间被校长叫去整理图书室、代管图书,虽然是额外的差事,却很合心愿——能有机会多读几本书,正求之不得,遂一口应下。

待去那里开门一看,吓了一跳,哪里是什么图书室,分明就是堆放室:硕鼠成群,见人不惊,俨然屋主;书架朽腐,书屑遍地,已成鼠巢,巢内幼鼠咋咋有声,好不热闹!成摞旧书拿起则纸碎散落,瞬息破相。一室之内,纸张腐朽之气与鼠骚怪味弥漫,令人窒息。见此破败景象,不禁大失所望,不过既然应下,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掩鼻而入,勉强收拾了一番,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必须“鼠口夺书”,先安排一处妥当的地方,以防书们再次沦为“鼠粮”。

但哪里才是它们的安身之地呢?当时无论教室办公室还是宿舍,都是一般乡村砖瓦平房,黄土地面,鼠洞遍布,可以说在鼠辈面前人人平等。教室里学生多,它们还不敢放肆,宿舍里就不同了,鼠辈们鬼得很,简直就像上过几年军事学院一般,既精通游击战,也精通堑壕战,采取的战术几乎与《地道战》电影里的一样,敌进我退、敌退我扰,每每闹得“今夜无人入睡”,所以一旦抓到,必处以极刑而后快。

出于护书心切,情急之下,只得本着“誓与群书共存亡”的信念,将完整之书尽数搬到宿舍床头,沿靠墙一侧层层排开,重要书籍则置于枕边,以利看护,危机时不惜以身护书,下课即来检查,确保无恙;再者,有书相伴,也便于“挑灯夜读”——毕竟那些年蹉跎荒废,学问匮乏,此举正得其所:那边教室里学生晨读,这边床榻图书室也早起晨读几页《呐喊》,提提精神;午休时读几页《自然的启示》,晚间灯下读一篇《燕山夜话》,好不惬意。那些日子读到的,胜过过去十年读的书。

随后不久调入城区教研单位工作,群书此后遭际便不得而知了。

到新单位有时去图书室查阅资料。某日还书时,管理员让读者自己放回书库,进后面见那排排书架之上,有许多尘封的旧书,散发着旧纸老墨特有的“幽香”。一部《水浒传会评本》静静地待在角落,翻开来看,大为惊喜,立刻拿到前面阅览室去看,原来此书字里行间均有金圣叹、李卓吾两位大家批语在彼,后人读此书时,就如与之“同观”,指点精妙处。待要借阅,管理员却说有规定此书概不借出,心中愈发割舍不下,很有些落寞。

时在21世纪之初,网络时代尚未到来,读书藏书之风气浓厚,街头坊间多有旧书售卖,民国时期所建的潘家大楼不知何时早已挂牌“潘家书院”,供市民儿童来此读书借阅,门口耳房则辟为旧书店,时有打折,傍晚下班时路过,时常留恋于此,每有所获。那时尤盛行夜市,古槐路中间一带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上居然有好几家旧书摊,晚间甚至扯了灯光成为夜市,与那“敬德勒马看古槐”旧迹相映衬,地道的文化风景线;天色渐晚,亮起灯来,灯下翻书,又别有一番风味,一似考古发掘的现场,四下里人声嘈杂都似乎充耳不闻,只专注于书中事物,所获亦丰。

有一段时间,书摊上不断摆出来医学类的典籍,诸如《黄帝内经素问篇》之类,让人联想到是哪家医院图书室或者大夫的旧藏,问摊主,果然是一位退休老中医的毕生收藏,因为儿女们皆不务此业,他年事已高,趁早卖了。这些典籍固然珍贵,却是难懂,书价又贵,因而少有人问津。当时完全出于对书的偏爱,以为这样的典籍流落地摊,实在可惜,无论读懂读不懂,该请回自家书架给一个位置才好,于是“重金”购得,满载而归,沾沾自喜,老中医有知,心中也该有些慰藉罢。

今天想来,好书固然不厌百回读,但要得遇爱书者才有所值,即使一时“落魄”,也不见得就“零落成泥碾作尘”,因為读书重文风气为千年所传,不会因时而消失,遇知音,便书香如故。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某周末照例去太白楼旧书市看书,远远看见旧书摊上了不少“很新”的旧书。那位面熟的书商车载数捆旧书一地摆开,有几捆还未打开,看那包装似曾相识,不禁眼前一亮,面前这座“书山”,分明就是数年不得一见的前辈们!莫非前世有缘,今日竟相会于此地!

近前细细审视,如在梦境——那思念已久的“会评本”竟在其中!当年规定页码位置赫然盖着公章,虽有岁月烙痕,但竟然几乎从未被借阅。于是强作镇静,与书商搭讪,说些过年话,书却早已“抢”在手中,紧紧攥着,其时心情,就如曹子建在人市偶遇洛神一般。

如白乐天先生言“商人重利轻别离”,书商只重利市,并不问出处。待心情稍稍平静,问及摊主此宗旧书大体来历,书商倒也爽快,为证明来自正统,好抬高价值,坚称某文化单位改制搬迁,图书室旧书全作废纸论斤贱卖。旧书商深谙书道,从收废品处几毛钱一斤买得数千百斤,来此书市每册数十倍于定价售卖,那些本市老书客并未因其昂而却步,津津乐道,搜寻所爱;今见之如见故友,心急情动,只存一念就是“抢书”,无暇顾及左右,几乎就没有什么讨价还价。此后不久,一座小小的“书山”在小小的书房里叠起,那当年的妄想,已散发出淡淡的书香。

书缘半生,人已花甲,品茶煮书,已成为生活之至乐,书案上“会评本”依然,时时翻看;盏中茶香,多少回味,因偶成一首曰:

半杯乌龙醉,释卷暗香来。

南池一水碧,书中须发白。

(作者单位:山东省济宁市任城区教研中心)

责任编辑:王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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