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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酪,诞生于游牧文明,繁荣于工业时代

2021-08-27魏水华

中国食品 2021年15期
关键词:奶酪

最近几年,来自西方的各种奶酪产品逐渐受到中国消费者的关注,尤其是儿童奶酪棒,更是各大乳企争相抢夺的市场。但你知道吗,我国才是奶酪的发明国,早在公元前1615年中华大地上就已有奶酪,这比古罗马文献中出现奶酪足足早了1600多年。其实,奶酪这个概念不仅仅指的是西餐里常见的配菜,而是全人类出于保存的朴素目的,对乳品进行发酵、脱水深加工的一个食品大类。

奶酪是物资匮乏和食物保存手段落后的产物

对大部分中国人来说,最早接触“奶酪”这个词是从动画片《猫和老鼠》里,老鼠想方设法想要获取的食物,一种黄色、多孔、三角形的块状奶酪。

事实上,虽然啮齿类是机会主义动物,不会放弃尝试任何一种食物,但因为发酵乳制品散发的味道实在过于强烈,而老鼠的嗅觉又十分灵敏,所以对它们而言,奶酪绝不是最优选。如果给出足够多选择的情况下,老鼠不会选择奶酪作为食物,而是更喜欢去吃谷物、水果、糖果这些热量较高的碳水化合物。

为什么在西方很多寓言、戏剧和小说中,偷吃食物的老鼠都会与奶酪绑定?显而易见,在无法冷藏的时代,人们会优先把更好的食物储存和保护环境留给谷物和腌制肉类,因此,保存条件粗放的奶酪,便成了饥饿的老鼠们无奈的求生工具。

相反,人们似乎对微生物侵蚀、啮齿动物和昆虫啃咬之后的奶酪不挑剔,更多时候,还将之视作奶酪风味的一部分。在意大利撒丁岛,人们会有意将活蛆注入奶酪内部,推动发酵进程,并增加风味。与其说这是体现当地民俗的餐桌风情,倒不如认为,来自先祖时代的味觉记忆至今仍留存于边远地区的食谱里。

奶酪,从不是一种代表身份、地位的食物,更多时候,它是物资匮乏和食物保存手段落后的产物。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大多数人并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爱吃的食物。文明程度和物产资源,才是饮食结构的决定者。

拥有古希腊、古罗马辉煌历史的欧洲,文明发展底蕴和中国不相上下,而且与中国中原地区同样属于渔猎畜牧为辅、农耕为主的生产模式,所以中世纪以前的欧洲,和中国的饮食习惯十分相似。比如,根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节律,欧洲人和中国人从前都是一天只吃两顿饭。早起劳作一会儿后,吃早午餐以补充消耗掉的能量;下午劳动结束前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既方便耕种结束后轻装回家,又可以囤积足够多的热量应付寒夜。再比如,农耕产品小麦、猪肉,游猎伴生品的大雁、七鳃鳗、鲤鱼,都是欧洲人改善伙食、获取动物蛋白的重要来源,这和中国人日常吃粮,逢年过节改善生活吃肉的饮食结构几乎如出一辙。而且为了保存肉类,欧洲人也发明了腌制、发酵工藝。当时的他们和中国人一样,吃腌肉的机会比新鲜肉类更多。相反,作为游牧副产品的乳制品并不流行。一直到罗马共和国结束后的公元60年,一本名为《农学宪章》的著作里,才提到奶酪作为奖赏,是古罗马勋臣的专属食物。这与唐宋时代中国士大夫阶层爱吃农耕帝国里产量极低的羊肉、酥酪如出一辙。

游牧文明造就了奶酪

很多人想不到,全球现有的历史最悠久的奶酪其实在中国。1934年,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组织了中国西北联合考察团,瑞典团员贝格曼在新疆罗布泊的小河墓地,发现了一具服饰华贵、丧葬讲究的木乃伊女尸,她被亲切地称为“小河公主”。但当时由于中国时局的原因,使得挖掘无法继续,直到2000年,中国探险队才在卫星定位系统的帮助下重新发现墓地。也是在第二次发掘中,细心的考古队员们在小河公主的肩颈和胸部发现了一些“土块”。化验之后发现,这些是公元前1615年的奶酪。之所以会在木乃伊身上摆放奶酪,可能是一种为了让死者有食物可以吃的祭祀行为。这比古罗马文献中出现奶酪足足早了1600多年。

无独有偶,在西亚两河流域、中亚草原、埃及沙漠,也都曾发掘出时代接近的奶酪标本。显然,在交通并不通畅的时代,以发酵乳类延长保质期绝不是某个人的发明,而是不同地区人们共同演绎的风土艺术。

从上述发现奶酪标本的地方可以看出,草场、牛羊马骆驼、时间、微生物以及牧民是奶酪形成的必备元素。拿中国来说,内蒙古的奶豆腐、新疆的奶疙瘩、云南大理白族的乳扇和石林撒尼人的乳饼,虽然有不一样的制作流程、不一样的烹饪方式、不一样的食材搭配吃法,但它们本质上都是奶酪。反观奶豆腐、奶疙瘩、乳扇、乳饼的产地,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造就奶酪的,是适宜游牧文明诞生的自然环境。

流行于蒙古高原的艾拉格奶酪,便是一个更有代表性的例子。每年在母马发情的季节,蒙古牧民们便将马奶集中起来煮沸、发酵,然后通过布袋过滤并压制脱水,最后将它悬挂在蒙古包入口,以便任何经过的人都可以摇动它,使其快速发酵熟成并风干;或者是绑在马鞍上,在一天的骑行中达到同样的效果。艾拉格奶酪是草原上一种很受欢迎的小吃,可以正餐时泡在茶或汤里变软再吃,也可以当成零食,以满足牧民一整天放牧期间补充热量的需求。

按照地理决定论,如果历史稳定地线性发展,那么今天世界奶酪版图,应该以中北亚草原和西亚新月沃土为核心,向周边辐射:这是人类游牧文明的肇始地,也是奶酪最早的诞生发展地。然而,历史充满了偶然性,大部分时候,它并非理想中的线性模式:1346年,发生在乌克兰境内的“卡法战役”成为奶酪传播发展的转折点。

“黑死病”让欧洲人民退耕改牧奶酪等奶制品开始霸占人们的餐桌

卡法城位于今天的乌克兰境内,当时是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金帐汗国与威尼斯共和国的边境,也是黑海区域的核心港口城市。金帐汗国由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的堂兄拔都建立。13世纪到15世纪长达200多年的历史里,暴戾和贪婪的金帐大汗从未停止对周边富庶地区的劫掠。很不幸,当时依靠海洋贸易大发横财的威尼斯,正是欧洲最富庶的国家之一。

富庶的威尼斯商人在卡法城建造了高墙深壑,蒙古骑兵虽然彪悍,但人与马的冲击面对城墙却无可奈何。久攻不下之际,蒙古人将一些浑身黑斑、散发着脓血臭味的尸体用投石机抛入城内。几天后,卡法城内陆续有人出现和抛入尸体一样的症状:皮肤上出现大量黑斑、手指末端坏死和出血、坏疽、渗出血液和浓汁、高烧不退、精神错乱,发病四十八小时内在痛苦中死去,人们将它称为“黑死病”。事实上,“黑死病”正是由鼠科动物传播的鼠疫,而卡法战役也因此成为有记载以来最早的细菌战案例。

鼠疫出现在金帐汗国的早期病例已不可考,大概率与游牧民族当时的卫生习惯和饮食特征有关。但在地广人稀,还经历过蒙古人杀掠的中北亚,传染病遇到了最大的天敌:隔离,所以当时只能称为病例,而非疫情。

然而,把鼠疫患者尸体抛入繁华的港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笃信天主教的民众崩溃了,认为这是“神罚”。很快城门失守,威尼斯经历了蒙古骑兵的第二轮洗劫和屠杀。最可怕的是,威尼斯商人们看到“神罚”后,慌慌张张地携带金银细软,逃回了意大利本土。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潜伏期”这个医学名词,随着他们回到意大利,恐怖的黑死病也开始在整个欧洲铺开。

根据不完全记载,卡法战役后的1350年,至少有2500万人死于“黑死病”,要知道,当时全球总人口也不过4亿。而欧洲每三个人里,就有一个死于“黑死病”。农耕时代大量人口死亡,就意味着大量耕地变成荒地。很多女人和小孩被迫参加劳动,社会物资极度匮乏,劳工工资也大幅度上涨。很多封建主因雇不起劳工而破产,被迫出租土地,由劳工自主耕种,并大幅度降低租税,只需缴纳固定的货币地租。简言之,田地还在,耕田的人不够了。这种背景下,发生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退耕改牧,人们纷纷选择种植不用过多工夫料理的牧草,放养家畜。

古罗马时代,人们以蔬菜、谷物和极少量肉类为食物形成的饮食结构开始崩塌,牛羊肉、牛羊乳越来越多地称霸人们的餐桌。如今在欧洲,各种奶酪铺满超市柜台,让东方人常常怀疑他们是不是“把奶酪当饭吃”。事实上,这与牧业的兴盛、奶制品的供大于求有直接关系。

戏剧化的是,如果当时欧洲的进程和中国历史一样,反复经历战争-灾荒-重建的过程,也许黑死病爆发几十年后,农业人口又将溢出,回到谷食为主的社会环境。但耐人寻味的是,正当马尔萨斯陷阱重现的时候,欧洲科技大爆发,大航海时代来了。

哥伦比亚发现新大陆欧洲奶酪开始身价倍增

黑死病疫情归于平淡的大半个世纪,一个名叫哥伦布的人出生在当年疫情最严重的意大利热那亚。他成年后,又从西班牙出海,最终到达了一个名叫美洲的地方。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肥沃的土地、地广人稀的自然环境,让欧洲人重新认识了地球,也让殖民者们开始审视农耕与游牧的轻重关系。更多的欧洲人出海进入这片处女地,攫取了巨额财富,也让欧洲本土的闲置草场面积增大,人们的生活方式因此进一步精细化。

原本只是作为廉价耐存储食品的奶酪,由此開始了身价倍增的旅程,从选材到制作再到仓储,每一个步骤都被精细化操作,并根据最后成品的特点进行命名和分级。一个证据是,当今世界所有知名的、昂贵的奶酪,大都来自大航海和工业革命中获得时代红利的国家。

意大利坎帕尼亚和那不勒斯地区的马苏里拉奶酪,是将凝结滤水后的凝乳在热水中反复揉捻、拉伸,才能使其具有纤长的结构和充足的延展性。由于马苏里拉所含的凝乳酪蛋白较少,但是其脂肪含量大约是普通牛奶的3倍有余,因此,马苏里拉奶酪的口感格外肥美、强劲。在烤制意大利披萨的时候,加入马苏里拉能让披萨分切时出现漂亮的拉丝,并获得香甜顺滑的口感。

意大利帕尔马、博洛尼亚等地所产的帕马森,则是典型的硬质奶酪,水分含量很少,因此它更耐得住时间的雕琢。通常帕马森奶酪需要一到两年的成熟期才能到达巅峰,由于蛋白质已经分解成各类氨基酸,因此鲜味很足,常被用作意面和沙拉装盘时画龙点睛的食材,一份好吃的烩饭同样也少不了帕马森。此外,它还可以用在浓汤和青酱里。

英国萨默塞特郡产的车达,可谓英国的国民奶酪了。普通的车达只经过2至3个月的熟成,风味温和、质地较软、很有嚼劲,是孩子们的零食;而经过长达7年的熟成之后,陈年车达便拥有了类似帕马森那样的卓绝风味,坚果香气十足,因为陈年的浓缩,甚至会在内部生成闪闪的盐粒结晶。

英国诺丁汉郡产的斯蒂尔顿是蓝霉菌奶酪的代表,它拥有极具辨识度的蓝色花纹和标志性的气味,这都要归功于几种特殊的蓝色霉菌。这些蓝色霉菌会加速脂肪和蛋白质的分解,产生辛辣、咸香的刺激口感。

法国布利镇所产的布利是白霉菌奶酪的代表,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独特的白色物质,就是白霉菌。这种菌会给予奶酪奶油般细腻的质地,以及洋葱和菌菇的浓郁香气。布利的吃法很多,一般都是切一块下来空口吃,配上各种莓果和坚果也是不错的选择;也有人喜欢在烤过之后,用烤脆的面包直接舀着吃。

希腊的哈鲁米是一种耐高温奶酪,由于独特的酸凝和盐水腌制工艺,哈鲁米有着紧致密实、柔韧可口的独特质地。通常来说,奶酪的熔点不超过80℃,但哈鲁米却经得起数百摄氏度的火烤油炸,油煎、火烤、炖煮,都是常见的烹饪方式。如今,这种奶酪已经成为希腊许多素食餐厅的新晋网红“代肉”食材。

瑞典和美国让奶酪工业化并遍布全球

但所有这些“成名”奶酪都有一个重大的缺陷:手工制作、品质不稳定。这是手工业时代的通病,尤其是食物,手工制作意味着更大的二次污染的可能,以及原材料遴选的标准不一。在手工时代,人们用动物的胃酸或者一些果酸促使乳蛋白凝结;在选择乳品的时候,大多靠舌头品尝;在接种菌群的时候,也没有无菌环境。

但一切却在欧洲山地小国瑞士发生了改变。1815年,全世界第一家现代化的奶酪工厂在瑞士诞生,奶酪开始大规模量产。虽然瑞士没有参与大航海,也没有幅员辽阔的国土和众多的国民承载工业革命的变革,但正是这样的条件,让他们更重视物尽其用。一块金属,被瑞士人做成了附加值最高的手表和多功能小刀;一座仓库,被瑞士人做成了附加值最高的银行金库。对于吃,也同样如此。

随着第一家奶酪工厂在瑞士建成,无菌的接种环境、统一的乳品选择、现代化的凝乳酶添加、稳定的发酵环境……从此以后,工业生产的奶酪便开始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世界。几十年后,巴氏消毒法的出现让奶酪更加安全、卫生,它降低了传播结核病、沙门氏菌病、李斯特菌病和布氏杆菌病的风险。

在这种环境下,瑞士奶酪的品质也享誉全球,格鲁耶尔、埃曼塔尔、拉克雷特三种知名奶酪开始流行起来。格鲁耶尔产自瑞士西部的阿尔卑斯山区,外皮是暗黄色的,切片很光滑、细腻,呈现象牙白色,几乎没有气孔,口感浓郁,有各种香草味;埃曼塔尔产自瑞士中部的伯尔尼州,是世界上个头儿最大的奶酪之一,每个奶酪就像个大轮子,有浓郁的奶油和坚果香气,适合做奶酪拼盘直接吃,或者做汉堡、蔬菜沙拉;产自瓦莱州的拉克雷特,在法语里有“刮刀”的意思,质地相当细腻、柔滑,但冷了会发硬难嚼。瑞士的国民料理“奶酪火锅”,大多数口味都是由这三种奶酪按照不同比例调配而来。

继瑞士之后,美洲新大陸的奶酪制造业也蓬勃发展:显然,北美和南美丰茂的草场,为奶酪的量产提供了优秀的土壤。美国生产数千种奶酪,从软质新鲜到硬质陈年品种,还有原创的蒙特里杰克奶酪、科尔比奶酪和奶油奶酪。虽然大部分欧洲人看不上美国奶酪,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美国已经是全球奶酪产量最高的国家。加工奶酪,就是美国最大的贡献。

20世纪初,美国人将天然奶酪与牛奶、乳化剂、稳定剂、调味料和色素混合在一起,制造出了加工奶酪。这种便宜的奶酪制品很容易融化,而且品质稳定,一出现就被人们所青睐。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加工奶酪产品的产量突飞猛进。从那时起,许多人就一直在食用加工奶酪,而不是传统手工制作的奶酪。虽然在以法国、意大利为代表的传统奶酪生产国家,部分奶酪产品仍然标榜手工制作、天然口感并售卖高价,但大众消费的数据已经表明,工业化标准下的量化生产,才代表了多数人选择食物的大方向。

法国前总统戴高乐说:谁能治理好一个有258种芝士的国家?这当然是自诩执政能力强的吹嘘,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承载人类饮食变迁的奶酪,也确实能从侧面反映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久远程度和生产水平的精细程度。

食物即文明,奶酪从来不是生来高贵,也不是越手工越传统才值得食用。对于中国来说,从奶豆腐到乳扇,中国奶酪的丰富程度和地域差异性,并不逊色于欧洲奶酪谱系。这是世界被拉平的缩影,也是文明的印证和大国的底气。

作者简介:

戚永晔,笔名魏水华,曾任《杭州日报》首席记者、新浪资深编辑,现为央视九套《味道》栏目创意顾问,《中国国家地理》、《时尚旅游》、《中国青年报》、《中国食品》、《杭州日报》等平台专栏作家。2016年,创立微信公众号:食味艺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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