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古典诗词的翻译一直是译界学者们关注的焦点。所谓译事难，译诗词更难。宋词，作为古典文学中最璀璨的明星，有着独特的韵律、格式以及悠远深长的意境，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因此，翻译宋词，需要译者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审美功力。从宋词中的美学元素出发，对比分析其译本是评价译作优劣的方法之一，本文以苏轼的《西江月·黄州中秋》四种英译为样本，采用对比分析的方法，从形式美、语音美和意境美三大美学元素角度探讨分析各译本的优劣。

【关键词】宋词翻译;《西江月·黄州中秋》;对比分析;美学元素

【作者简介】李群，郑州轻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宋词作为中国古代文学的精华，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宋词中有许多美学元素值得鉴赏玩味，而最能勾起读者美的共鸣的，还是其独特的形式美、语音美、意境美。

一、《西江月·黄州中秋》的原作及英文译本

1.《西江月·黄州中秋》原作分析。《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是宋代文学家，豪放派词作家苏轼的代表作之一。此词反映了作者被贬黄州谪居后的苦闷心情，词调较为低沉、哀惋。

上阙开篇指出人生如梦一场，感叹时间流逝，也表达出对生命意义的深沉思考，又通过对秋夜风落叶等景物的描写，以及词中作者对自己“皱眉”“白头”的形象塑造，营造出清寒孤寂的意境，给人以感官上的冲击，仿佛感受到了那种世事难料，人生寂寥的凄苦。下阙苏轼诉说被贬后“酒贱”“客少”的处境，以天上的明月作比，表达出身处人生低谷，落魄寂寥的无奈情感，只能独自握着酒杯望着远方，来质问还有谁愿意与此时的作者把酒共饮。这里与开头照应起来看，其实作者并非大彻大悟并能坦然面对如梦幻泡影般的浮生，而是对自身遭遇仍有不平之意，从而慨叹人生如梦境般荒诞。

2.《西江月·黄州中秋》四种英文译本。苏轼的这首感叹人生世事无常的悲秋之作，用丰富的意象，平实的语言创造出打动人心的美学意境，在翻译时，不仅要考虑到宋词本身的音韵美和形式美，还应重点把握原作本身的意境美，如果能将这些美学元素统统在译文中体现出来，那译文就不失为一个好的译作。

译文1.

Tune： The Moon over the West River

Like dreams pass world affairs untold，

How many autumns in our life are cold！

My corridor is loud with wind-blown leaves at night.

See my brows frown and hair turn white！

Of my poor wine few guests are proud;

The bright moon is oft veiled in cloud.

Who would enjoy with me the mid-autumn moon lonely？

Winecup in hand， northward I look only.

（许渊冲 译）

译文2.

Tune： “Xi Jiang Yue”

Looking Up Northward

World affairs are but a big dream.

In life， how many times can we enjoy the mid-autumn scene？

The rustling sound of leaves and wind can be heard in the corridor at night.

Take a look at my temples and brows of my eyes.

Few guests would want to come when I can only offer cheap wine.

Clouds often come to obstruct when the moon is bright.

With whom in mid-autumn can I share one single night？

I look at the north side with a sad feeling in my mind.

（張畅繁 译）

译文3.

Mid-autumn at Huang-Chou

Human affairs are dreams.

Mortal life endures but a few autumns.

When the night falls on the veranda， Leaves are already rustling in the wind.

Gaze at my eyebrows and my hair.

When wine is cheap， I am always sorry that my guests are too few.

When the moon is full I regret that she is often hidden by clouds.

Who will enjoy with me the solitary night of mid-autumn？

Holding up my cup of heaven， I look grievously toward the north.

（Yu Min-chuan 译）

译文4.

The River Moon

The world is but a dream，

Thru life， how many soughs？

The night blows leaves to the beam，

And to my hair and brows.

I've few guests， low my wine.

The moon's oft dimmed， no rays.

Mid-autumn！ Who'll share her shine？

Cup in hand， north I gaze.

（趙彦春 译）

二、四种译本中美学元素对比分析

1.美学元素之“形式美”对比分析。刘宓庆提出“形式美在美学中是一个很大的课题”。中国古代诗词十分讲究格式工整，形式对仗，这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因此，追求形式美无论是在诗词创作还是在翻译中都不可忽视，如果完全摒弃这种简约而又工整的格式，行文像散文一样随意地铺陈字句，那即便抒发了感情，也少了视觉上的观赏性，更少了诗词独有的那种简洁有力的克制感，从而削弱了诗词给人的美的冲击。许渊冲在他的“三美”论里针对“形式美”也给出过明确的解释，即“要尽可能保持原诗的形式（长短、对仗等等）”。

苏轼的这首《西江月》全词五十字，分上下两阕各四句，除每阕第三句为七字之外，其他三句均为六字，虽不如律诗格式整齐，但上下两阕照应，也形成了词独有的工整格式。对比四个译本，笔者发现，许译本在形式上保留了《西江月》的句式结构和形式对仗，译文的行数、诗行的排列与错落和原文一致，即上下阕的第三句长，其他三句较短。而张译本和Yu译本采用的是英语散文诗的形式，失去了宋词简洁有力的视觉美，虽然用了大量的倒装结构来配合英语诗体的抑扬格的韵律节奏，但也只是读起来抑扬顿挫，已经没有了中国古诗词在形式上独有的风韵。最后一个赵译本，在形式上也做到了与原文对照，且相比许译本，更加简洁有力，和原文在长短上最接近，在不考虑语音和意境两个因素的情况下，这个译本无疑是最贴近原文，用这种形式上的简洁美传达出原诗作者低沉的意志以及哀婉悲秋之美感。因此，经过比较，在形式美上：许>赵>张、Yu。

2. 美学元素之“语音美”对比分析。词作为一种既适合于歌唱又具有独立艺术价值的诗体， 它在字数 、句式、韵数、韵位和用字的平仄上等都有固定的格式， 即格律。

刘宓庆在《翻译美学导论》中提出：“语音（sound）是语言承载审美信息的基本形式手段之一……首先是音律和音韵。诗歌中的‘韵是一个重要的音美因素。‘韵可以使诗歌音律和节奏产生和谐的听觉审美满足（aesthetic satisfaction）。英汉文学语言的用韵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而且各有千秋。当然，无论英语或汉语，所谓‘韵的实质都是一样的，即音节中的元音（韵母）相同，元音（韵母）前的辅音（声母）不相同，元音（韵母）后的辅音（声母）相同。英语一般以字母表示尾韵的韵式：以a表示第一行最末重读音节的元音，第二行如不谐韵则以b表示;第三行如与a谐韵，韵式就是aba，如与b谐韵，韵式则abb。如果二者皆不谐韵，其韵式就是abc。如此类推。”

苏轼的这首《西江月》押尾韵，韵式为abbb cbbb，上下阕除首句不押韵，其他韵脚一致，都押“ang”韵。且韵脚的平仄和谐，上阙为“仄平平仄”，下阙也为“仄平平仄”，这种错落有致的韵律安排，不仅体现出诗词美学元素中的语音美，也更好地从听觉上给读者美的启示，使其感受词中饱含的失意愁苦的悲伤情感，以在情感上产生共鸣。

按照是否押尾韵的标准看，下面的表格对比了四首译文的结尾最后一个单词的翻译：（其中张译和Yu译由于打破了原词形式，将工整对仗的原词句子拆分，译成了散文诗的格式，因此行数增多，但为了对比韵脚，将这两个译本还原成原文本的八行，合并后将最后一个单词算作韵脚）。

由表格可以看出，许译本做到了押尾韵，韵式为aabb ccdd，同时，赵译本也押了尾韵，韵式为abab cdcd。虽然两译本的韵式与原文不同，但最大限度地靠近了宋词押韵的韵律结构，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达到了音韵优美的美学效果。张译本在词尾单词的押韵上应该也有考虑，因为末尾单词的重读元音都相同，只是词尾的辅音不同，如果只算元音，也达到了aabb bbbb的韵式，虽说不是彻底的押韵，但是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语音美。相比之下，Yu译本没有做到句尾押韵，失去了诗词的音律节奏，也就少了一层在音韵变化中才能体会到的美感。经过对比，在语音美上，许、赵>张>Yu。

3.美学元素之“意象美”对比分析。如果说诗词的躯体是音与形，那意境就是诗词的灵魂。文章也好，诗词也罢，一旦失去灵魂，就只成了辞藻的堆砌，唤不起读者的情感共鸣，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创作意义。

在谈到诗词的意境时，朱光潜先生曾说： “每首诗都自成一种境界。无论是欣赏还是创造，都必须见到一种诗的境界，作者或是读者，在心领神会一首好诗时，都必有一幅画境或是一幕戏景，很鲜艳生动地突现于眼前，使他神魂为之钩摄……”。

许渊冲对诗词的意境美也有着执着的追求，他曾提到“传达了原诗的意美，而没有传达音美和形美的翻译，虽然不是译得好的诗，但不失为译得好的散文;如果译诗只有音美和形美而没有意美，那就根本算不上是好的翻译。”

苏轼这首《西江月》作于他被贬黄州之后，此时他正经历人生的失意落魄，内心的苦闷无处诉说，只能借助作品直抒胸臆，哀叹生命之短暂，世事难料，官场上的起起落落，均是对人心的重大考验，于是为了道出对人生的深沉思考，他创作了这首词，并借助“世事”“大梦”“秋凉”“风”“叶”“眉头”“鬓上”“酒贱”等意象，强有力地给读者渲染出一种萧条肃杀、清寒孤寂的意境，译者应透彻理解诗词的意境的美学特征，才能通过艺术加工，得出好的译文。笔者认为，对于意境的把握和再塑造主要来源于对原诗意象的把握，如果能够将原诗意象在目的语中找到较为恰当贴切地表达，那就不失为一篇合格的译作。这里笔者选取个别具有代表性的意象，对每个译本逐一对比评价，重点在于分析意境渲染的区别与优劣。

笔者选取的第一个对比样本为第一句的翻译。许译本为“Like dreams pass world affairs untold”，变换原文的主谓结构，原文“世事就像一场大梦”开篇直抒胸臆，亮明观点，给人一种豪放之感，变为“像梦一般无声地略过世事万千”，增译的“untold”虽然给人“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但是主谓的调整使得译文不如原诗开门见山，少了原作慨叹世事无常的豪情，反而使部分情感丧失，破坏了意境。张译本对“大梦”做了直译的处理，意象选择为“a big dream”，英文中对“big”的解释有很多角度，可以指体积的大小，某事的重要程度，年龄大小，程度的深浅等，而原作的“大”涵义应该为“空”，“一场大梦”即“一场空虚的梦幻泡影”。英语的“dream”本身就包含有“梦幻，幻想”的意思，即难以实现的虚幻想象，那就足够与原作的“大梦”匹配，所以翻译为“dream”就好，添加形容词big在英语语境容易误解为“伟大的梦想”，反而会出现理解上的偏差。在句式结构上，赵译和张译一致，用到了“...is/are but a...”的结构，表达一种强烈的语气，译为“世事只不过是/仅仅是一场大梦而已。”笔者认为准确地传达出了原作的语气与情绪，意境的渲染最贴切。而Yu译本的“World affairs are dreams.”虽然意象选取与原文相差不大，但在行文结构的处理上太过平铺直叙，失去了原作的慨叹之美感。经过对比，这一句的翻译张、赵>许>Yu。

笔者选取的另外一句有代表意义的翻译是“酒贱常愁客少”的翻译。“贱”能表现出词人落魄的处境，“酒贱”实为“人贱”，词人用这种自我嘲讽的描写手法，渲染出人生浮沉，世事难料的沧桑之境。“愁”又生动地传达出词人不得志时悲愤无奈之情。

四个译本在“贱”的翻译上，都选取了意思相近的表示廉价的词“poor”“cheap”“low”，但在意境渲染上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poor”给人贫穷困苦之感，能让人联想到词人当时的处境，“cheap”只能让人联想到东西廉价，跟人的處境关联性就不如“poor”强烈，而“low”给人身份低微之感，容易联系到词人被贬谪居的身份变化之差。因此，“poor”与“low”的意境塑造力强于“cheap”。

对于“愁”的翻译，许译本，张译本以及赵译本都没有直接体现出来，只译出了没有好酒，客人稀少，而原作词人用一“愁”字将当时的处境之下的心境全盘托出，Yu译本将“愁”译为“I'm always sorry”，来表达一种失望，遗憾的情感，但“sorry”用情太浅，在艺术表现力上比原文的“愁”相差甚远。许译本虽然没有给“愁”选取具体的意象，但将这种愁绪转译为了“few guests are proud of my poor wine”，这个“proud”很值得玩味，可以让人联想到“得意”，之前词人官场得意时也曾宾客满棚，当时有多“得意”此时就有多 “失意”，笔者认为用“proud”暗含讽刺之意，将原文词人的自嘲与慨叹世态炎凉的意境传达了出来，也不失为一个好策略。比较之下，此句的翻译是许>赵>张、Yu。

三、结语

宋词是内容与形式统一的古典文学艺术珍品，在诗歌翻译过程中，它的语言凝练优美，含蓄隽永，意境悠远，且极富韵律，对仗工整，在翻译中，译者应尽力体现“形式美、语音美和意象美”三种美学元素。经过对四个译本的三种美学元素的对比，得出许译本、赵译本>张译本>Yu译本的结论。当然，这只是笔者站在美学分析的角度得出的一点拙见，翻译的高低好坏其实是见仁见智的，没有绝对统一的标准。只有每个译者端正心态，带着虔诚的信仰，深入理解，精雕细琢，才能让更多国内外的读者体会到中国古诗词的韵味，让中国灿烂的古典文学走向世界。

参考文献：

[1]刘宓庆.翻译美学导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

[2]鄢章荣.试论宋词英译[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5（10）：296-299.

[3]朱光潜.诗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4]张智中.许渊冲与翻译艺术[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