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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孩子出发重探《孤独者》

2021-08-27王宇晴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7期
关键词:希望孤独孩子

王宇晴

内容摘要:《孤独者》中关于“孩子”的叙述既体现了魏连殳作为知识分子的反叛,也揭示了他堕落的原因之一。同时,“孩子”作为一个媒介将鲁迅的旧我与新我展现在读者眼前,体现了他矛盾、孤独乃至虚无的生命状态。

关键词:孩子 孤独 希望 绝望

学界对《孤独者》的研究数不胜数,如梁建先从魏连殳与鲁迅之间的“互文关系”、对魏连殳形象的重新认识以及《孤独者》与鲁迅的思想诉求三个角度解释魏连殳为什么“孤独”。李允经从显性的真实和隐性的真实两个方面论述了《孤独者》是颇有自传意味的小说以及鲁迅在向旧我告别的写作心理。近年来还有一些学者从其他学科角度解读《孤独者》,如于小植从图像的留白、《孤独者》中的西方表现主义画风、“立体感”图像与《孤独者》的叙事模式和“狼”意象四个角度指出《孤独者》在某些方面与绘画理念、技巧等有深刻的同构关系。刘潇雨以空间移动为视角解读此小说,发现魏连殳的客厅既是小说情节结构的组成部分,也象征鲁迅的生存境遇。还有许多文章从知识分子的角度出发,探索主人公魏连殳这一形象的悲剧原因,归纳出《彷徨》中一系列知识分子的形象模式。然而从“孩子”这一切入点出发研究《孤独者》的文章很少,但“孩子”这一群体在《孤独者》中占有很大篇幅,因此从“孩子”出发解读《孤独者》十分重要。

一.“孩子”情节的合理性

小说中魏连殳与“我”总共有三次讨论,分别是第二节中孩子的好坏、第三节独头茧的由来以及第四节的“为什么要活下去”这几个问题。我们从文中可以看出“独头茧”和“活着的意义”这两个问题都与“孤独者”性格中的“孤独”直接相关,而关于孩子的讨论看似与“孤独”无关,实则暗含联系。

首先文章开头就提到“但因为他没有家小,家中究竟非常寂寞,这大概也就是大家所谓异样之一端罢”[1],第二节的末尾处再次以“我”之口问出“总而言之:关键就全在你没有孩子。你究竟为什么老不结婚的呢?”[2]这里是以无妻无子来突出魏连殳外在的独身形象。同时,读者从第二节中可以看出魏连殳并非是因为不喜欢孩子而不愿意结婚,相反,他对孩子是有着独特的情感的。他不愿按照世人心中的封建礼教结婚生子正是他对传统的反叛,这种反叛使他与周围格格不入,成为村人眼中的异样进而陷入孤独。

在第二部分访问魏连殳的描写中,读者可以通过“我”之眼看到一个脏丑、无神的魏连殳,但当魏连殳见到一群孩子闯进来时,他“眼里却即刻发出欢喜的光来了,连忙站起,向客厅间壁的房里走”[3];三良发红斑痧时,他竟急得脸上的黑气愈见其黑。然而在面对祖母母家的亲丁时,在与“我”交往的过程中,在说起房东与堂兄之时,他都一直以“冷冷的”态度示人,唯独在遇到孩子们时,他的内心才会掀起波澜。在他的心里“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4],但“我”却认为孩子中也有坏根苗,“我”发表完自己的看法之后,魏连殳竟因此事仇恨“我”三月之久。从种种细节足以看出魏连殳对孩子的与众不同。

仇恨因孩子结,也因孩子解,一向对孩子抱有很大希望的魏连殳最后却被孩子伤害。他在走路时“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5]他堂兄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公寓找他商量过继的事情也只是因为想占领寒石山的破屋子,最后使得他发出“儿子正如老子一般”[6]二者都不像人的感慨,针对此事“我”给出的原因是全在于他没有孩子,魏连殳对这一问题的“诧异”充分体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视如希望的孩子不过是封建礼教的工具与牺牲品。接着他被校长辞退后,孩子们连他的东西也不吃了,见到他就远远地走开。最后他交了运之后与孩子们能说能闹,让孩子们以装狗叫、磕头来换取物质,但此时的孩子在他眼中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意义。

魏连殳作为寒石山唯一一个出外游学的学生,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个异类,他思想里新式的部分没有人能理解,再加上他无妻无子,可以说他的存在就是一种孤独。但他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坚信孩子的天性是好的,“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7]。但后来孩子们露出的面目让他失望乃至绝望,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浇灭,逐渐走向彻底孤独的状态。

所以“孩子”这一设置既体现了魏连殳作为先觉者的反叛,也是使魏连殳在孤独中感到绝望的一个重要因素,它对推动情节的进展有着重要作用。

二.鲁迅与自我的对话

鲁迅在《怎么写》中谈创作时曾经指出“作品大抵是作者借别人以叙自己,或以自己推测别人的东西”[8];在胡风的回忆中:“我问:‘《孤独者》里面的魏连殳,是不是有范爱农的影子?他不假思索地说:‘其实,那是写我自己的。”[9]由此可见,魏连殳不仅仅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形象,其身上更有着鲁迅生命的投射。

魏连殳和“我”在全文中最直接激烈的冲突就是关于“孩子的好坏”这一问题的讨论,魏连殳坚信孩子是好的,而“我”认为孩子中也有坏根苗。二人的争论其实就是鲁迅内心对“孩子”这一问题的纠缠与矛盾。

我们在鲁迅1918~1922年的作品中可以看出鲁迅对孩子的态度基本与之前的魏连殳一致,认为孩子总是好的,之所以会变坏全是环境导致的。如他在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中写道“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并在最后发出“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10]的呐喊;《随感录》中“所以看十来岁的孩子,便可以逆料二十年后中国的情形”[11]和“旧账如何勾消,我说:“完全解放了我们的孩子!”[12];《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13]至此,不难发现鲁迅对孩子总体上是充满希望的,将中国的未来寄予在孩子身上,强调环境对人的影响,这正符合他一贯的“立人”思想。所谓“立人”重点在“人”,在鲁迅看来并不是每一个生命都可以稱为“人”,“所有小孩,只是他父母福气的材料,并非将来的‘人的萌芽,所以随便辗转,没人管他,因为无论如何,数目和材料的资格,总还存在、即使偶尔送进学堂,然而社会和家庭的习惯,尊长和伴侣的脾气,却多与教育反背,仍然使他与新时代不合。”[14]所以鲁迅要立的是“真的人”,即“我是‘人,‘人不是封建主子和宗法家庭的奴隶。”[15]

但在后来的《彷徨》和《野草》中,其看法逐渐发生了改变,孩子不再是希望,他们和麻木的民众已没有什么分别也不能再救了。《孤独者》中“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16]的情节在《长明灯》和《颓败线的颤动》中也有出现,如“一个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着的苇子,对他瞄准着,将樱桃似的小口一张,道:‘吧!”[17]“最小的一个正玩着一片干芦叶,这时便向空中一挥,仿佛一柄钢,大声说道:‘杀!”[18]这些孩子在鲁迅的笔下甚至都还不会走路就学会了“杀”,他们都是“我”口中的“坏根苗”,从一出生就失去了“人”的价值,与成年人相比所差的仅是年龄而已,除此之外再无不同。

魏连殳与“我”的对话正是不同时期的鲁迅的相遇,他后来逐渐认同“我”的观点正是鲁迅对旧我的一种否定,这里不仅仅是否定孩子的本性,更是在否定希望。在魏连殳或者是在鲁迅的旧我看来,中国的希望“只”在孩子身上,但一系列的遭遇和见闻让鲁迅明白所谓希望不过是深不见底的绝望罢了。孩子本应该是最鲜活的生命,然而当最鲜活的生命沉沦时,留给后人的就只剩下无边的孤独和绝望,给人一种虚无感。

《孤独者》表面上是魏连殳从心怀希望到慢慢堕落的过程,实则暗含了鲁迅与旧我的纠缠。与《呐喊》中的作品相比,《孤独者》则更多地关照了作者的内心并且逐渐向内转,以寻求存在及生命的意义。最后以“我”轻松、坦然地走在月光下结尾,正像是鲁迅对旧我的抛弃与背离,从前文的纠缠中将自己解放出来而投入到更孤独的斗争中去。

所以,“孩子”在文章中既丰富了魏连殳的人物形象,推动小说的进程,也传达了鲁迅的儿童观,是作者从此处切入对自己的剖析,向读者展现了一个内心矛盾的鲁迅和一个更加孤独、虚无的鲁迅。

注 释

[1][2][3][4][5][6][7]鲁迅《彷徨·孤独者》《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318,321,319,320,320,320,320

[8]鲁迅《三闲集·怎么写(夜记之一)》《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669

[9]胡风《鲁迅先生》《新文学史料》 1993年第1期

[10]鲁迅《呐喊·狂人日记》《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116

[11]鲁迅《热风·随感录二十五》《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235

[12]鲁迅《热风·随感录四十》《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244

[13]鲁迅《坟·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46

[14]鲁迅《热风·随感录二十五》《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235

[15]《初阳旬刊发刊辞》.《民族文艺论文集》杭州:正中书局.1934:414

[16]鲁迅《彷徨·孤独者》《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320

[17]鲁迅《彷徨·长明灯》《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304

[18]魯迅《野草·颓败线的颤动》《鲁迅全集》第1卷[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4:217

参考文献

[1]魏巍,李向辉.七个“无聊”与鲁迅创作的转向:重读《在酒楼上》[J].鲁迅研究月刊,2019(12):15-22.

[2]梁建先.魏连殳为什么“孤独”?关于《孤独者》的几个问题[J].鲁迅研究月刊,2019(4):18-25.

[3]李允经.向旧我告别:《孤独者》新说[J].鲁迅研究月刊,1996(6):30-36.

[4]于小植.图像学视角下的《孤独者》[J].鲁迅研究月刊,2021(1):21-26+42.

[5]刘潇雨.魏连殳的客厅:《孤独者》中的空间移动及其衍义[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刊,2020(1):64-73.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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