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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短视频中的身体编码

2021-08-16刘汉波

新媒体研究 2021年9期
关键词:乡村短视频符号

摘 要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和社交网络的用户下沉,曾因缺席网络公共表达而被想象、被定位的乡村网民开始以短视频作为媒介,活跃地进行内容创作和文化表达,并经历了自虐式、导览式和授艺式这三种身体编码阶段,建构起独有的乡村空间。在此过程中,算法推荐机制为身体编码提供了技术赋能,拓宽了乡村短视频的分发渠道,却又潜在地规限了用户对农村、农民的认知途径和理解模式。

关键词 乡村;短视频;身体;符号;算法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09-0106-03

1 身体编码的媒介语境

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为9.89亿,使用手机上网的比例达99.7%,其中农村网民规模为3.09亿,占网民整体的 31.3%;而短视频用户规模为8.73亿,占网民整体的88.3%[1]。逐年攀升的互联网普及率为广大农民提供了技术下放的契机,国家数字扶贫政策的加持、各大社交平台垂直化的算法推荐机制等外部条件让农民获得了通过移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呈现乡村空间的权力。不管是李子柒的爆红、华农兄弟的横空出世,还是围绕理塘丁真的热议,都反映了大量乡村青年用户已经开始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上活跃地进行内容创作和文化表达,产出种类繁多的乡村短视频。

而在乡村网民作为主体进行短视频叙事的同时,出镜的他们亦成为不同阶层、地域、性别、年龄的网民进行视觉消费的客体。从某个意义上说,尽管农村网民占比逐年攀升,但在城镇网民占比68.7%[1]的媒介生态中,出现在短视频中的乡村网民依然是被城镇网民趣味作为预设来解读的特殊消费对象。换言之,中国网民的整体认知框架和文化旨趣,是建立在城镇网民网络社交实践后的阐释框架和审美图式基础之上的。从早期的微电影到近年的网络电影、网剧、网络综艺,从B站的二次元文化到小红书的网红打卡与快时尚、抖音的热门话题生产,中国的互联网文化场域依然是市民社会的信息资本交汇地,而乡村空间则一度在此过程中缺席,较少主动建构和传达其自身话语体系。久而久之,淳朴而落后、原始而封闭、宁静而边缘等以城市大众的审美趣味为基础的认知预设便一度介入到乡村空间的解读中[2]。在这样的媒介语境下,短视频中的农村网民自身也被纳入到视觉消费的范畴中。

视觉消费,本质上是符号消费,其兴起揭示了消费社会的兴起和消费文化的渗透,迫使人们置身于“物体系”的差异结构当中,消费的过程是参与“符号—物”的符号活动并从中获得一种幻象满足的过程,此时,包括身体在内的所有事物都可以是被消费的“商品”,所有“商品”都是被编码的符号[3]。而作为视觉形象,乡村短视频中的创作主体——农民——自然也被纳入消费的范畴,他们的身体、行为和空间都被统摄到这场符号活动中,不仅成为主体幻象的载体,还成为符号价值的载体。

2 自虐、导览与授艺:三种身体编码方式的嬗变

自2016年中国直播元年以来,快手、抖音、火山小视频、西瓜视频、B站等短视频平台着手开辟以乡村、农民为垂直内容的类型建设。从总体上看,乡村短视频中的身体编码经历了自虐式编码、导览式编码和授艺式编码这三种主要编码方式的演变。

2.1 自虐式编码:作为猎奇容器的身体

2016年至2018年间,短视频平台矩阵的全面布局带来了移动端传播格局的变革和用户群像的重绘,推进乡村空间登场的同时又为乡镇下沉用户带来了流量法则和猎奇生意,不少窥见流量红利的“乡村老铁”和“小镇青年”纷纷顺应、放大那些被媒介印象和都市想象定格化、标签化甚至污名化的乡村印象,不惜以自虐式的身体表演作为被窥探、被传播、被异化的媒介资本来实现猎奇想象和私域流量之间红利。“MC天佑”本是辽宁锦州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初中辍学生,却凭借《女人你们听好了》《一人饮酒醉》《东北兄弟》等喊麦单曲精准地瞄向某种“底层”的情感结构和叙事逻辑,这些“土味文本”的歌词、押韵与旋律跟“主流网民”的审美认知相悖逆,却在情绪哗变、猎奇快感的流量变现下涌向大众前端。无独有偶,年仅19岁的“牌牌琦”通过其独创的“社会摇”坐拥3 000万粉丝,这种结合了上世纪末迪斯科摇滚和新世纪DJ电音的“舞蹈”制造了乡土情境与工业社会强行糅合的视觉反差和审美违和,不避嫌网民对其“土嗨”的戏谑,在规模日益壮大的观众面前投射“谁主浮沉”的底层狂想。与“MC天佑”和“牌牌琦”这类主播不同,患有先天性地中海贫血的陈山虽长相骇人,却因大胆录制的大尺度视频而被观众称为“史上最丑的富二代”,这仿佛验证了福柯对身体的评述:“身体作为新的易变因素的载体而出现,不仅作为在少数与多数之间、顺从与倔强之间、富与穷之间、健康与疾病之间、强健与虚弱之间新的易变因素的载体,而且也作为或多或少可投资利用之间,或多或少易于进行利润可观的投资之间。”[4]

这些背离风化和逆反审美的身体编码是“乡村边缘网民”初尝“流量果实”后溢出的欲望实践,反映了因技术落差和认知错位而一度失去大众文化参与权的乡村网民在把握技术控权后的应激反应。他们将身体投放到冲击主流审美和价值的行为当中,并以此作为匹配审丑文化、城乡偏见、底层误读的义项,在私域流量的技术赋权下实现身体编码。2018年初,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联合多个部门开展专项行动,将短视频平台企业列为专项行动重点监管对象,大量以自虐式身体编码作为牟利手段的账号被封禁,多家短视频企业被约谈。乱象逐渐遏制,不少短视频平台的拓展与尝试促使广大短视频平台设立“三农”板块并进行流量引导,更多元、更专业的乡村短视频内容在净网后的短视频秩序下生根发芽。

2.2 导览式编码:作为空间线索的身体

在短视频领域,身体编码经由社交互动实现了“看”与“被看”的权力轉换,让身体可以成为凝视空间的符号线索,使观众在浏览短视频的过程中建立认知。这种通过削减模糊性来提供信息细节的行为被称为“社会性展示”(Socially revealing)[5]。在乡村短视频中,地理空间的细节信息和反馈成为了衡量网络社交关系、维持用户黏着度的重要方式,而实现的载体则是导览式编码的身体。纵观乡村短视频,乡村美食、乡村景观、乡村民俗等细化划分的视频类型吸纳着专门的内容生产者。“乡村胡子哥”“爱笑的雪莉吖”“南疆果叔”“脐橙姑娘”“广西英姐”等乡村美食类短视频播主以当地特色的农作物种植、耕作和烹饪作为短视频的主要内容。“本亮大叔”把麦子地、玉米地、菜园子、柿子园等山东乡野风光作为背景,无论农忙农闲、种麦子收玉米,都会架起不同的民间乐器高歌一曲。

从表面上看,这些短视频博主只不过是通过第一现场的镜头叙事还原新时代的农村、农人、农事和农作物,但实际上则是具象化、情境化地交代人在乡村空间中的处境,以及乡村空间中人的状况,而在此过程中,身体则成为了展示空间的编码线索,整合着观众的注意力焦点,进入到身体的动作、特性和感受当中,从而转向对乡村空间的理解。“重要的非语言线索包括面部表情、目光注视的方向、姿势、着装、外貌、亲近性和身体朝向。在身体对身体的交流中,以上这些非语言线索承担着重要的功能。”[6]同理,自2018年9月起快手举办的“晒家乡”活动也是一种导览式身体编码。活动邀请谢娜、黄渤等明星在短视频中展示家乡,在此过程,明星的容颜成为了聚焦观众注意力的中介,使得观众在一种亲临明星生活现场的情感反馈和社交互动中进入到特定乡村空间的认知当中。时至今日,在抖音、快手、西瓜视频等短视频平台中,乡村美食、风光、农事、民俗等展示型的题材占比一度居高不下。由此可见,网络大众存在通过风情导览型的乡村短视频获取乡村认知的需求。

2.3 授艺式编码:作为经验载体的身体

如果说导览式编码是以身体作为“看”或认知的导向,那么授艺式编码则以身体作为“做”或代入的经验载体。“身体同样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的某种行为是否有效,并让人们对自身的行为负责。当行为不再依附于身体时,行为的真实性就变得不那么清晰了。”[7]换言之,观众只有在身体的劳作中才能够产生关于情境的真实性判断。基于这种交互体验,授艺式的身体编码在乡村短视频中越来越普遍。

2018年初,由江西赣州农民刘苏良、胡跃清组成的视频博主组合“华农兄弟”开始在全网走红,他们既不刻意跋涉城市大众所熟悉的场域,亦不苛求流行文化里快节奏、强剪辑的视频风潮,以禽畜养殖和美食制作为基本内容,还原所在地区的自然生活面貌和真实的农耕技艺。同年,广西一位名为“巧妇9妹”的农妇凭借炒菜煮饭、田间耕作、撒网捕鱼、爬树摘果等农事技艺传授的短视频招揽大量粉丝,爆红后一度登上央视《回家吃饭》《焦点访谈》等节目。来自河北保定农村的耿帅在乡村的工作室里收集各种生活废料,投入到自带马桶的摩托车、螺母手链、菜刀手机壳等手工制作当中。2018年11月,《华盛顿邮报》驻华社长安娜·菲尔德甚至亲自采访了这位“发明界的泥石流”。“数字媒体似乎把自我和身体截然分开,造就了一种仅仅存在于行动和语言中的无实体身份(disembodied identities)。”[8]而授艺式的身体编码,则让身体在“被看”的同时赋予了施事的身份,让授艺的农民不仅充当镜头前被视觉消费的空间符号,还担任着乡村空间阐释者和赋能者的角色。

3 边界突围抑或技术规训:算法推荐机制下的身体编码

诚然,经过一系列农民自媒体人的探索和尝试,乡村短视频中的身体编码逐渐改变了短视频生态的社交环境。以“华农兄弟”为例,他们抓老鼠时的“乐不思鼠”、挖荷包豆虫时候的“虫来不知”、母狗胎生时的“狗且偷生”、摘脐橙时的“橙双橙对”、摘柿子时的“柿如破竹”等弹幕无不成为了充满亚文化意味的言语改装,它诱导着更多年轻的城市观众通过观看乡村短视频而参与到乡村空间的价值评介和话术实践当中。在乡村短视频受众增多、类型细分和表现形式拓展的过程中,各大平台的算法推荐机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是身体编码运作的重要技术基础,它综合用户的搜索、点击和关注等数据,建立内容筛选和信息分发的次序,使得关注乡村短视频的用户能在接下来的使用时间里更多地接收到同类型信息,让大量具备潜力的农村自媒体用户透过身体编码扩展自我言说的边界。可以说,算法推荐机制的技术赋权使农民获得更多身体编码的契机,身体编码让农民的自我呈现成为常态,使农民可以和城镇网民一起进入到同一个空间场域来进行意义生产。

但是,算法推荐机制为身体编码提供的技术赋能,是基于一种隐蔽而日常的信息筛选和分发权力,很多时候,这份权力并非交付于内容生产者和接受者,而是源于每个短视频平台自身——每个短视频平台都会根据他们自身的市场定位和发展收益来设置内容推荐算法,会根据用户群体的习性、趣味来调整算法的具体运作法则,会围绕时下热点社会话题构成热搜、热榜等内容推荐清单,诱导短视频创作群体选择性地进行视觉编码,直接影响到用户对内容的选择范围。当乡村短视频被标上某个热搜标签而频繁出现在用户的推荐榜单,便意味着算法推荐机制让用户更系统、便捷地接收信息的同时,又迫使用户的注意力跟算法排序后的媒介文本深度捆绑,使个体思考交付于对“算法文本”的临摹,自主判断让位于算法推荐的关联内容。有研究表明,经过算法筛选的内容是干预认知和记忆的媒体隐喻,它让社会事件简化为符合“媒体模板”的数字记忆,让人沉浸却同时分化意识、植入偏见[9]。如此一来,短视频用户会接触到越来越多同质化、模式化、类型化的乡村短视频,他们对新农村、新农人的认知和理解也会逐渐固定在这些经过算法筛选和排序后的内容当中。在“流量为王”的行业风气下,这种媒介生态将身体编码的义项拆解为能够尽快抢占注意力市场的“乡土内容”,简化为可以直接诉诸于感官的快感迁移和意图反馈。“身体在广告文化中成为无处不在的符号,以休闲为导向的生产兴旺发达,更进一步助长这个社会强调实现某种外表,实现某种程度的身体控制,能够配合一味讲求效能的‘展演/绩效自我(hyper-efficientperforming self)的展示。”[10]一些农民自媒体人甚至不惜维持情感维度单一,媒介文本仿同的状态,去创作迎合热搜形式的乡村短视频,他们在短视频中所编码的身体依然是区别于都市中产审美的“他者”,寄存着城市大众那些经过主观臆测后的乡土认知。

4 结语

乡村短视频经历了自虐式、导览式和授艺式这三种身体编码阶段,在不断融入新技术、新语境和新业态的过程中开辟新的题材和形式。如今,乡村短视频中的身体编码就像鲍德里亚在分析消费社会的时候所阐述的那样,不再停留在相互耦合和呼應而制造某种亲切感,而是信息的持续发明和操控,其价值是糅合了诸种元素的开放性价值,颜色、材质、结构、气氛等营造的“聚合体”(paradigme)共同组成这套信息模型的“语法演算”[11]。这套被演算的语法就像一把双刃剑,既可以是促进城乡网民群体在社交网络中不断碰撞、对话、共享的对话基础,也可能是算法机制对整个短视频场域的规训话语,在锁定用户理解农村、农民的同时又放大某些被媒体建构出来的“农民特质”,隐蔽地助长话语权的倾斜。因此,有关管理部门有必要联合学界与业界,在研判了算法推荐机制的媒介效果后,围绕算法机制的权力转向、记忆建构的话语秩序、数字规训的技术伦理、国内外算法应对比较等方面进行价值评估和规制研究,建立一套符合中国国情且具有操作性的技术伦理评价体系。

参考文献

[1]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EB/OL].(2021-03-02)[2021-03-13].http:// www.cac.gov.cn/2021-02/03/c_1613923423079314.htm.

[2]刘汉波.从土味实验、空间生产到媒介认同:短视频浪潮中的乡村空间[J].学习与实践,2020(6):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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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南希·K.拜厄姆.交往在云端:數字时代的人际关系[M].董晨宇,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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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克里斯·希林.文化、技术与社会中的身体[M].李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3.

[11]尚·布希亚.物体系[M].林志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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