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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策略、价值内核与发展要义
——国内外工业遗产研究的可视化分析

2021-06-27高迎进肖明珊

关键词:遗产文献工业

高迎进 肖明珊

引 言

现代工业概念起源于西欧。19世纪下半叶,第一次工业革命在英国爆发,随后逐渐向邻近的西欧国家发展扩散。20世纪中叶开始,随着传统工业的衰落和转型,西方国家逐渐进入后工业时代,工业遗产问题日益凸显,工业遗产相关研究也随之兴起。早在1930年代,英国纽康门工程技术史协会(Newcomen Society)的研究人员就萌生了梳理并研究英国工业遗产的想法,但是二战的爆发打断了这一计划。1950年,英国伯明翰大学唐纳德·达德利(Donald Dudley)首次提出“工业考古”的概念。1955年,迈克尔·里克斯(Michael Rix)首次以印刷品的形式发表“工业考古”研究,试图引起政府对民族工业遗产保护的重视,他将工业考古学定义为“记录、保存和解释早期工业活动遗址”[1],同一时期,法国也将工业遗产纳入文化遗产保护范畴。1970 年代初,英国工业考古协会(Association for Industrial Archaeology,AIA)、美国工业考古学会(Society for Industrial Archaeology,SIA)等工业遗产学术组织纷纷成立,持续致力于工业考古学的档案建立、保护研究和文献发表。[2]1978年,隶属于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COMOS)的国际工业遗产保护委员会(The International Committee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the Industrial Heritage,TICCIH)在瑞典成立。2003年,TICCIH颁布《关于工业遗产的下塔吉尔宪章(The Nizhny Tagil Charter for the Industrial Heritage)》。《宪章》指出,作为工业活动的见证和普通人的生活记录,工业遗产的价值不仅存在于工业景观遗存、文件档案等有形记录中,也镌刻在群体记忆与文化习俗等无形记录中。[3]2011年,COMOS和TICCIH共同颁布了《都柏林准则:工业遗产、构筑物、区域和景观的保护(Joint ICOMOS-TICCIH Principles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Industrial Heritage Sites, Structures, Areas and Landscapes)》,进一步强调工业遗产不仅包括建筑等有形遗产,也包括工人技术、社会记忆、社区生活方式等无形的文化财富。[4]

我国的工业发展开篇于洋务运动,留下了丰富的近代工业遗产。新中国成立以后,如火如荼的工业基础设施建设在主要城市拉开序幕,并且随着国家发展需求,大幅开拓到西部、南部等三线地区。20世纪末,随着社会需求变化和产业结构转型,我国城市发展由增量建设转向存量提质,传统工业的结构调整和空间转移,原有工业区的功能置换和更新,促成更多工业遗产的出现,也提出对其利用和保护的崭新课题。[5]2006年4月18日无锡召开首届工业遗产保护论坛,发布工业遗产保护文件《无锡建议》,提出“尽快开展工业遗产的普查、认定和评估,并纳入城市总体规划”等制度性工业遗产保护对策。工业遗产保护的本质是文化的保护和传承。2006年5月,国家文物局下发《关于加强工业遗产保护的通知》,指出“工业遗产保护是我国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中具有重要性和紧迫性的新课题”[6]。2007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首次将工业遗产作为新的文化遗产品类纳入普查范围,体现了对工业遗产保护与研究的关注。2010年11月,我国工业建筑遗产保护领域的首个学术组织——“中国建筑学会工业建筑遗产学术委员会”在清华大学成立,并召开“中国首届工业建筑遗产学术研讨会”[2]。此后十余年间,研讨会连续召开,不仅见证了我国工业遗产研究发展历程,也促进了学界、业界等领域的对话和交流。2018年11月,我国工信部颁布《国家工业遗产管理暂行办法》,确立了“政府引导、社会参与,保护优先、合理利用,动态传承、可持续发展”的工业遗产保护原则。[7]2018年1月至今,工信部已先后发布共计四批《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管理办法的推行和遗产名录的发布,旨在唤起公众、学界、业界对工业遗产价值的关注,也呼吁着更多关于工业遗产研究的新方法和新理念。近年来,不断丰富的工业遗产实践激发了相关研究的发展,也急需理论层面的深化,因此,回顾工业遗产研究领域既有发展脉络并厘清可能的发展方向是十分必要的。通过文献计量分析对读国内外工业遗产研究,不仅可以发掘工业遗产研究的内驱力和现实性,也有望进一步基于国际视野,确定我国工业遗产研究的特色与方向。

CiteSpace是一款基于科学计量学(scientometric)、数据和信息可视化(data and information visualization)背景的文献可视化分析软件,致力于对研究文献发展路径和网络关系进行要素抽取和理解,能够围绕关键词变化、文献和作者共引、作者和文献突发(burst detection)等计量分析手段,可视化呈现某一研究“科学知识图谱”(mapping knowledge domains)。本文选取Web of Science核心合集(web of science core collection)和《中国学术期刊网络版(China Academic Journal Network Publishing Database, CAJD)》中收录的工业遗产相关研究文献,利用CiteSpace软件进行可视化分析,呈现既有研究中的框架和热点,以期促进工业遗产研究理论发展。

一、数据来源和数据处理

国外工业遗产研究主要以数据库Web of Science(以下简称WoS)中收录的研究文献为研究对象。我们首先以“industrial heritage”为主题在WoS中检索研究文献,设置检索年为“不限”,检索数据库为“核心合集(web of science core collection)”,共得到2 257条结果,提取文献分类为期刊论文(articles)、会议论文(proceedings papers)、综述(review articles)、书评(book reviews)、在线发表(early access)等,并经过进一步手动筛选得到文献2 078条,确定为国外工业遗产研究最终的样本文献。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主要以《中国学术期刊(网络版),CAJD》中收录的中文学术期刊文献为研究对象。CAJD是目前全球最大的连续动态更新的中文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基本完整收录了我国学术期刊且覆盖所有学科内容。我们以“工业遗产”为主题词,在CAJD中进行高级检索,设置检索年为“不限”,期刊来源类别为“全部期刊”,共得到3 278条结果,经过进一步手动筛选,得到文献3 196条,确定为国内工业遗产研究的样本文献。

在数据处理阶段,我们将样本文献置入文献计量软件CiteSpace进行可视化分析,对样本文献进行关键词(keyword)及主题词(term)共词分析、作者共被引分析、研究者协作及引文网络分析、突发主题词检测(burst detection)分析等,并绘制分析图谱。

二、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可视化分析

本节以WOS收录的研究文献为研究对象,对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做数据统计和脉络分析,尝试对其从历时性和总体性等方面进行把握,呈现国外研究的相关要点。

(一)国外工业遗产研究概况

国外样本文献中,最早的研究发表于1976年,提出从工业考古学的角度来重新审视工业遗产。[8]事实上,英国工业遗产的相关议题在更早时期就受到了关注,如比钦博士(Dr Beeching)在1960年代的铁路现代化报告中,提醒公众关注工业遗产。[9]然而,相关讨论多以新闻或内部会议等形式呈现,而非以学术研究形式发表,因而并未进入本研究的对象范围。另外,早期学术研究文献并未同步进入网络数据库,也是检索的最早文献时间停留在1976年的原因。对文献量进行梳理可以发现(如图1所示),从1976年到2000年,国外工业遗产研究从无到有,但文献体量总数较少。进入新千年以后,文献量显著增长,并在近10年呈现大幅度上升。探索样本文献的学科分布可以看到,文献所涉及的学科以工科、技术类为主(如表1所示),涉及到环境科学、土木工程、施工和建筑技术、可持续发展科技等,人文、地理、历史、城市研究等占比相对较少。我们进一步查看国外工业遗产研究的重点期刊,将样本文献数据导入CiteSpace V(Version5.8.R1),分析时段设为1976年到2021年,时间切片(Years per slice)为1年(即单个时间分区为1 年),节点类型(node type)为期刊(journal),每个时间切片选择 Top50,连线强度选择Cosine,得到被引量(citation)和中心性(centrality)较强的期刊列表(如图2,表2所示),位列前三位的刊物是《Thesis》《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期刊分布呈现出工业遗产研究与城市空间、可持续发展、旅游文化管理等议题的嵌套共生。

图1 国外工业遗产研究文献量年度分布(1976—2021)图2 国外工业遗产文献主要发表期刊

表1 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学科分布

表2 国外工业遗产文献核心发表期刊

(二)研究关键词分析

关键词是对论文内容要点的提炼表达,并且通常是特定研究领域内具有共识的学术名词。共词分析法通过统计样本文献的主题词在同一篇文献出现的频率,查看关键词共词。CiteSpace据此来查看特定学科领域内高频主题,以及各个主题之间的关系。本文通过梳理样本文献的共现关键词,探索工业遗产研究领域内的主要议题及其网络关系。

将数据导入 CiteSpace V(Version5.8.R1),分析时段设为1976年到2021年,时间切片(years per slice)为 1年(即单个时间分区为1年),节点类型(node type)为关键词(keyword)和主题词(term),每个时间切片选择 top50,连线强度选择 cosine。我们设定阈值为6、5、18,表示析出的关键词满足出现次数大于6次,共现次数大于5次,关键词间相似系数大于0.18这三个条件。运行程序后得到工业遗产研究文献的高热度关键词网络图谱(见图3)和高热度关键词时间序列图谱(见图4),同时梳理出高频关键词(见表3)。作为节点图标(node)的圆圈越大,这个词的中心性就越高,同时节点之间连线(links)的密集程度,与各个主题间相关程度成正比。出现频度较高的热点词依次为工业遗产(industrial heritage)、旅游(tourism)、遗产(heritage)、城市(city)、记忆(memory)、身份(identity)、城市更新(regeneration)、社区(community)、景观(landscape)、保护(conservation)。以时间序列分析图谱结合文献阅读可以发现,国外工业遗产的早期研究关注物质遗存的更新利用策略与经济效益,例如,拆除和改造技术(blasting demolish transformation),如何以工业文化旅游等方式实现经济收益等研究(industrial heritage tourism,tourism management)。近年来随着研究发展,不仅物质遗存改造的技术措施受到重视,工业遗产与社群记忆、身份认同、文化在地性、遗产原真性等议题的碰撞影响也成为工业遗产研究的关注点。关注工业遗产与城市有机体和城市文化的互构共生、与人居生态和社群生活(community)的彼此塑造,成为国外工业遗产研究的新趋势。纵观国外工业遗产研究的整体发展过程,“城市”是贯穿发展过程的主要关键词,并且与各个时代的典型性内容结合。近年来,工业遗产保护与利用中与可持续发展和低碳改造(creative destruction,adaptive reuse),以及遗存改造与城市文化之间的平衡问题(landscape)都持续受到关注。

图3 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关键词共词分析网络图谱(1976—2021)图4 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关键词共词分析时序图谱(1976—2021)

(三)作者网络和知识背景分析

研究文献以文字形式呈现研究者的成果,并且通过被引等方式在后续的研究文献中获得继承和拓展,因此文献引用跨时空将研究成果和研究者联结起来。[10]如果新的研究发生方法变化和范式转移,那么被引文献重合性将显著降低,甚至呈现较大差别。英国图书馆学家Blaise Cronin认为:“引文是科学工作者在科学大观园中永恒保留的驻脚之处 ,构成了人类思维探索的轨迹。我们可以沿着这些轨迹追溯科学的历史,并探索其未来发展。”[11]研究者在撰写研究论文时所引用的文章和作者,展现出其思想基底和理论来源。本文通过对样本文献共同引文“研究圈”,即CiteSpace的共被引文献(cited reference)及被引作者(cited author)进行观察,尝试把握工业遗产研究的知识基础(intellectual base)和发展趋势。

将数据导入 CiteSpace V(Version5.8.R1),节点类型(node type)为引用文献(references)和引用作者(cited author),每个时间切片选择Top50,连线强度选择Cosine。我们设定阈值满足文献共被引次数大于4次,关键词间相似系数大于0.18 这三个条件。运行程序后得到工业遗产研究的文献共被引关系网络图谱(见图5),同时梳理出高被引文献。

图5 国外工业遗产研究文献共被引网络图谱

样本文献中共被引最高的10个文献分别为《西班牙的工业遗产和地方身份:从纪念碑到景观》[12]《西班牙工业遗产:修复项目的旅游分析和领土意义》[13]《重建工业遗产:TICCIH工业遗产保护指南》[14]《转型中的工业遗产:话语的冲突》[15]《工业遗产旅游》[16]《工业遗产转型:以德国鲁尔地区旅游产业发展为例》[17]《城市文化遗产与公共政策:西班牙文化遗产研究》[18]《1990年代的工业遗产、城市再生和公共政策》[19]《遗产的利用》[20]《水塔改造——文物资产保护的一种手段》[21]。将可视化图谱结合文献内容进行分析可以发现:首先,相较于一些成熟学科,高被引文章的被引频次并不高,被引文献网络的关联性也比较弱,说明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尚未形成共享的学科知识网络。其次,高被引文献基本发表于近10年,说明新研究中受到更多讨论,并且对知识生产发挥更重要作用,也说明工业遗产研究对早期研究的传承和借鉴相对有限。这一方面是由于工业遗产实践和研究问题常变常新,另一方面也由于学科内部尚未建立跨时空的有效研究框架。第三,西班牙工业遗产研究的文献较多,但是施引和被引多局限于西班牙语研究内部,国际间交流合作尚不充分。第四,除了少量对学科内规约章程(如TICCIH工业遗产保护指南)的引用,高被引文章基本都是针对某个地区的个案研究。通过共被引文献梳理似乎可以看出,除却自引,国外工业遗产研究知识基础缺乏学科外部的人文社科理论资源,如社会学、城市研究等,也尚未出现学科内典型性理论基础文献。虽然诸多学术机构一直不懈探索,但国外工业遗产的代际传承和跨地区机构合作都略显薄弱,尚未形成稳定共享的研究框架。工业遗产研究虽然共享着研究对象——工业遗产,但是尚未建立有效的共享研究框架。同时,研究所内涵的跨学科属性也值得关注。

(四)热点及前沿

研究前沿(research front)是指“一组突现的动态概念和潜在的研究问题”,[22]强调新趋势和突现(burst)特征,因此,如果某一研究领域的关键词在特定时段内出现量激增,可以围绕这种突现高频词(burst terms)锁定相关研究议题,确定为该研究阶段的研究前沿。CiteSpace的突发检测(burst detection)功能采用突现(burst)算法(突现算法由Kleinberg在2003年提出,发掘历时性的文本流中词或词组使用量激增的情况),从研究文献记录的标题、摘要、关键词、描述符和标识符等,提取特定研究阶段使用量激增的研究术语,通过特定词语使用频率的变化来识别相应的研究前沿。

图6 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关键词历时突发检测(Burst Detection)

对关键主题词进行突发检测分析,结果显示,1996年以前的研究文献中未检测到突发主题词,原因可能是文献量较少且研究主题分散。从1996年开始国外工业遗产研究分段呈现“突发主题”(见图6)。新千年左右,工业遗产研究才进入了“热”这个范畴,并且逐渐浮现出轮廓较为清晰的研究重点。城市更新与城市空间(urban regeneration,urban renewal,transformation urban design)、工业遗产旅游(experience,tourism)[23]、工业遗产保护和再利用方法策略(creative destruction,re-use,conversion)[24]、居民和社区生活(community,experience,memory,region)[25]等几类议题相继成为近20年国外工业遗产研究的突发热点和前沿领域。特定的工业遗产类型也成为研究热点,例如,2010年开始突发的“城市棕地(brownfield)”,2019年突发的“煤矿(coal mine)”等。由于工业遗产本身内涵丰富,包括如工矿、运河、铁路、制造业等在内的多种类型,其在价值确定、保护和利用措施方面的类型化研究是学界的持续关注重点。除此之外,一些国家地区也作为热点词出现,标志着特定时期,特定地区的工业遗产热度,同时也折射出当地的工业遗产发展现实。如20世纪末“西班牙(Spain)”作为凸显热点词,而西班牙的工业遗产研究成果在前文的被引文献中也有所体现。值得注意的是,2016年,“中国”(China)成为研究突发热点词,说明我国工业遗产作为研究对象进入了国际学者视野,开启了与国外研究圈的对话。

三、国内工业遗产研究可视化分析

本节以CAJD收录的工业遗产研究文献为主,叠加SSCI收录的文献进行数据统计和脉络分析,尝试结合文献细读和现实必读,挖掘我国工业遗产研究的在地化特色。

(一)国内工业遗产研究概况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领域样本文献中,最早的研究论文发表于2002年,研究了工业化社会背景下,德国鲁尔区如何将工业遗产旅游的开发与振兴区域发展紧密结合。[26]对样本文献进行梳理可以看出,从2005开始,国内工业遗产研究文献数量逐年上升(见图7),到2021年达到顶峰。梳理样本文献的学科分布和主要发表期刊可见,建筑科学与工程、旅游、工业经济等学科排名靠前且占比较大,文化、考古、档案及博物馆等专业紧随其后(见图8),国内工业遗产研究的主要发表期刊涉及城市研究、规划设计、地理和旅游等(见图9)。由此可见,工业遗产是以城市物质空间为锚点,文化、经济等力量共同作用的研究领域。

图7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文献量年度分布(2002—2021)图8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主要学科分布

图9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主要发表期刊

(二)研究关键词分析

将数据导入 CiteSpace V(Version 5.8.R1),分析时段设为2002年到2021年,时间切片(years per slice)为1年(即单个时间分区为1年),节点类型(node type)为关键词(key word)和主题词(term),每个时间切片选择 Top50,连线强度选择 Cosine。得到工业遗产研究文献的关键词共词分析网络图谱(见图10)和关键词共词分析时序图谱(见图11),同时梳理出高频关键词(如表4)。可以看到,国内工业遗产的研究主要涉及工业遗产利用与保护、工业遗产旅游、工业遗产价值评价,以及工业遗产与城市更新、城市文化、城市记忆等关系问题。以总体性和历时性视角查看国内工业遗产研究,可以得到以下发展特征:

1.案例研究厘清概况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始于对国外实践经验的介绍与国内遗产资源状态的梳理,从案例出发厘清研究的概况。刘会远、李蕾蕾、刘抚英、邹涛、栗德祥、阙维民等学者围绕国外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再利用模式、工业遗产旅游与城市文化在地性营造等问题,对德国鲁尔区、美国苏荷区、英国北部等地工业遗产的改造、更新和重塑案例进行分析。[27-29]同时,我国工业遗产的案例研究也拉开序幕,例如蔡晴等学者对我国近代工业遗产的界定和保护工作的梳理,以及上海、南京、武汉等地区工业遗产的整体挖掘,[30]这一阶段不仅尝试划定工业遗产作为“物”的存在,也逐渐厘清工业遗产“概念”的面貌与边界。[31-32]

2.改造策略推动发展

改造策略研究一方面关注工业遗产物质属性的再利用,比如,如何利用建筑工程相关技术,完成“风景园林”等学科视野下工业遗产的更新设计与实施。另一方面则关注工业遗产如何作为“文化”和“意象”被提炼使用,如工业遗产地的创意文化产业改造,[33]就是将工业遗产标记为“工业文明”或“时代精神”符号,完成了空间和理念的双重生产。范晓君、徐红罡以广州红砖厂为例,探索工业遗产地的创意产业融合改造方式,消费场所征用工业文化内涵,实际上是资本以消费文化重塑城市空间的过程。[34]“工业遗产旅游”也是早期工业遗产改造策略中的重头戏,其中大量研究涉及以旅游开发为核心的景观改造、开发模式和效益探讨(高频关键词中多次出现如“工业旅游”“旅游开发”“工业遗产旅游”)。这一阶段的研究情况类似欧美工业遗产早期研究,偏重技术策略而尚未切实关注工业遗产的文化价值,及其与人居生活的关系问题等。

3.价值内核与城市文化再生

依托前序阶段的经验积累和案例研究,我国工业遗产研究在近年来不再止步于散点式的“实践总结”与“对策研究”,而是在加强学科理论建设的基础上,关注遗产价值内核探讨和评价体系构建。吕建昌认为工业遗产具有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使用价值——分别满足物质生活需求与情感需求,同时也作为工业文明和科学技术发展承载物具有艺术、历史、技术三方面的见证价值。[35]青木信夫等学者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定义,将工业遗产的价值分为本体的固有价值和改造再利用的创意价值,二者同样包括物质资本、人力资本、自然资本与文化资本。[36]艾智科对工业遗产保护中的文化内涵和文化传承提出问题,认为对近现代的工业遗产保护,仅仅停留在关注有形物质遗产的程度,是一种文化失语的表现,而文化才是工业遗产保护的核心关键词。[37]因此,工业遗产作为工业文明遗存和城市文化遗产的双重属性得到发掘与活化,工业遗产的保护处理不再与城市空间的有限性相悖,而与城市发展方向一致、价值共享。“城市记忆留存”“城市精神复兴”等研究主题逐渐凸显,工业遗产在重塑城市记忆文化、服务市民生活中所发挥的能量,逐渐成为我国工业遗产研究重点。

图10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关键词共词分析网络图谱图11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关键词共词分析时序图谱(2002—2021年)

表4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的高热度关键词列表

(三)作者网络和知识背景分析

本文进一步在CiteSpace中,按照被引、中心性等要素对样本文献进行作者协作网络梳理,得到国内工业遗产研究领域重要研究者(见图12)。图谱中图标大小与节点的重要性成正比,作者间连线(link)状态表示研究合作程度。国内工业遗产研究已经有一些科研机构初现成果,具有明确的研究方向和有效的团队合作,如清华大学、天津大学等高校的研究团队,以及围绕东北工业遗产进行研究的东北大学、沈阳师范大学等。图谱中不同科研院所作者间连线较少,说明跨机构的研究协作网络尚未有效建立,需要加强跨机构、跨地区的项目合作。在作者网络的时序图中(见图13),时间轴从左向右呈现时间分期的历时分布,可以看到,随着时代变迁新学者不断涌现(时间轴向右侧延续),同时,早期就关注工业遗产研究的学者,仍然在学界具有重要地位(时间轴左边早期学者图标大),并且不同时期学者之间仍有连线,存在施引、共被引等联系,表明我国工业遗产研究在新人辈出的同时,思想理论上具有跨时代的传承关系。但是连线(link)数明显较少,表明我国工业遗产研究在深耕具体研究议题的同时,需要尽快建立学科内清晰的研究框架和可供依循的重点脉络。

图12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作者网络图

图13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作者网络时序图

在掌握了国内工业遗产研究的主要学者和机构的基础上,我们进一步通过分析共被引(cited)作者和文献,来分析工业遗产研究领域的引文来源和知识背景。由于CiteSpace 无法从CAJD收录的文献得到相应格式的引文等信息,本节进一步选取样本文献中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hinese Social Sciences Citation Index,CSSCI)文献共512篇,作为核心文献代表。本文将样本文献置于CiteSpace软件,同时勾选共被引作者(cited author)和共被引文献(cited reference)两个选项进行分析,绘制共被引作者和文献网络分析图谱(见图14)和时序图谱(见图15)。图中节点的图标文字大小与共被引量等重要性指标成正比,节点大的学者和文献影响力较大。我国工业遗产研究领域的高被引作者主要有以下三类:自引、纲领性文件、其他学科理论。第一类的学科内自引所占比重较大,其他两类相对占比较小。

图14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领域共被引作者可视化图谱

图15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领域共被引作者可视化时序图谱

第一,我国工业遗产研究领域内的自引。第一类研究的作者本身多从事工业遗产研究,因而其研究成果作为我国工业遗产研究共享的研究基础,持续支撑后续研究。李蕾蕾在本世纪初通过《德国工业旅游面面观》等系列文献介绍国外工业遗产发展的成果,同时对读我国的工业遗产旅游发展等问题,是我国工业遗产研究的探路人之一。俞孔坚及其团队从遗产地和构筑物的再利用出发,持续探索工业遗产的生态和精神再生。刘伯英团队主持“中国工业遗产学术研讨会”,译介国外研究进展,致力于同步国内外工业遗产研究动态。刘抚英立足于传统工矿城市发展,关注老工业区工业建筑改建策略,以及工业遗产科学分类体系的建构。[38]徐苏斌及其团队关注天津近现代工业遗产保护,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我国城市近现代工业遗产保护体系研究”,全方位梳理了我国工业建筑遗产调查、研究与保护的相关工作,提出工业遗产保护不应局限于遗产自身,应该从城市的高度进行整体考量。[39]吕建授关注我国工业遗产博物馆和三线建设老工业区改造,将实地走访的一手素材与理论思考相融合,打开了理论与实践结合的新思路。图14中连线(link)的密度,以及图15中连线的历时长度,体现出这类研究的重要性和持续影响力。同时,结合时序图可以看到学科内影响力较高的引用来源类研究,在5到8年内发生迭代更新,表明我国工业遗产研究的相关“知识基础”不断丰富并且新议题和新研究不断涌现,同时研究领域内关注的重点也不断更新。

第二,对工业遗产研究纲领性文件的引用(TICCIH,ICOMOS,国家文物局,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表现为直接从指导文件中抽取指导意见和实践要求,进行解释、阐发和应用。同时,国内研究对国外研究的借鉴也基本停留在纲领文件层面。

第三,对文化遗产、社会学、艺术学、城市研究等理论的引用。引用文献中涉及遗产价值认定与传承策略、社会学研究中的“脱域”问题,[40]“共同体”问题,[41]城市研究中关于“都市重建”的尺度、活力和人居问题,[42]城市形象和城市文化问题。[43]这一类文献引用支持了工业遗产研究的社会性、综合性视角,但是在总量中占比较小,表明国内工业遗产研究对其他学科理论的借鉴较为有限。

正如TICCIH的会议精神中所言:工业遗产作为身处社区、社会等物质和精神环境之中的人工制品、社会现象和权力工具的工具,是一个具有包容性的议题,呼唤着不同层面和学科的交叉解决,如公共历史、记忆研究、考古学、地理学、社会学、文化研究、政治科学、人类学、民族学和艺术研究等。[44]对读前文可以看到,重自引、拓展少是国内外工业遗产的共同特征,表明工业遗产研究急需实现跨学科的信息同步,以及国际层面更为广泛的交流和互动。

(四)热点及前沿

对国内工业遗产关键主题词进行突发检测分析,据此梳理这一领域中研究重点和前沿的历时变化。首次分析采取基础设定(minimum duration=1,gamma=1.0)未能检测到主题词突发,说明工业遗产研究领域的研究重点的集聚性不强,同时各阶段研究前沿明晰度有限。再次分析尝试将阈值降低,将突发最短持续时间(minimum duration)由两年调整为一年,同时将gamma值从1.0降低为0.7,最终获得10项突发关键词(见图16)。从2003年开始我国工业遗产研究分段呈现“突发主题”,逐步浮现轮廓较为清晰的研究重点。

图16 国内工业遗产研究热点词历时突发检测(Burst Detection)

从2003年到2013年,工业遗产旅游都是工业遗产研究领域的“重头戏”。除此之外,2006年开始的突发主题词“世界遗产”,体现出世界文化遗产评选对我国工业遗产研究持续产生影响,截至目前,我国尚无一例工业遗产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学界和业界都致力于推进这项“破冰”工作。东北是我国近现代工业发展重镇,也是工业遗产实践的问路人,自2009年以来,大量研究关注如何建构工业遗产的“东北模式”。韩福文于2009年开始对东北工业遗产点轴分布的空间特征和包括“博物馆模式”在内的多种保护利用策略进行研究,[45]对老工业区工业遗产实践进行了分析总结。[46]段海龙、刘丽华等学者对东北近代铁路工业遗产进行了历史爬梳和整体性保护研究。[47-48]姜振寰、佟玉权等学者持续关注东北老工业区的工业遗产景观的层级结构和改造策略。[49-50]何军对辽宁沿海工业遗产的旅游开发进行策略研究。[51]2014年,《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颁布,标志着中国城镇化发展的重大转型,也成为我国2015年工业遗产研究的新热点,工业遗产研究对国家话语和政策规定的响应是立竿见影的。2018年至今,“三线建设工业遗产”是样本文献中持续突发主题词,是近几年的新热点。三线建设的二十年间,国家统一布局、迁移、新建科研和企事业单位数千家。“三线建设”遗留了诸多工业遗产等待处理,并且这项工作与“三线人”及其后代的生活息息相关。2017年,吕建昌教授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三线建设工业遗产保护与创新利用的路径研究”,研究不仅搭建了国际间的交流合作,并且以论坛、项目的形式促进了研究机构之间的互动,以及学界与业界的联手探索。近20年工业遗产关键词突发,勾勒出工业遗产研究各阶段重点,反映出国家政策、社会发展对工业遗产实践和研究的显著影响,进一步说明工业遗产研究不是封闭自足的设计改造研究,而是关系到国家发展、城市生态、人民生活的综合性研究。

四、 对读与展望

通过文献计量,结合知识图谱和文献阅读进行分析,发现工业遗产研究不仅关注建筑环境的更新和利用,工业遗产旅游、遗产地创意产业改造也成为工业遗产处理实践中的典型议题。同时,工业遗产研究不仅关注保护和利用策略,更叩问工业遗产研究的价值内核,研究重点中呈现“物质”价值与“文化”属性并重的态势。国内外工业遗产研究在不同阶段的研究内容兼具共性与差异。国外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工业遗产新型改造技术应用、旅游开发、工业遗址保护、城市景观与场所精神存留、社区建设等方面。其中,英国、西班牙等国的文献和研究机构具有中心联结点的地位,在国际上合作广泛且具一定影响力。我国早期的工业遗产研究中,关注工业旅游变现手段、创意产业改造策略以及遗产地的物质改造与经济效益的直接联系。随后由工业遗产地空间重构利用的“案例分析”和“策略研究”,逐渐过渡到工业遗产价值探究与地区整体保护研究,研究视野转向工业遗产“内核怎样”“为何而存”。这种看似逆向的从“如何用”到“为何存”的发展轨迹,实际上正是我国工业遗产研究逐步深化的过程。而从“技术策略决定”到“兼顾文化价值”,也是国内外工业遗产研究共同的趋势。同时,国内外工业遗产研究的理论来源都集中于“工业遗产研究”领域之内,虽有尝试引入其他学科资源,但尚未实现充分的理论接合和更新。

作为工业文化的记忆场所以及城市更新的能量构成,工业遗产问题书写着社会记忆,塑造着国民精神,与幸福家园的营建息息相关。成功的工业遗产保护与利用,有机会促成从“工业锈带”向“生活秀带”的转变,为人民群众带来更多幸福感和获得感。工业遗产研究领域一方面急需完善学科内部的研究范式,一方面也需要更多跨学科的互动和支撑。我国工业遗产研究应该立足于基本国情和发展阶段,在国土空间规划“一张图”和“双碳”目标的客观形势下,坚守价值,创新策略,切实找到具备自身特色的发展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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