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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往北吹

2021-06-06史慧清

阳光 2021年6期
关键词:朔州乌金煤灰

不出雁门关,怎知北风凛冽?怎知北的以北是更北!

十二年前,当第一场北风吹起的时候,他们告别父母妻儿,从山西最南部出发,一路向北。过长治、走太原、越忻州、出雁门,走过明长城,穿过月亮门,来到北的以北是更北的地方——朔州。

这群有着“煤黑子”“煤亮子”美称的汉子们,在二○○八年全国上下掀起的煤矿兼并重组的大潮中,他们从山西晋城兰花集团出发,一路向北,成为第一批煤企改革发展的 “弄潮儿”。

这是一幕盛大的迁徙,这是一场隆重的生命迁移。

从温婉秀丽的丹河到寒凉磅礴的桑干河,从巍巍太行山到千年古长城,这个横跨整个山西的大迁徙,永远地镌刻在了煤矿发展的历史长廊中。

风,这是一场强大的北风。这是“一年只刮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劲风,这是“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北方,这群来自山西晋城的煤矿汉子们,刚到朔州,还没站稳脚跟,便被凛冽的朔风包围。

四面八方全是风,风钻进脖子、裤脚,无孔不入。冷,彻骨的冷,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滴水成冰。他们屹立在风中,咬紧牙关,紧握双拳,拳头与拳头接力,背与背相依,指尖的煤灰与煤灰合力,十几年后终于站立成塞外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是一场生命与意志的考验,这是一场地域与生存的较量。

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他们,他们中间有我的爱人。那群“四块石头夹一块肉”,每天行走在生命边缘,浑身被黑煤灰包裹,笑起来露出两排白色牙齿的煤矿汉子们中间,有我的爱人,他彬彬有礼,温润如玉。

离家临别前,我在站台牵住他的衣角,希望他留下来,他犹豫再三,还是隔着窗玻璃和我告别了。那天北风乍起,黄叶一层一层地落下,又飞起。

我知道此去千里迢迢,山高水长。

于是我紧随其后,迎风而上,走近他们。

这群煤矿汉子们,站在离家乡直线距离千里之外的塞外高原上,站在这曾刀兵相见、战火纷飞的西口古道上。面对的是私人煤老板留下的一堆烂摊子,煤层易燃、管理混乱,寒风刺骨、冰雪狰狞,再加水土不适、文化迥异、思乡心切等等,前所未有的问题排山倒海一般向他们涌来。

我站在风中,站在恢河源头,站在塞外独有的沙棘丛间,站在“紫塞唯多雪,胡山不尽春”的雁门关外,仰望朔州这座边塞之城。它曾金戈铁马、鼓角铮鸣,秦朝蒙恬在此筑城,石敬墉割让幽云十六州,反清复明大屠城,一路铁骑横扫万里,血雨腥风掠地攻城。这里是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接合之地,这里又给人以活力和希望。这里曾建起全世界最大的露天煤矿——平朔露天煤矿,是煤矿发展上的丰碑。这里还有被称为塞外明珠的右玉县,从“沙进人退”变为“塞上绿洲”。

我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群来自故乡的煤黑子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希望和力量。

两排破旧的土坯房是他们的安身之所,四面漏风,风在房前屋后转着圈儿地尖叫。睡在大通炕,一个大土炕挤满四五个人,从未睡过通炕的他们,这时不得不头碰头、脚挨脚的亲密碰撞。没有水,别说洗澡水,连生活用水都需要到临近的村庄购买。井下地质条件复杂,以前与无烟煤、高瓦斯矿井打交道的他们,遇上了煤层易燃、毒气排放、工作面乱如鼠洞的矿井状况,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象的模样。

夜深人静时,孤寂又像无孔不入的风一样裹挟着他们,这些从未离开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山西晋城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背井离乡。于是他们生气、愤怒、失望、郁闷、痛苦,种种心情在风中交织,与风缠绕在塞外的上空。

塞外的天空比家乡的天要蓝,也更高远。望着这样的天空,再多的苦痛也会生出一丝希望。于是把半截身子扎在塞外的土里,绘图设计走巷道、建筒仓。于是日子如风,匆匆而过,竟然生出无限的绿意和希望。

有了第一眼深水井,那水咕噜噜从地层深处冒上来,那天风很柔,天很蓝。这群汉子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他们终于可以喝一口自己打出来的水,终于可以痛快地洗一回热水澡了。他们击掌欢呼,一双双黑乎乎的大手在风中击出了一串串希望。

风一遍遍一层层地吹绿了塞外高原,也吹来了矿山的春天,皮带架起来了,筒仓竖起来了,液压支架下井了,这样的希望让矿区一年一年的改变了模样。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拥来,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成为一个个标准的煤黑子,在深不见底的地壳深处开采光明,也学会了像塞外人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

风似乎不再有初来时的那般凛冽,一年比一年温柔起来,也许是右玉的树挡住了风沙,也许是他们一代接一代的艰苦奋斗镇住了狂风。

我在风中一年年地看着矿区变了模样,我在风中看着他们采出第一桶乌金,我在风中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笑,我在风中看着他们一年年地变老,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接过了接力棒。

我见证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十年辛酸,清泪两行。

那个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爱人,白皙不再,煤灰侵蚀了面颊,风吹白了头发。为了矿山早日验收投产,他曾三过家门而不入。

那个神色严峻的年轻生产矿长,走在人生半途却猝然离世,他还没看到采出的第一桶乌金,便永远地告别了他为之奋斗的第二个故乡。

那位早早谢顶的“老王头”、那位相貌英俊的“王大个雷”,摸爬滚打多年,却到了退休年龄返回故乡,临走时办公桌还擦得锃亮。塞外的风,变成了他们心头恒久的一道月光。

那个身材魁梧的老张,带着八十岁的老母租住在附近的村庄,只为工作生活两不误;那些年轻的煤黑子,微信视频成为与孩子唯一的链接,只为努力当个称职的父亲。

那位声音洪亮能力卓越的共产党员小王,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奋战在塞外,如今已是这群煤黑子的领头人,带领着他们改变着这方天地。

多少可歌可泣、可亲可敬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纪念来塞外满十周年那天,他们像群孩子似的大声唱,尽情跳。一边笑着唱着“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一边泪水悄悄爬满面颊。

曾几何时,他们是“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刚刚走出校门意气风发的少年;曾几何时,他们是炎帝故里、丹河之滨这片具有传奇色彩土地上的有为青年;曾几何时他们一头扎进矿山,把热血和青春奉献给了地底无边的黑暗,他们以为会这样在矿山终老一生。没想到煤企改革的大潮让他们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成为雁門关外第一批勇敢的拓荒人。他们带着使命而来,像煤一样燃烧自己、温暖世界。他们在煤炭改革发展的滚滚洪流中,也许只是沧海一粟,但他们像那些盛开的不知名的小花一样,在微尘世界里尽情绽放,妖娆芬芳!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李白的《关山月》气势恢宏,像极了这广袤的雁北。站在原野之上,看着漫山遍野的莜麦、荞麦向我微笑。看着朔州千朵万朵的蜀葵花与晋城大街小巷的紫薇花缠绕在一起,向矿山涌来。

伫立风中,看着一群又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小姑娘哼着歌曲,来这里实现人生梦想。看着矿山一车一车的乌金驶向祖国的四面八方。风往北吹,风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只鸟,矿山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乌金,都成为了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史慧清:山西人。现供职于山西兰花科创朔州分公司。作品散见于《当代矿工》《美丽乡村》《神州》《班组天地》《中国能源报》《山西日报》《山西晚报》《山西妇女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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