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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那年

2021-05-17佟琦

山西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周静

1

我是在2003年的7月1日正式毕业,从兰州回到北京的。当然了,毕业之前少不了数顿大酒,班里的,宿舍的,朋友之间的,等等。当时我还没找到工作,只想着回到北京后写小说。因此,那段时间我总是处在毕业时的解脱和对未来的忧心忡忡之中。说忧心忡忡有点过了,多少有一点吧。

我记得我们班最后那顿酒是在学校后门的一家小酒馆里。喝到最后已是深夜,留下的人寥寥,勉强凑了一桌。大家互相写着纪念册,有的还在往对方的身上签名。喧哗散去,饭馆里倍显冷清,几只玻璃杯相碰的声音,“叮”“叮”的。

就在这时,我看到我对面的一个瘦子开始不断地对谢谣动手动脚。那人明显喝多了,一只手夹烟,一只手在谢谣的肩膀上搂。那天谢谣穿了件吊带,两根带细细的。她扭动着肩膀,不断地挣开那人,但这种场合又不好翻脸发作。

老實讲,这景象让我厌恶,于是我就走过去,生生挤在瘦子和谢谣之间。我还瞎咋呼了几句,又举起杯来和别人干了。这之后局就散了,那个瘦子消失不见,而我也算替谢谣解了围,当晚一块儿回去的。

结果,中途我就带着她拐进了学校的小树林,然后就在那里把她搞定了。

我们坐在一条长椅上,四周昏暗无比。我感到谢谣嘴里浓浓的酒气。借着酒劲,我连废话都没有;谢谣也没有,她的头在不断地扭动着。

事后,我拉着谢谣步出小树林,后来她还搂着我的腰。而我也把她搂得紧紧的,两人就这样一起朝前走。

这就是故事的一开始。

这之后没几天,我便和我的同乡周静一起坐火车回到北京。临行前,周静哭得一塌糊涂,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伤心,害得我也眼圈红红的,否则面对站台上那么多送行的同学,有点不合适。

我特意观察了一下,谢谣没来。之前我倒是看到有个女生捧着一大把鲜花送给她即将离去的男友,这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会儿谢谣不会也来这一出吧?不过还好,她没来。那天我看到许多人,但是没有谢谣。

谢天谢地。

我的同学郑志恒倒是来了,这个我学院著名的摇滚青年和酒鬼,毕业之前差点把我喝成胃出血,现在也晃晃悠悠地站在站台上,好像在缓昨天的酒。

我到车上放好行李,又下车跟他说了两句。大体意思是,你丫平常上午起过床吗?

不过由于站台上的嘈杂,一会儿又看到有人被众人往天上抛,我又赶紧跳上车了。

片刻工夫,车门关闭,火车开了。我就这样离开了兰州。

2

回到北京后,我先落实户口,然后在家住几天,之后就前往我那位于海淀和昌平交界的单元楼安顿了下来。我心里知道,也许我会在这里住好长时间,继续读书,写小说。至于前途……我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去的那天是我爸妈开车送的我,一路通畅,但也花了四十几分钟。我妈提了两大包蔬菜和吃的,进门,把这些放到厨房,草草四周环顾了一下,便对我爸说:“走吧。”

两人一转身就走了。

我觉得那天他们都有点冷淡。这让我有些生气。我他妈不就是不想去找工作了嘛!我又不是没找过,那帮人不要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二人走后,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感受着自己胸脯的一起一伏。脸上有种被火燎过的感觉。

现在真是我一个人了。

当天下午,我胡乱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无所适从感。过了半天才缓过来。

我坐在沙发上,一直到天黑……

第二天,我的“新生活”便开始了。

每日我都是早早起来,给自己用牛奶冲袋麦片,然后就坐在桌前读书;中午炒个菜,蒸锅米饭;下午继续读书(有时也写点儿东西),如此直到夜晚。

我这里的夜晚很凉,透过窗户还能看到远方的群山。此刻它们黑黢黢地像一座巨大的屏风,偶尔上面还闪动着几点灯火。

我想,我这就算离群索居,远离尘嚣了吧?

记得那时看的书有《希腊神话故事》《弥尔顿传》等等,不光难看,而且就像我一样,毫无希望。

当然,我也常常会想到从前——大学的日子,还有那些小妞什么的。此刻,她们都离我而去,音信皆无。那个我大三时的女友,她应该又有男朋友了吧?大四时的女友,她现在在国外。不用问我也知道,她们的日子一定过得还可以。

而我此刻只是一个人,住在远离城市的郊区,打算读书、写小说……

偶尔,我也会给周静打个电话。她已经就业了,进了一家金融报社。有时她会向我抱怨和现在的同事关系冷淡,很不适应云云;有时又会说起她的男朋友,等等。

我还记得前不久我们一起从兰州离开时她几乎哭了一路。先是在站台上嚎啕大哭,火车开后又哭得一抽一抽的,弄得身边一直有个女生在陪着她,好像怕她轻生似的。不得不说,当时她令我的心情糟透了。

现在再联系,感觉周静好点了。生活总归要前进的,不是吗?

“那你过两天找我待会儿吧!”在电话里我对她说。

好的,她说,等周末吧。

我说好。

结果周末的时候周静并没来。

在此之前,我还满心期待呢,特意准备了瓶红酒,又去楼下超市买了点儿吃的,打算晚上和她一起喝点儿。

她没来是因为男朋友坚决反对——你们孤男寡女的,这怎么成!

老实说,我觉得丫担心得挺对。

周静给我打电话告知这一消息时,听得出她挺难受的,应该是刚和男朋友吵完架。

“那我就不过去了。”她声音哑哑地说。

“嗯。没事吧?”

“还好。”

当晚,我喝了半瓶多红酒,就着半拉苹果。夜里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地毯上。

3

日子一天天地过,书也一天天地读。我读书没什么计划,无非想把当初买来却没读的书都读一遍。

这里不乏宗教、哲学,古今中外,可谓杂乱无章。老实讲,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和目标有多大的差距——很可能十分巨大,不过幸好我不知道。

我想,就这么凑合先过着吧。

一天,我正在看书,突然接到了谢谣的电话。

我有些吃惊,但也希望这时能跟人聊聊(我多久没跟人聊聊了?),于是我们就随便聊起来。

通话中,我对谢谣保持着一种客气,聊天接不上的时候就赶紧找话题接上。中间我还为并不可笑的事假笑了两声,也算是待客周到了。

我得知,谢谣已回到了四川老家,但是并没有要在那儿扎根的意思。她说她想先四处转转,然后再决定下一步干什么。我说,那样也挺好。她还说,自己在北京也有些朋友,想来这边看看他们。

“好啊,”我说,“到时你就住我家吧。”

我也没忘告诉她,我自己一个人住。

谢谣說好的,然后通话就在一片十分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了。

谁知,挂断电话后,我他妈就后悔了!

我不禁自问,为什么不拒绝她?为什么还要告诉她我自己一个人住?我他妈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两天后,我去北京站接站,顺利地接到了谢谣。

她还那样,留着短发,身材匀称。我带她坐了很长的一段公共汽车才赶到我那儿。路上先经过一大段混乱的车水马龙,然后人车渐少,直到道路的两边开始出现高大的杨树,我们到了。

坐在公共汽车里的时候,我已忘记是否问过她最后是怎么离开兰州的,是不是站台上也站满了送行的同学?兰州,已烟消云散。现在的那些,已变成往事了。

谢谣给我带了几包四川特产,无非辣椒、牙签肉之类——我看了看,还成,挺下饭。回到家后她冲了个澡,我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

4

谢谣过来以后,我本没有多想,但是很显然,她想得要比我多。她也不再提出去看朋友了,反而整天地跟我耗在一起。

可我哪有时间陪她?

我照例早起冲麦片,给她也冲一碗,中午的时候或炒菜,或煮面,不过也经常一起到楼下的小饭馆解决。

要知道,有谢谣在,会让我一人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已经结了婚的该死的平庸男人。我可不喜欢这样。尤其是,谢谣有时还会啃着个苹果,倚着厨房的门框,喜滋滋地看着我。这就让我更加不安。

“你去看会儿电视吧。”我闷着头说。

她没有说话,我抬头快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含笑不语,脸上似乎还荡漾着一点幸福。我赶紧把头低下了。当时我正在切菜,如果能再系个围裙那就真他妈叫完美了!

“去吧。”我再次说。

谢谣依然没说什么,她转身离开了。

除了一日三餐,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卧室看书。门是关着的。谢谣可能在另一间卧室,也可能在客厅看电视,声音调得小小的。偶尔我出来上卫生间的时候可能会看到她。比如,见她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没看电视,也没干别的,就那么坐着。不知道想什么呢。我跟她草草打了个招呼,一会儿便又从卫生间溜回卧室,轻轻地关上门。

在谢谣看来,我正在进行严肃而伟大的文学事业,所以在我这里她一向是小心翼翼的。

我一直没问谢谣,你的那些朋友呢?总觉得难以启齿。我们俩就这么继续耗着吧。

夜晚的时候,我和她睡在一起。

如果我不碰她,她就会老实地躺着。我能感到她呼吸的频率:轻轻的,弱弱的。但我知道,她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我没能坚持住,最终把手伸了过去。她一开始还有点犹豫,我就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黑暗中,窗外的星光透射进来,她在我身下有些模糊。她发出一些声音,仿佛让我又回到了学校小树林的那晚。但很快,她就放弃了一切疑惑,变得肆意起来。

第二天早起,在床上,谢谣的话明显多了,脸上也焕发出光彩。她搂着我:“今天咱们干点什么啊?”

“老样子。”我回答得很简短。

为了不至于太操蛋,我用被她压在身下的一只手抚摸了她的胳膊一下,然后就起床了。

“起来了。”

我穿好衣服,来到外面,在卫生间里独自洗漱,之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若木鸡。

一会儿谢谣也起了,拖鞋的踢踏声,卫生间里放水的声音,还有她那进出房间的在我面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我始终一言不发。

早餐的时候谢谣还在尽力保持自己的好情绪。

“我来做早饭吧!”她笑着说。

我坐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动了动。

“好。”

餐桌上,我们相向而坐,我还是话不多,低头吃着自己的麦片。

吃完之后就又进屋看书去了。

但是,我看了吗?我不光觉得自己特别操蛋,也感到特别疲惫。十有八九得先躺一会儿,可能躺着躺着还得来个回笼觉。而至于门外的谢谣在干什么,我不知道。

我觉得自己被封在了某种容器里。

5

高中的一些哥们儿过来看我了。他们是大廖、芝麻、徐大威、李志杰等人。此时他们大多数也没找到工作,除了徐大威,他爸托人在“城建”给他安排了个活儿。

哥们儿过来自然得喝点儿。于是当天晚上,我们在楼下附近的一家露天大排档,围了一张大圆桌坐了。谢谣也跟着一起去了。一开始的时候,看到我这儿住着个小妞,众人都没表示出什么惊奇。确实,他们是见过世面的。

酒桌上,我们按照自己的老规矩,分成两拨,然后就开始拼酒。拼了几轮就乱了,遂开始胡喝。我记得我总是仰脖一口灌下大半扎啤酒(也不知道跟谁碰的杯),基本不吃菜;另外的记忆就是饭馆里那尿池子都快溢出来的厕所,当然,我也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对着它狂滋不止。

印象中,谢谣始终坐在我旁边,她话很少,我每每看向她的时候都见她含笑地看着大家。我觉得自己憋坏了,今天终于可以发泄一下;看谢谣的意思,也觉得这应该是她这几天最轻松的时刻吧?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感到自己还没毕业,又退回到从前在进行着毕业之前大酒的日子,而我和谢谣,依然是大学里的同学,不是目前这样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相互猛磕的关系。

……如果那样该多好。

后来的事我就完全不记得了。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室内,让我很是错乱。我就像刚刚完成了麻醉手术,上一秒还在和别人叫嚣、喝酒,下一秒已经到了现在。

我看到谢谣躺在我身边,和衣而卧。她睡得很沉。我自己也还穿着昨天晚上的那身衣服。我起来,感到头有点疼,然后就这屋那屋地看看。昨晚的众人,现在均表情痛苦地歪在屋内各处。其中芝麻躺在阳台的地上,脑袋旁边放着一个空脸盆;后来听说昨天晚上他吐了一盆,还想试图把我从大排档背回来,结果刚一使劲我和他就一起滚到了地上。

那天李志杰带个摄像机,后来等所有人都起来我们大家还一起看录像——在那晚从大排档回来后的影像中,我就像一个死人一样仰躺在床上,旁边坐着谢谣,脸上挂着无奈。她冲着镜头苦笑了一下。

那晚她几乎没睡,照顾了我一宿。

6

众人是在当天下午走的,剩下我和谢谣继续留在这里。我觉得我喝坏了胃,在这之后吃什么都吐,连喝水都吐。嘴里还是头天晚上那股子冰扎啤味儿,一回味起来就浑身一哆嗦,又想吐了。

谢谣陪着我到楼下遛个弯,遛了一会儿又上来,觉得天旋地转的。我只得歪在床上。

“用不用我去给你买些药?”她很是关心地问。

“不用了,缓一阵就好。”

她站在床边,向下看着我。我回以一个疲惫的微笑。谢谣一下子俯下身来,抱着我躺下了。我感到她的身体暖暖的,也用手抚了她几下,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等我醒来,天已经黑了,看到谢谣还是刚才的那个姿势抱着我。我感觉好多了,胃里开始有了一种实在感。但还是口渴,于是就慢慢地起来,想到厨房倒杯水喝。

“你起来啦?”觉出我的动静,谢谣也醒了。

“嗯。”

“好點儿了吗?”

“好点儿了。”

我走进厨房,接了一大杯水,一口喝了下去。

7

日子就这样回到老样子。

我的身体恢复正常,再次开始躲在卧室里看书,不知门外的谢谣在干什么。我和她的话也越来越少。

有两天,我在屋里忙到天黑,累了,索性关灯就睡。直到第二天早起才重新见到谢谣。

这之后,她就终于对我说,自己想去看看朋友,已经打电话约好了。我说好。

那天早上,谢谣换了外出的衣服,挎个小皮包就出了门。当我把门关上,防盗门发出“咣当”一响的时候,真觉得轻松无比!我在客厅里横躺竖卧,走路也拖鞋“嗒嗒”直响;再把电视机也打开,看点庸俗的节目,此刻的我是多么需要这个。我尽可以被电视屏幕吸引得聚精会神,这种蠢样子不被外人看到令我心安。嗯……我是否应该再去买包瓜子?

谢谣一走好几天,一直没有消息。

这时我才意识到,她走的那天我一句话也没问。诸如“去几天呀?”“什么时候回来?”“有地儿住吗?”——一概没问。

“那我走啦?”谢谣说。

“嗯。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她就走了。

我甚至也没到车站去送送他。

当然,之后我也没给她打过电话、发过短信。我确实查看了她在我这里的东西——它们都还在,这证明她并不是一去不返。

谢谣走后,我对我自己说,必须调整自己,从大酒和与小妞同居的状态中走出来,回归到独处的状态。

现在回忆一下,我觉得当时我他妈过得还挺带劲。分明一点儿前途没有,却看不出来,仍然在一意孤行的道路上一路前行,难怪我爸我妈对我冷淡。

要知道,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给他们打电话了。然而令人气愤的是,他们也没给我打。哪怕问一问我的伙食怎么样呢?我敢保证,如果我现在有个工作,我妈十个电话都打完了。

唉,想想有些悲凉。

不打就不打吧,看谁耗得过谁。

时间已经到了夏天的8月份,天气依旧酷热。

算一算,自从我兰州回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由于长年的惯性,我似乎还觉得自己在暑假中。孰知,这时的我已孤身无依。

9月份,全中国都会开学,而我还有地方去吗?

8

读书空闲的时候,我也联系了一下郑志恒。

老实讲,他是那种我会挂念的人。虽然他是一个酒鬼——喝酒不要命——但是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问他过得怎么样?他回说,自己现在进了银行,奋战在第一线,整天累?子(兰州话)!

他毕业去银行这事我早就知道,原以为干俩星期他就得辞职,没想到还成,听口气还能继续再干下去。

“没办法,累?子也得干啊!”他说。

我问他现在喝酒怎么样——还喝吗?

喝啊!

和谁?

自己一个人。在我租的房子里。

你丫别喝死了。

怎么会?

有妞吗?

没。

你丫为什么不找一个?

……

你看,我跟他的对话基本就是这样。我们才刚刚毕业一个多月,彼此又能有什么新变化?但这种电话不打又不成,心里痒痒。

想想我和郑志恒的上一面,还是在毕业送行的火车站,不过那一次我和他也没说什么。

我也依然记得上学时的郑志恒:那时他老穿一双大拖鞋,不管是在宿舍里还是在教室里;下着牛仔裤,上着蓝衬衫(两只袖子秃噜着),满脸的青春痘。我早就听说他在我们学校组着一个乐队,但我是在大四时才第一次见到他的。原因是我和他都不怎么去上课,碰见一次不容易。当然,一见面,我就立刻被其颓废的气质所吸引,想想,如果自己早两年就认识他,我的大学生活可能会更加惨不忍睹吧。

和郑志恒通话的最后,我又问候了一下他的摇滚乐,祝愿他早日能写出新歌(这依然属于蛋逼),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结束通话后,我坐在屋里,感觉被一种安静的气场所包围。

越是这么坐下去就越是感到它的强大。我生挺了十分钟,最后终于坚持不住。

我下楼遛弯去了。

9

谢谣回来了。

事先,她发来短信告诉我,我说知道了。当天我去车站接的她。

在车站等着的时候,我还鼓了半天劲,想给她展现一个情绪饱满的我,结果一见到谢谣我就不可救药地颓了——一切又要开始了吧?

我们一起走回去,一路上话也不多。

当晚,我在台灯下写东西,感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整间屋子都静极了。也不知谢谣在外面干什么。或者,她还真的存在吗?就在这时,卧室传来敲门的声音。

“请进!”我说。

门只开了一条缝,谢谣探进头来。

我的写字台对着门,因此此刻谢谣也透过门缝面对着我。

她脸上带着一点尴尬的笑容,然后把一封信递给了我。

“明天我就回家了,这个……”

“明天就走啊?”我接过信。

“嗯。”

“……”

我不知说什么好,也就没说。谢谣的脸退了出去,她轻轻地把门关上。

我把那封信放到桌上,看它在台灯光晕的照耀下。信装在一个白色的信封内,我向信封里看看,见里面有几张折好的信纸。

我没看。

因为……其实不看我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我继续写我的东西,一直到很晚。

那封信,我始终没看。

第二天早起,谢谣就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我说吃过早饭再走,她说不了,我再三坚持她才在餐桌旁坐下来。我们照例又一人吃了一碗麦片。

这之后她就要走了。

我送她下楼,来到车站;谢谣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小小的拉杆箱。我们没说几句话车就来了。我看到谢谣把箱子的拉杆压下去,然后提着这个箱子,登上了公共汽车。

汽车开动后,我长出一口气,然后反身往回走。回到楼上,坐了一会儿,才终于拿出谢谣的那封信。

我快速地读了一遍,果不其然,上面说的话都是我已经预料到的。其中有一句是说,她会在那天晚上等我。

但是那晚我并没有看信,我也不知道谢谣究竟等了我多久。当时我关灯睡觉以后卧室外一直静悄悄的,而我也很快就睡着了。在事后我的主观想象中,也许那晚谢谣会悄声地从她的卧室出来,来到客厅,来到我的门前。她想看看怎么回事。结果,透过房门下方的缝隙,她看到我的房间已经关灯了。而第二天,从我们一起吃最后一顿早饭,到走到车站,再到她离去,谢谣都没再提起那封信的事。

10

谢谣就这样走了,从此没有消息。

而就在她离开的同一天,我也接到了我老姑的电话:她听说我大学毕业之后没去工作,特意打给我,说是自己那上初中的儿子(我表弟)成绩一塌糊涂,想让我过去帮他补课。就这样,我也离开了这套位于海淀和昌平交界的单元房,前往老姑家,并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住在那里。

老姑家地儿大,有个大院子,院子里有条狼狗。每日,我老姑都会给它煮一锅带猪骨头的挂面,它吃得狼吞虎咽,且每每吃得过于急时,它会像一个老头子一样干哕起来。

住在这里,我除了每天给表弟讲题,依然做自己的事——读书、写东西。也没什么进展,既非得道从而醍醐灌顶,也没写出什么像样的玩意儿。

据我观察,我表弟根本不是一块学习的料儿,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打拳皇和泡小妞身上。不像我,初中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学习。他肯定会比我有出息,这是没问题的。

9月1号那天,暑假结束,所有的学校都开学了。天气转凉,天空高远,秋天来了。

那一天,我特别失落。

中秋节过后,我和周静约好一起去了趟廊坊。因为那里有家很大的公司,当初集中招聘了我们一大批同学。所以这趟廊坊之行有点参加同学会的意思。

同学们殷勤地招待了我和周静,这令我感动。

临走时,周静又哭了。我心里一哆嗦:兰州火车站那一幕,不会在这里重演吧?最终,她哭得两眼红肿,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我本來倒没什么,现在心里也不好受起来。

我和郑志恒依然联系,他最终还是辞了职,考上了研究生。没想到他学习还成,以前光注意他弹吉他和喝酒了。

但是不管怎样,还是为他高兴。

我是在2003年的冬天重新开始找工作的。不找工作是不成了。我在过着一种无望的生活,必须靠外界的改变来让我感到希望。

我想,关于读书和写作,我一样会做的,但此刻,我必须先有个工作。

我爸我妈当然支持我了,在他们看来,我属于浪子回头,幡然醒悟,即使是我也能体会到他们的欣慰。

“他终于不再胡闹了!”我想这是他们的心里话。

我给许多用人单位打了电话,又是一番波折。不过我相信,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很好奇,为什么我现在才来找工作?我说,一开始没找到,后来就想在家写小说了。我还算诚实。而我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写小说最后也失败了,我什么也写不出来,所以只能出来找个工作。

2003年快结束的时候,一家图书馆招收了我,从此,人生进入新的一页。

【作者简介】佟琦,1980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兰州大学。热爱写作。已发表《彼时春光》《游戏厅》《女朋友媛媛》《长河》等短篇小说,另著有长篇小说《就这么多》、电视剧本《出轨后遗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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