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广

赵英明走进办公室，翻开日历：一九七七年九月一日。默念一遍后，笑了，便走到屋檐下，抬头看看挂着的大钟，双手郑重地拉起钟绳，当——当——当——钟声传出校园，传到疙瘩村的家家户户，把上学的小孩儿都从家里薅出来，拽到了学校。

这是疙瘩村小学建成后，正式开学的第一天。教室是五间砖瓦房，是全村最漂亮的房子。

赵英明站在校园门口，笑着看着十六个孩子背着书包跑进校门，白净的脸上挂着学生气。

他是疙瘩村小学的校长，也是唯一一位老师，全校共十六个孩子，开设了一个年级。

他是村里唯一一位高中生，村支书动员他当村办小学的老师，每月发两块钱工资。

虽然因此要放弃高考，可他不顾父母和媳妇的反对，马上同意，义无反顾。

“赵老师好！”孩子的问候成了他的天籁之音。

那一年，他刚二十八岁。

赵英明走进办公室，又翻看了一下日历：一九八七年九月一日，笑了，走到屋檐下，拉起钟绳，当——当——当——钟声传出校园，传到疙瘩村的家家户户，把上学的小孩儿都从热被窝里薅出来，拽到了学校。

等孩子都到齐了，赵英明先是组织孩子们在校园里跑操。全校共九十三个孩子，排成两队，浩浩荡荡。

一、二、三、四、五，共五个年级的五位班主任老师，紧跟着自己班的孩子，随着赵英明的吹哨声，有节奏地小跑。二十分钟后，孩子身上都冒汗了，也把瞌睡虫跑掉了，才回教室开始早读，顿时，朗朗的读书声，就飘到了校园的上空。

赵英明仔细巡视每一个教室，犹如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依然年轻英俊的脸上透露出成熟和稳重。

这一年，虽然月工资涨到了三十块钱，但还是不及在外打工的壮劳力三天的工钱。媳妇埋怨，外人嘲笑，可他乐在其中。

“赵校长好！”老师的问候成了他的天籁之音。

这一年，他三十八岁。

赵英明走进办公室，又翻看了一下日历：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笑了，走到屋檐下，拉起钟绳，当——当——当——钟声传出校园，传到疙瘩村的每个角落。

等孩子都到齐了，赵英明先是组织孩子们在校园里跑操。

全校共一百六十个孩子，虽排成两队，但仍然队尾连队首，成了一个圆圈。

一、二、三、四、五、六，共六个年级的六位班主任老师，紧跟着自己班的孩子，随着赵英明的吹哨声，有节奏地小跑。二十分钟后，孩子身上都冒汗了，也把瞌睡虫跑掉了，才回教室开始早读。顿时，朗朗的读书声，就飘到了小学的上空。

赵英明背着双手仔细巡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犹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元帅，脸上爬满了沧桑。

这一年，赵英明和学校的六位老师全部由民办教师转为国办教师，每月工资也由原来的三十块钱，涨为三百块钱。

赵英明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虽然已有几绺白头发爬上了额头。

媳妇更支持他的工作了。一些当初瞧不起他的村民也投来羡慕和崇拜的目光。

“赵校长好！”村民的问候，成了他的天籁之音。

这一年，他四十八岁。

赵英明走进办公室，又翻看了一下日历：二零零七年九月一日，笑了，走到屋檐下，拉起钟绳，当——当——当——

等孩子都到齐了，赵英明先是组织孩子在校园里跑操。

全校共五十二个孩子，排成两队。

一、二、三，共三个年级的三位班主任老师，紧跟着自己班的孩子，随着赵英明的吹哨声，有节奏地小跑。

这一年，因为孩子少，四到六年级合并到了外村的重点学校，乡教委主任暗示，过两年可能要撤销疙瘩村小学。

虽然月工资涨到了一千三百块钱，可他心事重重，摸着花白的头发，连连叹气。

“赵老师好！”村支书的问候成了他的天籁之音。这个村支书是他教的第一届学生。

这一年，他五十八岁。

赵英明走进办公室，又翻看了一下日历：二零零九年九月一日，笑了，走到屋檐下，拉起钟绳，当——当——当——

等孩子都到齐了，赵英明先是组织孩子在校园里跑操。

全校共十一个孩子，排成一队。

赵英明吹着哨子，紧跟着孩子，有节奏地小跑。

这一年，全校只剩他一个老师了，只剩下他教的这个一年级了，其他年级全合并到乡中心小学了。

破落的教室，也被周围村民高大漂亮的楼房映衬得更加不堪。

虽然月工资涨到了一千八百块钱，可他眉头紧锁，摸着花白的头发，叹气连声。

“赵老师好！”孩子的问候成了他的天籁之音，仿佛又回到了一九七七年。

这一年，他六十岁。

赵英明再一次来到办公室，可屋门紧锁，锁是买主换的新锁，手里的钥匙无法打开。

他想敲响屋檐下的钟，可屋檐下空空的，啥也没有。

他苦笑一下，看看手机里的日期：二零一零年九月一日。

这一年，疙瘩村小学终究还是撤了，全村的孩子都到鄉中心小学上学了，这里被拍卖给了村民，破落的教室很快就会被拆掉，改建成民宅。

他蜷坐在墙根儿下，环视着校园的旮旮旯旯，一坐就是半天。

虽然退休了，清闲了，月工资也涨成两千三百块了，可他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魂。

“赵老师好！”突然，他听到一声问候，可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一个人影。

他继续蜷坐在墙根儿下，满头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