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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变迁中的族群认同研究

2021-03-30陈珊珊

艺术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自觉自信仪式

陈珊珊

摘 要:仪式作为族群认同塑造的重要方式,为族群认同研究提供了观察点。随社会发展,仪式的变迁使族群认同亦产生变化。以京族哈节为例,国家在场使哈节仪式融入新符号,仪式的公共性增强,并由传统民俗转化为文化名片。因此,随仪式变迁,京族的族群认同产生从自觉到自信的演进,具体表现在身份认同、族群行为、文化认同这三个方面。在仪式的变迁中可以捕捉族群认同演进的轨迹,也可洞见少数民族文化的不断整合与再塑造。

关键词:仪式 族群认同 京族哈节 自觉 自信

我国作为一个地域广阔的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长期聚居于偏远乡村地区,在日常生产生活中逐渐形成固定的民俗活动和群体秩序,并抽象出独特的族群文化和族群意识。仪式是诸多少数民族民俗生活中最鲜明的文化烙印,同时也作为不断延续与发展族群认同的重要载体。随社会结构不断变迁,少数民族地区也在各种利好政策下加速发展,对少数民族的生活与文化产生一定影响,这直观且具体地反映在仪式的变迁中。与仪式深刻关联的族群认同自然也将随仪式变迁发生变化,那么,仪式中何种变化影响族群认同?族群认同又将朝着什么轨迹演进?

一、族群认同:既有研究回顾

族群被社会学家、人类学家们看作是对人分群的一种工具性概念。族群是其组成成员自认为有共同血缘、历史记忆、文化特征的群体,同时也是具有互动性的社会组织过程及其现实形态。因而社会诸多群体问题首先要从族群本身出发。同样,族群认同的研究伊始对族群的探索,从族群的界定中延伸出对族群认同的解释。在马克斯·韦伯对族群(Ethnic Group)定义中已有迹可循:族群是建立在它的成员共享某种信仰的基础上,这种信仰是族群成员主观意识中关于来源于同一祖先的共同认同。族群认同研究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聚讼不已。弗雷德里克·巴斯(Fredrik Barth)提出族群界定的主观认同,形成“边界论”。巴斯认为族群最显著的特征在于自我归属和由他人归类(自我认同和他人认同),强调族群认同的社会边界。后来关于族群认同如何产生与变迁的问题又发展出两种理论分野,即“原生论”和“工具论”。“原生论”中的以格尔兹(Clifford Geertz)为代表的文化历史学派偏重于分析族群成员因历史与文化所产生“原生情感”或赋予自身历史和文化的象征意义;“原生论”的另一学派——社会生物学派,以范·登·伯格(Van den Berghe)的观点为代表,认为族群认同根植人类基因中的生物学理性,是自爱或自恋的延伸。“工具论”将族群认同看作是一种政治、社会或经济现象,阿伯乐·库恩(Abner Cohen)认为族群认同是由政治功能带来的感召力,保罗·布拉斯(Paul Brass)则强调族群认同的功利性。随后,持“建构论”观点的学者发现前两者共同忽略了族群认同中的另一种力量:现代民族国家意识形态与权力运作。盖尔纳(Ernest Gellner)将民族看做是“政治单元与文化边界的重合”,强调政府对民族认同有构建作用。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则认为民族是“想象的共同体”,想象是任何群体认同所不同或缺的认知过程。以安东尼·史密斯(Anthony Smith)为代表的 “族群—象征主义”派别指正“建构论”的非历史性观点:强调族群的历史性及族群认同中神话、记忆、价值和符号的作用,进一步指出族群的历史记忆——包括与之紧密关联的神话、象征等,难以避免在历史演进过程中出现重新解释的情况,由于外部事件的作用或者内部的群体及权力重新组合,都会刺激新解释的产生。因而,纳日碧力戈认为一个族群的神话、记忆、价值和象征符号,可以保持稳定并附着在不同的原有或外来的文化特征上。基于“族群—象征主义”的观点,能更好探知在仪式的变迁中,历史记忆在社会演进过程产生新的解释是否会导致族群认同产生变化抑或保持变动中稳定。

族群认同在国内学术界的研究中,是诸多学科的经典议题。国内族群认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少数民族的差异、民族节日或仪式、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等方面。目前已有研究认为,仪式的展演是加深族群认同的方式。国家利好政策扶持下的少数民族地区发展伴随着传统民族文化的被开发,这使仪式的展演中新增政治、社会方面的因素,对族群认同产生了直接影响。在族群认同的建构或发展中,仪式是一个重要的观察点,为我们探知族群认同提供了视角,让族群认同作为一个动态过程有迹可循。

二、仪式:族群认同塑造的重要方式

仪式的研究一直沿神话仪式的历史纽带、宗教仪式的社会行为与功能两条路径发展,借助仪式可以透视社会。随着各个领域对仪式的探究逐漸深入,其被解读与赋予的意义也愈加复杂。马林诺夫斯基(Malinowski)的观点中,仪式行为建立在信仰之上,是一种族群内的功能性表演,用于满足群体的基本需求;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观察到人们举行仪式来过渡身份,凭借仪式的形式以换取对附着其中的象征价值的社会认同;涂尔干(Emile Durkheim)将仪式能够提供社会群体共同体验的瞬间,激发、增强或重塑个体成员的认同。仪式在一个社会群体内不断展演,并与族群内的信仰、认同息息相关。将仪式与认同的研究置于国内土壤,可以发现仪式的确在不断形塑族群认同。在关于少数民族仪式的经验研究中,族群通过仪式的展演构建独特的神话象征系统等来维持内部认同。

我们所知悉的一个经验事实是:历史传统在族群认同中占据重要地位,集体记忆是一种重要的群体认同的文化资源。仪式是用历史传统塑造集体记忆的特殊形式,具有重复性,重复意味着延续历史。因此,群体认同依托仪式来不断维持和塑造。仪式中的制度文化、观念习俗留存了族群共同信仰的神话起源证据,区分“我群”和“他群”的文化异殊,同时也在构建族群的文化认同。一个民族的特性有源可溯,但族性时刻随社会文化和历史条发生变迁。社会发展使民族仪式不可能因循旧章,而族群认同亦随之呈现动态。

京族作为国内唯一的海洋民族,同时是广西独有的世居少数民族,在传统生产生活中形成独特的“海洋文化”和多神崇拜。哈节仪式则是二者的集中体现,是族内的祀神、祭祖的祈福禳灾、团聚族人的具体实践,以此不断建构族群认同。近年,京族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备受地方政府的关注,京族的民俗活动、族群意识、文化发展也因此产生不一样的走向。哈节仪式中某些内容被重新建构,族群认同也注定有所改变。因为这样深刻的勾连,能够从仪式变迁的微观描述中洞察一个族群的社会心理尤其是族群认同的变化。

三、国家在场:哈节仪式展演的现代变迁

京族与越南的越族同源,后移居至广西防城港市下辖的东兴市江平镇一带不断发展,逐渐演变为我国少数民族之一,主要聚居于京族三岛①及附近的村落中。哈节形成于越族时期(大致在13世纪末),随“越—京”的转变有一定调整,但哈节仪式的展演延续至今。

“哈”在京语中意为“歌”,“哈节”即“歌节”。哈节仪式的展演最初源于京族人对神灵崇拜的实践,供奉的主要是镇海大王、高山大王。京族迁居江平镇后,逐渐形成关于神灵传说。镇海大王源自“蜈蚣精”传说,相传长白尾的山洞中藏匿着吃人的蜈蚣精,而以渔为生的京族人出海必须经过长白尾,深受其害。镇海大王化身为一位老者将经火烧红的铁瓜投到蜈蚣精口中,帮助京族渔民消灭了蜈蚣精,从此受京族人崇拜与供奉。关于高山大王,现今京族留存的历史资料中没有详实记载,最早可追溯到越南的伞圆山传说,在《京族五位圣神及其神绩传说》的“谨请高山大王”祝文中写道“今谨请高山大王,从居住高山林。初一十五请香时,乡民恳求神方回。” 证实高山大王是京族敬奉的神灵。

哈节仪式是京族人不断巩固民族信仰,强化族群内认同的重要手段。哈节仪式展演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族群行为、一种必须履行的义务。澫尾岛、巫头岛的哈节于农历六月初九举行,山心岛则是农历八月初十,三地的仪式流程大体一致,其中澫尾岛哈节最为盛大。哈节主要包括迎神、祭神、唱哈、送神四个环节。首日的迎神环节,京族村民穿戴民族服饰,齐聚哈亭②举旗擎伞,跟随迎神队伍参与迎神仪式。迎神队伍由翁村③、翁巫④、翁祝⑤、正祭员、陪祭员等人员构成。翁村先带领翁巫和翁祝等人到镇海大王庙前做迎神祈祷,而后,由翁巫跪拜在神位下抛杯珓,卦象显示神灵同意后便可召集众人将神灵迎接回哈亭。祭神仪式分为小祭和大祭,交替进行。每次祭拜前由翁祝诵读祝文,众翁祝听翁村号令向神灵敬茶、敬酒。唱哈在祭神后进行,主要是开宴饮酒、听歌看舞,由哈哥、哈妹⑥以京语歌唱,内容主要围绕歌颂神灵,祈求安康。最后一日完成送神环节,至此哈节仪式结束。哈节仪式展现的神灵崇拜,是京族人借助某种“力量”来达成身体安康和生活美满的愿望。

1996年开始,澫尾岛哈节的迎神仪式开始以五星红旗作为迎神队伍的前导,2000年以后,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作为迎神开始成为迎神仪式的首项内容。京族哈节以符号的形式接纳国家进入,而这项内容也逐步演变为“传统”。在政府的支持下,哈节逐步增加独弦琴⑦表演、文化晚会、原生态文艺活动等内容以展现与宣传京族文化。在京族仪式中,国家在场主要表现为国家符号在仪式中长期存在、仪式的公共性增强和仪式意义的转变。

1.仪式内容变迁:国家符号在仪式中长存

少数民族多聚居于偏远乡村,发展先天受限。早期依靠自然资源发展农业,同时以神灵庇佑为象征的仪式来祈求生产生活的顺利,后期结合民族文化衍生的手工艺品、农副产品、乡村旅游增加经济收入。京族作为世居海洋民族,一直延续靠海吃海的传统发展渔业,同时依托临海边境的区域位置、政府相关政策支持与越南芒街的同源关系大力发展边境贸易,逐渐过上安定富裕的生活。但是渔业、边境贸易的发展空间逐渐趋向于饱和,京族人面临发展压力。

2006年,哈节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使地方政府的目光投转到哈节上来,希望借此结合澫尾金滩、红树林等自然资源开拓民俗旅游市场。由此,国家权力正式介入哈节仪式中。此前国旗、国歌作为国家符号出现在仪式中的迎神环节,表现国家力量支持仪式的象征。2008年,地方政府首次主办澫尾岛京族哈节,将仪式作为治理工具,通过对仪式某些内容的重新安排完成国家权力对民间仪式的征用。直至2012年,地方政府还俗于民,将澫尾岛哈节的举办权归还澫尾哈亭民间事务委员会。但这并不代表国家权力的完全退出,地方政府的关注点转移到哈节仪式的宣传与开发上,但国家符号融入仪式的程度不断加深。哈亭民间事务委员会每年均特意邀请地方政府相关官员入席仪式中的乡饮,并且以播放歌颂祖国和社会主义的红歌来增加政府人员的融入感。仪式中出现红歌是在强调国家对于京族地区发展的重要,表明了京族人对国家力量的尊重与感激。

国家符号逐渐演变成为哈节仪式“传统”之一。哈节仪式展演已不再是纯粹的祀神、祭祖祈福与团聚的民族慶典,逐渐成为“处心积虑”编排的表演。国家权力昭示仪式中抽象的信仰“力量”已经转化为具象的资源“支持”。国家“乡村振兴”“保护优秀传统民族文化”的政策导向和京族地区自身的发展意愿不谋而合,促成仪式变迁。地方政府借助地方民俗辅助社会治理,通过哈节仪式的展演不断为民族地区注入资金、政策、人力等方面的政府力量。从“族群—象征主义”的角度来看,国家符号哈节仪式的传统流程进行重新组合,使仪式中的神话象征“庇护”糅入国家的“保驾护航”,加深了象征的权威性构建。

2.仪式规模变迁:突破族际交流限制与陈规旧俗

在传统的京族生活中,参与仪式是京族人族群行为的一种自觉,是身为“京族人不能忘本”的族群观念。由于越族与京族同源,京族的哈节仪式与越族大致相同。为加深双方的交流,本世纪初开始互相邀请对方共度我方哈节,但总体未超越族群身份边界。随着地方政府对京族三岛旅游资源的开发力度不断增大,在地方政府与京族长老们的共同规划下,京族歌舞表演纳入哈节仪式的迎神环节中,在迎神方队红增加喃字⑧方队和独弦琴方队。此外,在仪式期间,增加东兴京族哈节美食节、东兴京族文艺晚会等各项活动,促成少数民族特色旅游的产业化发展。哈节仪式逐渐发展成族际交往的特定情境,透过仪式输出京族风土人情。近年,参加哈节的社会人士不断增加:当地和外来的其它民族的群众、地方政府部门的领导、研究京族文化的专家和学者、新闻媒体的记者等等。2015年的澫尾哈节中迎神方队新增中国大学生方队、越南大学生方队、贵宾方队、干部方队等的群体。哈节仪式公共性的增强,使京族人由以“他者”作为镜像确认族群身份。虽然仪式参与范围突破身份限制,但只要群体之间本质关联未发生改变,族群的社会边界就依旧稳定。

传统的哈节乡饮中只允许京族成年男性入席,女性虽打理餐务但不得入席就餐⑨。在京族传统的生产生活中,以男性为家庭主要劳动力,因此男性在传统的京族社会中地位较高。哈节仪式中乡饮主要是为犒劳京族男子辛勤劳动,同时加深京族男性与京族长老们的交流。现今,哈节仪式成为京族发展民俗旅游的一张名片,京族人在仪式中接触了不同地区的旅客,乡饮已演变为“万人餐”。乡饮不再限制女性入席,在外工作的京族人返乡时还会邀请族外人共庆哈节。至此,哈节仪式已经成为一场声势浩大、场面隆重的庆典仪式。

3.仪式意义的变迁:将传统民俗打造为文化名片

哈节仪式作为京族民俗的典型代表,包含独弦琴、京族服饰、喃字等诸多民族元素,同时展现对自然神灵的崇拜。哈节仪式集京族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于一体,是京族的文化的缩影。地方政府正是洞察哈节仪式的深刻意义,有意将哈节仪式打造成一张文化名片。通过对哈节仪式的资源注入助推京族文化产业化发展,谋求存续民族文化与发展民族地区经济的双赢。地方政府的介入为京族仪式带来社会关注度,也燃起京族青年对民族文化传承的热情,打破京族青年不断外流导致传统民族文化后继无人的困境。

独弦琴演奏原是京族内代代传承的民族艺术。按照传统规定,技艺只在京族男性中传承,独弦琴的长久存续面临后续力量薄弱的问题。随哈节仪式展演的规模扩大,亟待更多人参与到迎神仪式中的独弦琴演奏环节中来。地方政府为此扶持京族独弦琴演奏技艺发展,在学校、社会中推广独弦琴的教学与培训。独弦琴演奏技艺传承放开民族身份的限制,承袭队伍不断壮大。哈节仪式中的独弦琴演奏已成为老幼共聚的合奏。仪式中的唱哈环节须使用京语,哈哥、哈妹需熟知喃字。京族字喃文化传承研究中心成立使更多的京族青少年通过定期培训掌握本民族文字,哈哥哈妹因此后继有人。传统技艺的传承是避免仪式在社会变迁中出现某些方面的缺失,以保证展演内容的完整性和观赏性。

哈节仪式已经超越原有的意义,作为一张文化名片递交到更多人手中。越来越多学者投身于京族文化的研究,哈节仪式也屡次登上政府与社会媒体的新闻版面。哈节仪式的变迁也是传统民俗到文化名片的转变,这为京族地区创造不可限量的经济价值与社会效益。

四、族群认同演进:从自觉到自信

族群认同主要来自两个方面:自我认同,即族群成员个体对自己族群身份的確认以及整个群体对自己族群名称和特征的确定;社会认同,即其他族群以及族群所在地方的各种社会力量对该族群的界定。京族人依靠自觉参与例行的哈节仪式,被一致认为是对族群身份确认。进一步说,这种自觉在体现京族人对仪式的重视,认可与遵守族群规约,保持一致的族群信仰,共同追求族群的发展。哈节仪式的变迁受国家权力的输入型建构,也在传导国家力量对于京族的支持。并且在此过程中,其他族群与京族的交流加深,使京族人同时感知其他族群对京族的认同。他者的认同使以京族仪式为代表的京族文化的社会地位被抬高,京族人的自信。仪式变迁中,京族人的族群认同也因此发生一定程度的演进,体现在族群身份认同、族群行动、族群文化认同中。

1.从身份认同自觉到身份认同自信

对于京族人而言,每年参与哈节是标识族群身份的重要方式。京族人世代遵守着这项传统的“规矩”,在外的京族人在哈节举行之际都会放下自己手中的工作和生意回乡参加仪式,以显示自己没有“忘本”。实在无法返乡的京族人也会出资“做功德”,表示自己对族群的关心。京族长老在仪式中不断考察族人对京族事务的重视程度和才干能力,掌握族人大致情况。哈节仪式凝聚着诸多京族的内生规则,而遵守约定俗成的族群规则是京族人族群认同的一种自觉。

国家符号的植入不仅促使仪式的内容有所变化,同时以增加京族的社会认同来推动其身份认同。获得聚光灯一样关注的哈节仪式使京族人每年都拥有一次“高光”时刻,伴随知名度上升而来的是京族人身份认同的变化。地方政府对哈节仪式的重新整合,是国家权力对于京族民俗文化予以肯定的一种讯号。对于长期依靠自身资源禀赋进行生产生活的京族人而言,国家的支持促使京族人地位提升,由此乐于展示自己的族群身份。过去,哈节仪式只在族群内引起重视,京族人的族群认同是基于共同的族群信仰与民俗生活。哈节仪式声名远扬,京族人得到诸多关注,甚至成为被解读被研究的对象。此时京族人的族群身份认同,已不仅仅取决于自我身份意识,也同时受到社会对其身份定义的影响。在外界探知京族文化的过程中,京族人的身份认同已经由自觉转变为自信。

2.从族群行为自觉到族群行为自信

从根本上说,所有仪式都与群体塑造的共同愿景密切相关。哈节仪式是京族人敬畏自然、信仰神灵,寄托风调雨顺愿望的族群行为。少数民族生活环境相对闭塞,社会运作与族群发展主要依靠地区的天然资源禀赋。因而少数民族的发展的自主性,在仪式展演的参与自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自觉参与仪式的各项工作代表京族人维护共同信仰与族群集体记忆,几乎没有人在参与仪式上出现掉队的情况。

仪式中规制的突破使仪式的公共性扩大,恰好增加了社会群众京族的认知。地方政府对哈节仪式大造声势,并主动或被动重新编排仪式中的具体环节,给社会群众灌输一种无形的意识:参与哈节仪式是一件增加见闻的事情。官方宣介哈节仪式赋予了京族在对外交流时的优势地位,放大了京族的经济实力与文化魅力。地方政府将哈节仪式推向社会,随着仪式中的交流功能不断凸显,一些不合时宜的旧俗也被打破。哈节仪式的公共性也对京族人的族群行为产生另一种效力。仪式展演不仅仅被京族人看作是族群行为义务的责任在肩,同时也是地方政府赋予的一种光荣使命。在双重效力的驱使下,京族人对哈节仪式的参与自觉上升为乐于展现、积极对外表达京族文化的自信。

3.从文化认同自觉到文化认同自信

这里所说的自觉,沿袭费孝通先生所提出“文化自觉”,是一种对文化的自知之明,善于发挥原有文化的特长。仪式展演京族人对自身族群文化的一种“觉悟”,以族群文化来维系社会秩序稳定与族群团结。国家权力在场使仪式中的神话与象征符号增加新的解释,仪式中的神话与象征符号无非是文化的一种形式,究其根本,族群认同基于文化认同。过去,仪式将符号、神话勾连在一起,各种符号背后的“神力”给予族群发展的庇佑,京族人出于族群生活的需求自觉保持对族群文化的认同。现在,仪式中增加新的符号,这些符号背后的政治象征赋予了哈节更多的社会功能。在民族自我意识作用和外界支持之下,京族人努力保持民族文化的传承,接纳并保留国家符号。国家在场使哈节的规模不断扩大,仪式展演不再单纯是报本反始,同时也作为地方政府打造的一个少数民族文化名片。地方政府对于哈节仪式展演给予的支持,使京族文化、经济发展日益增强,无形中也使京族人的文化自觉发生转变。

尽管地方政府依托仪式展演对京族文化进行整合改变了某些族群规则,却也促成族群认同的正向发展。哈节仪式在政治作用下重新解读为卷入文化权力和社会发展的族群文化。“政治搭台,文化唱戏”的发展优势使京族人逐渐意识到政治力量是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的助推器。哈节仪式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与社会的认可,京族人才能从“他群”的行动与评价中不断加深对京族文化的肯定,蓄足自信的底气。京族人过去对仪式的参与更多是出于对文化认同的自觉,而现今不断深化为一种文化认同的自信。

结语

仪式能够通过民族文化塑造形成稳定持续的族群情感,国家权力的介入国内族群认同研究文化倾向性较为明显,仪式也在特殊的文化情境中产生。若少数民族的族群认同必须经过某一特定场景去构建,那这个场景必定与民族文化相勾连。哈节仪式正是在京族深厚的海洋文化中产生,又通过展演不断巩固京族人对海洋文化的认同。少数民族的族群认同的研究直观但不易深入。随着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进入田野并非难事,但是想要获知少数民族的族群认同发展状态,还需借力于具象的民族事物。族群认同常附着在民族文化上,因此从仪式中探寻答案能够有理有据。哈节仪式的变迁清晰展示了社会现代化发展给少数民族带来的影响,特别是对其文化发展的影响。这种影响实际上增进京族人在族群身份、族群行为、民族文化方面的认知,使族群认同由自觉发展到自信。

国家权力不断以温和的方式介入民族地区,以资源输入为主,为民族文化的存续发展留出空间。在外部力量作用下,少数民族民俗经过重新整合,将民族性与时代性结合得恰到好处。仪式的变迁只是其中一方面,能够从中感知的是民族文化的时代烙印。仪式展演是一种具体的实践,为族群认同的具体演进提供事实依据。仪式是一个族群文化、信仰的集中表现,每一次仪式展演的过程都是塑造族群认同的一次体验。在仪式的变迁中可以捕捉族群认同演进的轨迹,人的意识总是随着某些具体事物的变化重新被建构。同时也洞见了以仪式为代表的少数民族文化在时代发展助推下不断再塑造,变得更具生命力。

注释:

①目前京族人绝大部分聚居于京族三岛(澫尾岛、山心岛、巫头岛),少部分居住在周边的红坎村、谭吉村,京族三岛的哈节举办因得到政府支持而场面盛大,其中澫尾岛是本文实证分析的主要田野点.

②哈亭:用于举办哈节和日常议事的固定场所.

③翁村:京族中担任哈亭亭长、村长的人.

④翁巫:掌管哈亭香火、哈节的主要神事人员之一,也称香公.

⑤翁祝:负责哈节祭祀工作的神事人员之一.

⑥哈哥、哈妹:哈节中负责歌唱的京族年轻男女.

⑦独弦琴:京族独有弹弦乐器,以一条琴弦弹奏曲目,弹奏手法较为独特.

⑧又称“字喃”,由越族创造并使用,京族一直延续使用至今.

⑨笔者在于澫尾岛前任的村支书苏明芳的访谈中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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