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光宇

茂幸雄是一名从警42年的日本警察。在退休的前一年，他被调到福井县坂井市三国町的东寻坊工作。“坊”在日语里有“和尚”的意思，“东寻坊”曾是一个僧人的名字。

东寻坊是旅游胜地。那里有着绵延一公里的岩柱，全耸立在日本海之中。海水深达17米，岩柱高达50米，陡峭险峻，气势雄伟，震撼人心，颇为壮观。

东寻坊也是自杀的高发地。一是因为每年大约有100个日本人从这里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生命。二是因为东寻坊有一个传说：在福井平泉寺有两个僧人，一个叫东寻坊，另一个叫真柄觉念，他们同时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姑娘。有一天，妒火中烧的真柄觉念趁东寻坊不备，将其推入海中，东寻坊因此化作怨魂。这个凄美的传说，为此地增添了悲色。

2003年9月3日傍晚，茂幸雄在东寻坊巡逻，遇到了一对在悬崖边徘徊的老夫妇。警察的本能使他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老夫妇说，他们押上全部身家在东京开了间酒屋，因经营不善亏损了200多万日元。他们破产了，一贫如洗，有了轻生的念头。茂幸雄鼓励他们再找份工作，并将他们带到自己工作的警署。

几天后，茂幸雄收到了老夫妇的信：“警察局和政府没有帮我们，我们没有勇气回到东京了，但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在此和您道别……”不久，茂幸雄得知了老夫妇自杀的消息。这是茂幸雄第一次直接遇到自杀者，他很后悔没能救下老夫妇。他决定在退休后和太太一起留在东寻坊，帮助那些想要自杀的人。

2004年4月27日，退休了的茂幸雄成立了防自杀组织，成员都是志愿者。当时有人不理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去救那些想自杀的人？”他回答：“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点滴的善良也可能点燃生命之灯。”

在离东寻坊不远处，茂幸雄的太太川越开了一间麻薯屋，主要做日本团圆节常吃的麻薯和白萝卜年糕，希望通过美食唤起轻生者的回忆，鼓起生活的勇气。麻薯屋是“非营利支援中心”，是志愿者的救助点和根据地。

多年的经验告诉茂幸雄，日出与日落时是自杀的高峰时间，自杀者最易选择周一和周二自杀。人们通常不会选择在周三自杀，所以周三是麻薯屋的店休日。

茂幸雄经常头戴一顶渔民帽，脖子上挂着双筒望远镜，独自去巡逻，时而在山岩峭壁上行走，时而举起望远镜遥望。如果发现有自杀倾向的人，他就前去攀谈，倾听诉说，然后将其请到麻薯屋坐坐。他说：“必须单人巡逻，因为一对一的谈话更容易进行，也更容易成功。没有人是真的想要结束生命，他们只是在遇到问题寻求帮助时感到孤独与绝望。”

有一次，茂幸雄遇到一位想要自杀的男士。他们在悬崖边交谈后，一起回到了麻薯屋。茂幸雄为男士提供了住所和后续帮助，让男士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后来，男士常来看望茂幸雄，说：“我女儿也想来吃麻薯。”

在漫长的救助过程中，茂幸雄积攒了许多与自杀者沟通的经验。遇到失业的年轻人，茂幸雄就带他去人才中心找工作；遇到破产者，就带他去相关法律机构申请保护；遇到工作受挫者，就帮他换一家公司上班；遇到无家可归者，就让他暂时搬进自己在当地租下的公寓……在茂幸雄看来，人们之所以轻生，无非是面临家庭的暴力、公司的欺凌、生活的压力，就是“出现了问题”。只有帮助这些人解决问题，才是阻止自杀的根本所在。

现在，茂幸雄的防自杀志愿者团队已由当初的3人，增加到80多人，其中有些是茂幸雄救助过的人。团队与相关公司共同研发的“防止自杀监视报警系统”已经投入使用，红外线摄像头白天可当作监视器；夜间若发现有人想跳海自杀，便会自动播放女播音员的劝阻：“怎么了？别想不开。”“请等一下，马上就有人来。”志愿者立刻能得到通知，迅速赶到现场。团队配备了无人机，能更好地在悬崖边观察并发现有异样情绪的人。团队在东寻坊设置了温馨電话亭，里面有劝阻人自杀的报纸，有心理咨询机构、生活救助申请机构的联系方式，提示有自杀倾向的人及时求助。茂幸雄常被请去做预防自杀的演讲，还自费出版了介绍劝导自杀者方法的小册子。

到2020年，77岁的茂幸雄已经在东寻坊守望了17年，他领导的志愿者团队已经救下了700多个想要轻生的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可谓功德无量。茂幸雄说：“看到帮助过的人重新生活，就是我最大的欣慰。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政府采取行动把这件事情做好为止。”

世界各国的多家媒体，争先恐后地报道过茂幸雄的事迹。加拿大华裔纪录片导演张侨勇将茂幸雄的故事拍成的纪录片《生命守门人》，被评为2016年洛杉矶影展最佳纪录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