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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困顿中的诗歌一抹亮色

2021-03-22唐中华

世界文化 2021年1期
关键词:格丽克诺贝尔文学奖诗集

唐中华

2020年10月,瑞典皇家文学院宣布,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将授予美国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颁奖方称赞她“朴实无华的诗意之声,让个体的存在普世化”。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安德斯·奥尔森更是将格丽克的诗歌成就与世界上影响最大、拥有读者和研究者最多的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相媲美。

而对于“格丽克获诺贝尔文学奖”一事,不少人觉得出乎意料。诺贝尔奖官网上发起了一个投票,“你读过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的诗吗?”,有四千多人参与投票,仅有11%的人选择了“读过”,89%的人选择了“从未读过”。

格丽克是谁?

出身于文艺世家,少年有志于诗

1943年,格丽克出生于美国纽约。她的祖父来自匈牙利,曾是一名富裕的农场主,因为遭遇饥馑、收成欠佳而移民美国,开了一家杂货店。没料到其所在的街区被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家族看中,准备予以高价收购,同一街区的店铺纷纷趁机漫天要价,唯独格丽克的祖父是个例外,他是个正直的商人,不屑于乘人之危大发横财,只提出了一个公道的价格。

格丽克的父亲是整个格丽克家族诞生在美国的第一个孩子。他从小立下志愿要成为作家,却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弃学从商。他在商业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还发明了在切割领域广为使用的精密刀具。在格丽克的印象中,父亲热爱文学,聪慧敏锐,富有正义感,他喜欢给女儿讲睡前故事,讲的最多的是圣女贞德。这个少女英雄形象让格丽克从小树立了远大的梦想,而贞德不幸牺牲的经历也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投下了死亡的阴影。

格丽克的母亲毕业于著名的美国卫斯理女子学院,和民国第一夫人宋美龄、著名作家冰心是校友。她思想开明,熟稔希腊神话,在教育孩子方面有自己独特的人生智慧。她虽然也望女成凤,但从不压制女儿的个性,一旦发现女儿有什么特长,她会积极引导,悉心培养。格丽克回忆说,“妈妈一直在不断鼓励我们。如果我和妹妹哼个不停,我们就上音乐课;如果蹦蹦跳跳,就去学跳舞。”

在家庭氛围的熏陶下,格丽克从小就喜欢阅读,三四岁时就开始阅读古希腊神话和莎士比亚戏剧。虽然智力尚未发育成熟,格丽克已能意识到文学创作的美。她很早就显露出诗歌天赋,并且对诗歌创作野心勃勃。她早期的一篇诗作就是关于圣女贞德的, “我相信我将要死去。我将要死去 /在十岁,死于疾病。我看见了我的死亡:/这是一个幻象,一个顿悟——/这是贞德经历过的,为了挽救法兰西。”据格丽克回忆,这首诗是她在五六岁时写的。

十几岁的时候,格丽克认真考虑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她反复比较自己所爱好的绘画和写作,最终决定放弃绘画,选择文学创作。她立志成为诗人,并发誓要成为比肩爱尔兰著名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威廉·叶芝的伟大诗人。

在叛逆中成长

如果格丽克的人生一直无忧无虑、一帆风顺,或许她永远无法成为真正伟大的诗人。正如她本人所说,作家的根本体验是无助,创作的本质是从无助中收获人生的真谛。

进入青春期后,格丽克像许多同龄人一样,成为一个“叛逆少女”。她急于挣脱父母的影响,经常和父母唱反调,还常常沉溺于天真幼稚的幻想之中。为了表现自己的“非凡”,她一度选择拒绝饮食。在她的眼中,这是最直接的将精神与肉体隔离、使自我意识与父母之命对抗的方式。

格丽克自以为自己能够通过意志完美地控制饮食,卻发现这一不良习惯最终让自己罹患神经性厌食症,她的体重明显下降,身体出现水肿,在路上行走时甚至昏厥过去。她还经常莫名感到疲劳,精神始终处于抑郁的状态。她逐渐意识到了危险,并在日记中写道,“我以为我可能要死去了,但我的意志告诉自己,我不想死。” 最后,她向父母提议,自己应该去做心理治疗。

格丽克的心理治疗持续了七年时间。一开始,她对心理治疗心存畏惧,她怕心理医生触碰甚至毁坏她从幼年时期就萌发的远大理想,但她又怕自己早夭,无法完成这一宏大规划。她在日记中写道,“一些基本的实用主义告诉我:我还没有完成一部可能传世的作品,因此,我还死不起。”

然而,让她惊喜的是,她从心理治疗中收获的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她后来回忆道,心理分析教会了她如何思考,如何透过现象看本质,如何培养洞察力,而这无疑对她的诗歌创作大有裨益。在她看来,诗歌要呈现的绝不仅仅是平平淡淡的生活表象,而是通过诗人自己的感情和经历使其升华,或深刻,或幽婉,或带超经验色彩,或具象征意味,最后像瀑布一样一泻而就。

由于身患疾病的缘故,格丽克高中毕业后无法进入大学继续深造。她不得不选择曲线救国,通过其他途径完成自己的高等教育。1963年,她在哥伦比亚大学通识教育学院参加了为期两年的诗歌课程。幸运的是,她遇上了一位好老师。他就是斯坦利?库尼茨,美国当代最杰出的诗人之一,曾荣获“美国桂冠诗人”称号。他对格丽克的诗歌生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格丽克因此将自己的处女诗集《头生子》题献给库尼茨。

在长期的心理治疗过程中,格丽克曾嗔怪她的心理医生,“你把我治得太好、太完整了,这样我会再也没法写作的。”但是医生的回答却使她无言以对:“这个世界将会让你足够难过的。”

在人生变故挫折中升华

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格丽克没有获得学位。为维持生计,她不得不在一家公司担任行政秘书,但她并没忘记写作。1968年,她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头生子》,然而这部诗集却引发了评论界的一片嘘声。有评论家认为格丽克只是“一个充满焦虑的模仿者”,开卷篇《芝加哥列车》描绘了一次死气沉沉的旅程,毫无新意,第二首诗《鸡蛋》则存在明显的模仿叶芝的痕迹。

格丽克从来没忘记自我审视,她对自己的处女作也不甚满意。她认为这部诗集不够理性成熟,情感宣泄过多。在创作第二部诗集时,她吸取了教训,每一行都字斟句酌,千锤百炼,这部诗集足足花了她六年时间才创作完毕。1971年,格丽克发表了她的第二部诗集《沼泽地上的房子》,此时她正在佛蒙特州的戈达德学院教授诗歌。这部诗集获得了评论界的广泛赞誉,被认为是格丽克创作生涯中的里程碑,许多评论家赞扬格丽克终于在诗坛上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格丽克后来略带骄傲地回忆道,“从那时起,我才愿意签下自己的名字。”

20世纪80年代,格丽克遭遇了人生中的巨大变故。她位于佛蒙特的住宅突然发生火灾,屋内财产被焚烧殆尽,格丽克一夜之间身无分文。没过多久,格丽克最敬爱的父亲又离开人世。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她在一篇随笔里写道,自己仿佛梦中人和旁观者,二十年来一直在失去,无法逃避。

她把对父亲的哀思融入她的诗集中。1990 年,她出版了诗集《阿勒山》。这部诗集借助宗教题材,表达了她对人生的思考,诗作趋于纯粹、开阔,甚至有些玄学的意味。诗集中的名句“我要告诉你件事情:每天人都在死亡。而这只是个开头”,其中所蕴含的疼痛足以让每个静心阅读的人震惊和颤抖。这部诗集中的诗歌结构紧凑,内容互相关联,整部诗集近似于一部组诗。从这部诗集开始,格丽克一跃成为美国诗坛“必读的诗人”。

1992年,格丽克出版了诗集《野鸢尾》。这部诗集通过花匠和神祇的对话,将生命的本源问题娓娓道来。美国《出版人周刊》称《野鸢尾》集中体现了诗歌的画面美、韵律美和形式美。这部诗集成为格丽克创作生涯中最受读者欢迎的一部作品,还让她一举获得1993年度的美国普利策诗歌奖,这标志着格丽克从此跻身美国顶级诗人行列。

格丽克诗歌的重要特点是其自传性,她将个人体验转化为诗歌艺术。她的诗歌叙述性很强,诗与诗之间又带有明显的韵律。同时,她专注于自然与诗歌的互动,将情感都凝聚在对大自然的描绘当中,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她的诗歌不是一棵树,而是衍生出了一整片丛林。”

从不标榜自己是“诗人”

格丽克从不认为自己是诗人,至少她不对外这样宣称。1989年,她在美国著名的古根海姆博物馆演讲时特意指出,自己只是一名“作家”,而非“诗人”。她解释道,诗人是一种远大的理想,而非用于谋生的职业。她喜欢独自在安静的住所写作,或在花园里打理花草,借此躲避喧嚣。她说,“我其实是很孤僻的,我不擅长成为公众人物。”

2000年,格丽克像她的老师库尼茨一样,被美国国会图书馆授予“美国桂冠诗人”称号。按照惯例,桂冠诗人每年可从国会图书馆得到三万五千美元的酬金,但要在任职的开始和结束各朗诵一次诗歌,并从事一些促进诗歌写作与欣赏的工作。格丽克之前的美国桂冠诗人通过组织活动、开展讲座、与国会议员共进晚餐,甚至为航空公司录制诗歌唱片,让诗歌的魅力得以广泛传播,但格丽克却明确地告诉国会图书馆,她不关心诗歌读者群的扩大。她说比起单纯的人数,她更喜欢听众的热情,而且她执着地认为,桂冠诗人不应该是一个职位,而更多的是一份荣誉。

2020年10月,格丽克接到了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安德斯·奥尔森打来的电话,通知她获得了202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格丽克闻讯后先是感到有些惊讶,随后便淡然地接受,说这是一个普通清晨的开始。

在之后的媒体采访中,格丽克说,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她不会再有任何朋友了,因为她的大多数朋友都是作家,她所关心的是保护她爱的人的正常生活。格丽克建议对她感兴趣的读者可以从她最近的几部诗集读起,比如《忠贞之夜》和《阿弗尔诺》,但绝不要先去读她的处女作《头生子》,“除非他们想要感受到蔑视!”

格丽克并不喜欢获奖后的状态。她的手机从早上7点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她形容这种状态犹如噩梦一般。格丽克说,“在我的一生中,要处理这种特殊事件似乎是极不可能的……我不喜欢采访,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一个隐居者。”

格丽克获奖的消息公布后,德国一家媒体以《诗歌拯救》为题,指出格丽克的获奖让世界再次关注困境中的诗歌。文章写道,在普通人看来,诗歌似乎已成为过去式,而格丽克的作品却打破了这一窘境,她让人们意识到,诗歌并不难读,诗歌反映了内心的声音,而这却是永恒不变的。此次格丽克摘得诺贝尔文学奖可谓是对诗歌一次全面的拯救。

格丽克的诗作在中国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格丽克并不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她此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一经揭晓,立刻在国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她的作品在京東、当当等网上书店销量飙升,据说比之前翻了几百倍,甚至出现售罄的状况。

格丽克的诗歌最早进入中国是在2005年。当时,浙江大学一位教授计划主编一部《现代诗100首》。在美国访学期间,他了解到格丽克凭借诗集《野鸢尾》获得了普利策诗歌奖。他对格丽克的诗歌感受颇深,认为具有一种震慑人心的穿透力。后来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写信给格丽克,希望获得她的授权,在诗集中收录她的诗作。格丽克在回信中慨然同意,并未曾提到需要收取任何版权费用。这位教授选择了格丽克的诗作《榆树》,并将它编入《现代诗100首》。这是格丽克的诗歌第一次以简体中文的形式出现在中国文坛。

但格丽克的诗集在中国广为传播却另有一番缘由。2006年,一位翻译家第一次读到格丽克的诗作,内心极为震惊。他感觉格丽克的诗像锥子扎人,扎在心上,于是他决定着手译介格丽克的诗集。他首先穷尽各种渠道了解格丽克,包括她的生平、创作和家庭。一年以后,他与格丽克取得联系,表达了翻译出版其诗选的愿望。然而,此时的格丽克却婉拒了。她希望自己的诗集能一本一本完整地翻译出版,而不是被“诗选”。最终出现在中国读者眼前的就是格丽克诗集的合订本,分别是《月光的合金》和《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月光的合金》收录了格丽克的四本诗集,包括《野鸢尾》《草场》《新生》和《七个时期》,而《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完整收录了《阿弗尔诺》和《村居生活》两本诗集。

这两部书在国内出版时,诗歌还是相对冷门,诗集在市场上并不畅销。一位经营书店的人曾说,《月光的合金》这本诗集一年内只卖了两本,还有一位图书界的资深人士调侃称,“诗歌拉不动销售”。调侃的背后是出版商们的心酸。

但格丽克获奖的消息极大提振了诗歌的地位。消息公布仅仅一小时之后,国内几家网上书店巨头宣告格丽克的诗集已经全网断货。或许,正如那家德国媒体所言,此次诺贝尔文学奖的最大意义在于“拯救诗歌”,激发更多人去欣赏诗歌。

格丽克的事业卓有成就,家庭生活却并不是一帆风顺。她曾有过两段婚姻,第一任丈夫是医学院学生,两人育有一子,但这段婚姻维持了不到两年。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同为作家的约翰·德拉诺。夫妻两人除了在写作上互相指点之外,还一同创办了新英格兰烹饪学院。虽然他们最终还是以离婚告终,但格丽克似乎对这段婚姻颇为挂怀和眷恋,并曾在自己的诗歌中反复表现,字里行间偶尔流泻出一线明亮的色彩,这在她的诗作中是不多见的。

离婚之后的格丽克独自居住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市。除了写作,她还担任了耶鲁大学的文学教授。2020年,新冠疫情在全球肆虐。格丽克一直在家中努力写作,并完成了一本名为《冬季集体食谱》的新诗集,计划2021年出版。她说,如果你能挺过这段时间,你就会获得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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