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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诱惑

2021-03-19君娃

牡丹 2021年5期
关键词:张爱玲星空星星

君娃

如果说欧洲是世界古典艺术中心,那么纽约就应该是当代艺术的策源地,因为MOMA(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就在那里。这里有无数世界级艺术瑰宝,可我似乎只为一件作品而来,那就是凡·高的《星夜》。于是在到达曼哈顿后,我和宇儿匆匆安排好住宿,就直奔这里了。

这栋建筑,和印刷品上描绘的差不多,就是几只巨大的盒子随意摆放在街头,想到《星夜》就在这盒子的某个角落,突然间觉得有那么点儿难以置信。

凡·高的宇宙,可以在《星夜》中永存。这是种幻象,超出了拜占庭和罗曼艺术家当初在表现基督教的伟大神秘中所做的任何嘗试。艺术史家阿纳森如是说。而我们到底凡俗,细究起来,爱上《星夜》,似乎都是差不多的理由。因为,那么多人都爱啊。它究竟有多少次出现在杂志、书籍、册页、墙壁、广告牌,以致马克杯、T恤、围巾,甚至裙子上,恐怕没人能统计出来。我想孩子也会轻易喜欢《星夜》的,而事实上,神秘变幻的星空的确像孩子们的万花筒,这一点,在长大成人后的阅读中得到印证。当然,一个孩子,他喜欢的可能是画面描绘的迷人景象,而不是“作品”和它杰出的作者。他还不能理解艺术的伟大创造和它给予人类精神的审美价值。

张爱玲在她的小说《心经》中有一段这样的描写:“小寒坐在阳台阑干,看上海,上海就像蓝天沉淀在底下的渣子。”张爱玲的文字常常会透着那么点儿刻薄,然而这段描写却会让你想到万花筒;万花筒那一边的玻璃碴旋转着、变幻着,多像凡·高《星夜》中旋转的星,以及绚烂卷动的风……果然后人不断拿诸如此类的例子,论证张爱玲和凡·高在艺术感觉上的相通。

艺术是相通的,“海豚音王子”维塔斯很红的时候,他演唱的那首《星星》也会让我想到凡·高。那充满感情的音乐,于前奏与间奏中的和声铺叙出无限情思与感慨,并在一片苍茫中追问、叹息、惶惑,以致不屈不挠,让最后的高音,带着生命的痛苦和凄厉、无悔和坚定,跃出、奔放、升腾,直刺苍穹:

多少次我问我自己/我为何出生/为何成长/为何云层流动/大雨倾盆//活在这个世界/我在期待着什么事情//我想飞向云端/然而我却没有羽//星光在天际引诱我/但触到星星是如此艰难/即使是最近的那颗,/我也不确定自己的力量是否能触到//我会耐心等待/我为自己准备/那通向我梦想和希望的旅程//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请等我……

星光在天际引诱我,可是接触星星,谈何容易?如我百听不厌,是因为无论歌词还是旋律总令人想到《星夜》的画面,一颗心在惶惑、叹息、追问……从颜料管中挤出的蓝色、紫色、黄色,如何在画家笔下,成为触手可及的柏树的火焰、旋转的星云,还有其他不可名状和不可言说,比如情感、感受,瞬间、永恒,此时和未来,欲望、飞翔、生或者死。

不仅仅是凡·高和维塔斯想上天摘星,我也想过,其实谁没有想过呢?我曾经在《影子》一文中写道:

我吃完了,父亲就合上书,起身,他要去离家几百米远的地方担水。他肩上担着空水桶,有时候他牵着我,有时候我拉着他的衣角,我们踏进夜色里。一大一小的影子在星空下,两只水桶在影子边轻微地摇摆。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宫崎骏,但是现在我回忆起来就是那样的,这个画面是宫崎骏式的,那充满了爱的天空很童年很典雅。何况夜色一点都不黑,戈壁的星星是巨大的,比凡·高的星星还要炫目,仿佛你只要找一个足够高的梯子,就可以把它们都摘下来带回家,挂在屋里当照明的灯……

《影子》一文的缘起,是父亲生病,彼时,我们带着他去上海做检查。那天晚上下了雨,伺候老人家睡下后,我便沿着医院的那条大街,毫无目的地走,竟走到了电影院,电子屏幕预告着正在上映《至爱凡·高·星空之谜》。这部电影我看过,是一部很凡·高的电影,被称之为“全球首部全手绘油画电影”,动用了动画、悬疑、推理等等艺术手段,整部影片都是以凡·高的油画风格制作的,让凡·高的20位画中人对着镜头讲述,试图以此来解读凡·高内心深处的世界,以及他如何看身边人,身边的人又如何看他。说实话,影片不错,虽然呈现的是凡·高悲剧的一生,包括精神困扰和死亡之谜,却哀而不伤。但我对凡·高已有了“根深蒂固”的偏见,我所有的解读,最宽阔和创新的解读,依旧无法跳出偏见。

然而解读不会停止。在现代的一项科学研究中,科学人员发现凡·高的《星夜》中有一种物理上称为“湍流”的神韵。2004年3月4日,美国宇航局和欧洲航天局公布了一张哈勃太空望远镜拍摄的太空照片,称这张照片中的恒星与凡·高的名作《星夜》有“异常相似”之处。而这颗恒星距离地球2万光年,人眼不可能看到。科学家据此推测,凡·高由于长期处于癫狂状态中,得到了超于常人的感悟能力和绘画表述能力。当然,这仅仅是一个推测。

无论如何,这一切于我,已渐渐形成了足够多的铺垫,“我为自己准备”,是时候踏上“那通向我梦想和希望的旅程,不要燃尽自己,我的星星,等着我……”

2019年5月23日,在MOMA二层的某个房间,绕过一面类似“影壁”的墙,仿佛谁按下了某个神秘的开关,突然置身在另一个空间,我和凡·高,和《星夜》,如久别的故人,坦诚相见了。

说坦诚相见一点儿也不夸张,如此期待已久的见面,没有想象中的围栏、橱窗,甚至没有一根“警戒”的绳子。目测上去,它六尺三开大小的样子,我与它只隔了半米的距离,那是大家对这幅“镇馆之宝”约定俗成的距离,是“公共”的距离,也叫“文明”的距离。

心跳还是快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心内的波澜,这是在各种形式的复制品上看过无数次的画面,每一抹色彩,几乎都烂熟于心。然而此刻,它是立体的,全方位的;云,卷曲成太极的形状,通往宇宙的深处;星,围绕着云旋转,伺机进入“太极之眼”;火,是“燃烧”的柏树,升腾着指向天空。啊,那一弯月亮啊,以前我竟从未察觉到它淡淡的、鹅黄色的光晕,是如此静谧,分明在安抚此刻我内心的汹涌和动荡……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直在品味,为什么这幅画给我的感受,与我看到的所有画评都不一样?全貌?局部?印象?细节?平面?立体?就在这时,我获得了某种暗示这才发现,我在最佳观看的C位,已经站了太久,身边还有那么多人,他们奔着《星夜》而来,他们静静地在一边等着我,挪步。

我就慌了。想拍合影照是不合时宜了,于是伸出手,请宇儿给我的手臂和《星夜》合影,退到一边。我离开作品,但并未走出《星夜》,我也知道其后,在MOMA的盒子里,还有更多杰作、未知、光芒和惊喜。

哒哒哒……哒哒哒……第二天,是被一阵轻柔规则的马蹄声叫醒的。拉开窗帘,一辆轮子和马一般身高的马车,正从窗外的街道上很笃定地走过。仿佛一下置身在十八世纪的一个清晨,不知道这十八世纪的马车在这熹微里,载的是谁,要赶去哪里。我即刻想到了凡·高的另一幅画作《马车和远处的火车》,马车在空旷的平原上跑,远处一列火车咆哮着,喷吐着浓烟与之对面继而背道疾驰,当彼此渐行渐远,便有了一条看不见的时间之路,而凡·高的世界,就在这条看不见的时间之路上定格、静止、永存了。

哒哒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模糊,所有的街灯都熄灭了,纽约还没有完全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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