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源 曹霁

随着社会的发展，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学校教育都变得更加精致，在家长和教师的精心呵护下，孩子们被迫进入“温室”，按照计划不容闪失地长大。

精致的教育下，孩子、家长、学校都面临着哪些问题？他们存在哪些困惑？被精心呵护的孩子们是否真的未被伤害？让我们来聆听他们的声音。

家长过度呵护，孩子难以独立

在独生子女政策和高考压力的双重影响下，保障孩子的生活品质和学习成绩成为整个家庭的中心，家长总是习惯帮助孩子安排好一切，“他只管学习，一切后勤保障都由我做好，什么都不用他操心”，这是很多受访家长都会说的话。

初中生思雨的生活被妈妈王女士精心设计。每天五点半，王女士准时叫醒思雨，把蜂蜜水端到床边，看着她喝完，然后把杯子拿走。六点监督女儿吃饭，“我得看着她把每个菜都吃两口”。吃完饭后开始给女儿梳头扎辫，顺便嘱咐她一天的注意事项，包括酸奶和水果什么时候吃。女儿上学走后，王女士开始收拾屋子，把思雨的东西全部归位，把她换下来的衣裤都洗好。

不管距离长短，很多受访家长都觉得接送孩子上下学是理所当然的事。刘俊已经研究生毕业，回忆起当年的“回家之路”他仍然感触颇多——他的初中距家仅有三四分钟的车程，但想与同学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愿望还是被驳回，母亲坚持要亲自接送他。“她觉得我根本不能自己过马路。”

即使是在学校，家长也并非全然放心。部分家长为了维护孩子在班级内的“尊严”，甚至帮孩子撒谎。王女士就有帮女儿圆谎的经历：有一次老师检查作业，女儿没有写，于是撒谎说落在了家里，接到班主任的电话时，她马上帮孩子圆了谎。“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但是我舍不得孩子在学校里受委屈。”

家长们以爱之名，将孩子们层层保护起来，但这种爱却让孩子们感到压迫。“我干什么他们（父母）都管，我感觉他们眼睛都长我身上了。老师让我们回家多做做家务，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妈说我只能把家里都收拾乱了。”朱琳今年读初二，想尝试做饭和收纳衣物都不被允许。朱琳的妈妈听到记者如此转述，笑着说：“你听她在这胡说，真让她干她就不这么说了。”当学校的教育无法在实践中实现，当家庭教育把孩子培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室花朵，我们看到的这些“好”可能已经变了味道。

成绩衡量一切，学生生活单一

成绩是评价孩子好坏的标准，高考是一场剑拔弩张的竞赛。学业上的竞争从学前就开始，校内校外都是学习的场所。休闲娱乐、兴趣爱好、同伴交往的时间都被大大挤压，一切为学习让路，很多孩子正过着差别不大的生活。

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点熄灯睡觉，午餐晚餐各半小时，东北某初中的管理模式得到家长们的认可。谷老师是该校的优秀班主任，很多家长都希望孩子能分到她所在的班级，谷老师不允许孩子们过分亲密，因为课间经常聊天也会打扰到上课的状态，“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交朋友的地方”。

学校之外的竞争则更需要家长的精心安排和财力支持，他们需要确保孩子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琪琪今年4岁，爸爸石先生详细安排了她每天的日常，周一、二、四学乒乓球，周三周六上思维课，周五周日是外教课，另外周一到周五晚上还有英语网课。“说实话，很多课没什么效果，我也觉得一个4岁小孩完全没必要这么学，但是没办法，大家都补，要是不补就感觉拖孩子后腿了。”

在学习和分数面前，兴趣爱好显得有些多余。思雨从幼儿园开始学习钢琴，升初二后课就被停了。“我很喜欢弹琴，我跟我妈说保证不会影响学习，但是她并没有听我的。当初让我学的是她，现在不让我学的还是她。”曾经上钢琴课的时间改为了物理课，王女士觉得孩子长大后就会感谢她的决定，毕竟兴趣爱好只是锦上添花，按部就班考个好大学才是正经事。

规避安全风险，学校成为“温室”

“教育”的含義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丰富起来，学校也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和义务。爱则为其计深远，让学生多面成长、促进学生全面发展是学校教育的根本目的。学校不仅是传授知识的场所，也是通过各种实践活动帮助学生走向社会的地方。但当安全管理成为超越一切的重中之重，“无为胜有为”则成为大多数学校的保守选择。

学生出现问题，家长首先想到的就是问责学校，给学校带来舆论风波。因此在日常实践和教育教学中，教师和学校也会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无为而治”。张老师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他对此深有感悟：“最怕的就是学生出事，如果碰上不理智的家长，简直就是教师的噩梦。”几年前，同区域内另一所学校的“学工学农”活动中，一个学生不慎把手割伤感染了破伤风，家长不依不饶，一闹就是好几天。学校把此事上报到教育局，教育局又以文件形式下发到各校。最后，不仅带队教师的“优秀班主任”没了，全区各校此后的“学工学农”活动也没了。“我们都认为适当给孩子进行实践和锻炼是好的，但是这些事单靠教师的情怀是实施不了的。”张老师无奈地说道。

家长的“追责”就像一道定身符，让教师和校领导的抱负无法施展。不敢让孩子“受罪”，更不敢让孩子受伤，甚至连体育运动和游戏也变成了“安全隐患”。“不允许打雪仗”“放学后不允许滞留球场”，一系列过犹不及的禁令大大减少了学生锻炼的机会。一年前，李老师学校里的一个学生在课间踢足球时不慎把胳膊摔骨折，耽误了接下来的会考。家长一纸状书将学校告上法庭，最终以学校赔偿并申请补考告终。不久之后，学校就要求学生不得在非体育课时间踢足球。“真的很想让孩子们活动，但是有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再冒险。”

适度历险，找回缺失的人生经历

自高考而来的压力层层向下传递，学生的成长之路似乎只剩下学习，它带来的负面影响正逐渐显露出来，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我们的孩子缺乏历练、缺乏丰富的人生经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思并积极寻找另一种可能。

自理能力下降是最明显的表征。“现在的孩子学习成绩、学习能力肯定是比以前强多了，但是其他方面真不见得比以前的孩子强。”河北某县城小学的胡老师感叹道，“现在孩子自理能力太差，我们这有的孩子都三四年级了，还是家长给收拾书包。现在学校扫地、拖地都是我，他们根本也不会。”

更多的缺失则藏在孩子们的心里，并深刻影响他们的人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学习没有别的生活，我不会放松，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自己的闲暇时间。” 曾经被精心看护着长大的刘俊已经做了爸爸，他不想孩子继续重复他这种生活，“尽量放手，让她自己去做。有时候我也不放心，但是想想自己的经历，还是控制住自己想要掌控孩子人生的冲动，我不能剥夺她挑战自我和勇敢试错的机会。”

人唯有适度历险，才能积累到那些粗粝而鲜活的生活经验，才能经得起漫长人生的风风雨雨。教育不应该是枷锁，相反，它是解放人的钥匙，帮助人挣脱蒙昧、拥抱自由。

（文中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