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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落古行宫

2021-02-21钟红英

福建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元军杨淑文天祥

钟红英

南宋德祐元年(1275)冬,临安城(今杭州)气氛骤紧。

11月,元军统帅伯颜受忽必烈“率诸军直趋临安”的御旨,一路势如破竹,并以20万的兵力直取常州,拔除了进取临安的主要障碍,临安危在旦夕。

面对元军的步步紧逼,年仅5岁的小皇帝赵?一脸稚嫩,他尚不能理解平日里坐在自己身后“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谢道清,为何不再有母仪天下的威严,而是突然间像换了一个人: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暴跳如雷,时而痛哭流涕……那六神无主又伤心欲绝的样子着实把他吓坏了。他紧紧地蜷缩在太后全氏的怀里,眼中满是惊惧。

与赵?一样瞪着惊恐双眼的还有8岁的赵昰和4岁的赵昺,他们的母亲分别是杨淑妃和俞修容。这三个孩子的父亲都是赵禥,庙号度宗。赵禥的声名太不好了。据传赵禥的母亲黄氏是一个小妾,怀孕时被迫服下堕胎药。结果堕胎不成,孩子还是生了下来,却是弱智,《宋史》委婉地说他是“内慧”。赵禥软弱、无能、昏庸,而且特别好色,乃至把自己的性命早早结束在了34岁,堪称中国古代史上最好色的帝王之一。对此《续资治通鉴·宋纪一百八十》载:“帝自为太子,以好内闻;既立,耽于酒色。故事,嫔妾进御,晨诣合门谢恩,主者书其月日。及帝之初,一日谢恩者三十余人。”赵禥做皇太子时就以好色出名,当了皇帝后仍然不改。根据宫中旧例,如果宫妃在夜里奉召侍寝皇帝,次日早晨要到合门感谢皇帝的宠幸之恩,主管的太监会详细记录下受幸日期。赵禥初当皇帝之时,有一天到合门前谢恩的宫妃竟有30多名。

如此荒淫无度的皇帝,人生的景致尚未完全展开便匆匆谢幕,只可怜了这三个不更世事的孩子,奈何生错了年代,小小年纪便要承担起无以逃遁的亡国之殇,先后于1274年7月、1276年5月和1278年4月继承皇位。最终在元军的穷追猛打之下,赵?被元兵掳至大都成为废帝,赵昰在南逃中落海惊悸染病而亡,赵昺则在广东崖山宋元最后一场大决战中,由宋臣陆秀夫负其投海而死。至此,立国150多年的南宋、统治达300多年之久的赵宋王朝彻底灭亡,从此深深隐进了历史的帷幕之中。

700多年已经过去,如今回首南宋王朝的绚烂繁华,我们似乎仍能听到漫漫长空中久久回响的他们临死之前的呐喊:“愿生生世世勿复生帝王家!”

德祐二年(1276),正月的烟花偶尔划过临安城漆黑的夜空,平添几分寥落、寂寞与慌乱。多难之秋,左丞相留梦炎在去年11月底就弃官逃跑了,宰相陈宜中亦以辞相相要挟,昔日以沐浴皇恩为荣的士大夫,如今也作鸟兽散,纷纷弃朝廷而去。年近古稀的谢道清,守着6岁的幼帝恭宗赵?,眼看着上朝的官员一天少于一天,不禁满怀悲愤地将一纸诏书张贴于朝堂:“我大宋建国三百余年,对士大夫向来优礼有加,眼下我与新君多难,大小朝臣无一人一语号召救国。内有官僚叛离,外有郡守、县令弃印丢城,耳目之司不能为我纠击,二三执政又不能倡率群工,反倒内外合谋,接踵逃遁。平日所读圣贤之书,所许谓何!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何以见先帝!”悲愤之情,溢于言表。然南宋王朝终究气数已尽,几经议和乞降无效后,被迫無条件投降。3月,元军进入临安城,恭帝赵?与母亲全氏以及其他朝官、宫廷人员和南宋的衮冕、圭壁、仪仗、图籍、大批财宝、器物等一并被押往大都。8月,太皇太后谢道清亦被押解至元大都。赵昰、赵昺二王与他们的母亲杨淑妃、俞修容则在正月由礼部侍郎陆秀夫、驸马都尉杨镇等人护送出嘉会门向南逃离。他们慌乱疾走,甚至来不及回瞥一眼这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繁华都市临安,便匆匆隐入寒冷的夜幕中。他们由陆路经婺州(今金华)一路南逃至温州,在宋高宗赵构早年流亡期间寓居的江心岛江心寺作短暂停留之后,于当年闰三月,再次被逼浮海南下,踏上了前往福州的艰难逃亡之旅。

此时正值油菜花开遍地,金灿灿,从水上的江南一路扶摇而来,铺满了沿途的山川、河谷与原野。这闽地的金黄色的片片繁花,与江南水乡相比,少了些排山倒海般恢宏的气势,却多了些烂漫调皮的气息,将森森的重林、层层的梯田、稀稀落落的竹篱草屋点缀得明亮清丽了起来。京城临安的荣枯已渐成梦境,唯闲花野草与脚下波澜起伏绵绵无尽的水随杨淑妃一行南下,冷暖自知、悲喜自渡。

那年杨淑妃年仅二十出头,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不得不领着两个满脸稚嫩却背负着大宋国运的孩子,奔向一个未知的所在。好在有哥哥杨亮节左右随候,好在有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等股肱大臣带领闻声而来的30多万忠勇将士,让南下的身影不至于太脆弱无助。是秀王赵与檡作为浙江、福建、广南东三路的察访使先期来到福州考察的,他看中了一个离海不太远、踞闽江之畔名叫林浦的小村庄,那里与临安城何其相似啊!有绵绵的山,不高,却足以依山建宫,似乎一眨眼,临安城的巍峨皇宫就摆在眼前了;有绵绵的水,缠绕于房前屋后,那是一条条清澈的内河,它们与静静的濂江、闽江以及不远处浩瀚的大海相通,潮来汐往,生生不息;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桥,其中一座居然也叫“断桥”,建于南宋绍兴三年(1133),莫非这个偏安一隅的小村庄注定要在某个时刻与临安相遇?只是这里不见白蛇娘子不见许仙,唯有无尽的疲惫与伤痛追着赶着杨淑妃和两个幼小的皇子。一路失魂落魄,踉踉跄跄,他们来了。

不是一艘两艘船,而是几千艘高大威武的福船战船货船,挨挨挤挤驶进了闽江。溯流而上,但见茅舍点点,又见炊烟袅袅,满眼皆是水,满眼尽是山。不过二三十里,就过了五虎门,远远望见一座石塔在水中,上窄下宽、花岗岩、覆钵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沧桑的倔劲;再近些,塔檐的瓦当、滴水,塔身佛龛内的佛雕像等,逐渐清晰了起来,朴拙、精致、典雅,与钱塘江畔的六和塔竟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杨淑妃走出船舱,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便是宋塔了,具体建于哪年哪月已不想去细究了,只需知道它与宋有关,这就够了,就多少可以宽慰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了。宋塔边是著名的绍岐渡口,渡口边,一个叫林浦的村庄正在静静地等待她的到来。

已经有人在渡口那块巨大的岩石上凿出了一道道石阶,歪歪扭扭、漫不经心地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水里。听说当年这块岩石是猩红色的,如血浸般,一双双疲软的脚从船上走下来踏上石阶。水波荡漾,芦苇繁密,村庄泥泞的道路记下了这些杂乱无章的脚印。村庄里有一座山叫平山,且把平山当作临安的凤凰山吧;村庄里有一座大屋叫平山阁,权且把它当作临安的皇宫吧。来不及想太多,杨淑妃只是累了,太累了,她需要有个地方,静静地梳理一下满身凌乱的羽毛。

宋史对杨淑妃这样的后宫女子,从来不作太多的记载,只知道她来自会稽一个非富即贵的家庭,初选入宫便封为美人,17岁晋封为淑妃,接着哥哥杨亮节等亲属34人被陆续“推恩进秩”,可谓深得皇家恩宠,次年(咸淳五年,即1268年)就为赵家生下了皇长子赵昰。也该这个“内慧”而好色的皇帝赵禥走运,自“靖康之难”宋室南渡以后,皇家不但男丁人口凋零,就连公主也鲜有降生。但奇的是自赵昰出生后,皇子接二连三落地。咸淳七年(1271),全皇后生下次子赵?;咸淳八年(1272),俞修容再生下幼子赵昺。三个儿子三个母亲,身份最高的显然是赵?的母亲全皇后。在度宗去世后,当时把持朝政大权的宰相贾似道以“立嫡不立长”的理由,轻易就把杨淑妃的儿子赵昰否决了。谁能想到,南宋政权这么快就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1276年正月,临安城尚沉浸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节庆氛围中,却被宋廷幼帝赵?的一纸降表重重打醒:“宋国主臣?,谨百拜表言,臣眇然幼冲,遭家多难,权奸似道背盟误国,至勤兴师问罪。臣非不能迁避,以求苟全,今天命有归,臣将焉往。谨奉太皇太后命,削去帝号,以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二广、两淮、四川见存州郡,悉上圣朝,为宗社生灵祈哀请命。伏望圣慈垂念,不忍臣三百余年宗社遽至陨绝,曲赐存全,则赵氏子孙,世世有赖,不敢勿弭忘。”不久,“靖康之难”再次在临安城上演,宋恭帝赵?、皇太后全氏以及其他朝官、宫廷人员也被裹挟在北上的凛凛寒风之中,凄惨自不可言。杨淑妃每每看着身边随自己落难南下的两个幼子,想到前途渺渺,凶险难料,不由得泪湿衣裳。

将领们此时却没有太多心思来感怀伤国,他们很快将村子及周边的山形地貌考察了个遍,见这儿江面开阔,鸥鹭飞翔,溯江远眺,闽府福州城隐隐约约可见;很快发现村中有一座书院叫“濂江书院”,颇显皇家气派,竟是朱熹讲学之处,横梁图案为“凤呈吉祥”,岂非预示杨淑妃于此落脚乃吉兆耶?很快就将村子里这座与狮子山、九曲山连绵在一起叫“平山”的山头削平,命随行前来的军民将士30多万人驻扎在山上,帐篷顶顶,军旗猎猎,与隔江对峙的鼓山、五虎山遥相呼应。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村庄内河阡陌,流水淙淙,草长莺飞,榕柳依依,好一派渔歌唱晚、江南秀色图。

就把濂江书院边的这座大宅子定为行宫吧!它面江而立,坐南朝北。那远远的北方,不正是临安?不正是汴梁?坐在这里极目北望,浓烈的思乡之情与家国之恨每每涌上心头,痛入骨髓。

既然临安城已破、恭帝赵?已被俘北上,总该有人站出来收拾这一地的残局,总该有人继任宋室江山以慰赵氏家庙。农历五月,年仅6岁的赵昰在福州冶山旁的大都督府衙署被拥立为帝,是为端宗,改元景炎,册立杨淑妃为太妃,垂帘听政;封赵昺为卫王。陈宜中出任左丞相兼都督,以右丞相之职虚位以待镇守淮东的李庭芝。陈文龙为参加政事,张世杰为枢密副使,从军事上协助陈宜中。陆秀夫出任签书枢密院事。改福州为福安府。新的政府几乎网罗了残宋势力中的全部重臣,他们号令17万正规军、民兵30万、淮兵1万,在福建、两广的大片地区,希冀重整旗鼓,中兴大宋江山。

该上朝了——

陈宜中来了。这位年少时敢与奸相丁大全叫板、长相英俊的“六君子”之一,曾经是那么正直、勇武,令人钦佩。如今当上宰相了,却在宋室孤儿寡母最需要他的时候退缩了,当伯颜兵临城下,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脚下抹油溜回了温州永嘉老家。家中老母亲死了,他要守孝,这不是最好的借口吗?要不是楊淑妃一行逃难到温州江心寺,要不是张世杰跑到他家中出“损招”把母亲的棺柩强行抬上船只逼他说走就走,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强打精神面对一个明知无望的未来?

张世杰来了。在伯颜大兵压境,太皇太后谢道清泣诏全国起兵勤王无人理睬的时候,只有他与文天祥满怀忠义与刚烈之气急奔而来。他本是金朝的将领,金亡后率部降宋,不想在宋最艰难的时刻是他不顾个人安危,以身赴难。如今他随杨淑妃、二王进入福州,统领兵权,誓与元军一决高低,但“其人无远志,拥重兵厚资,惟务远遁”,因拥有重兵又自恃辅佐有功,力图控制朝廷。

陆秀夫来了。这位颇得淮南李庭芝幕府器重的前朝礼部侍郎,此时已晋升为端明殿学士、签发枢密院事。他文风清丽、性格沉静。每当群臣朝会的时候,他总是端持着手板,正襟危坐,矜持庄重,像过去上朝一样。有时在行程途中,凄然泪下,用朝衣拭泪,衣服都湿透了,左右之人受他感染,无不悲痛欲绝。

文天祥来了。“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其性情豁达、豪爽,与陆秀夫是同科进士。德祐元年(1275),在元军压境,宋将多降,临安沦陷在即的情况下,也正是他与张世杰不顾个人安危,罄家财为军资,招勤王兵众万人,入卫临安,为杨淑妃、二王一行出逃临安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后临安城破,宋廷出降,宰相陈宜中连夜溜回老家,文天祥临危受命,出任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军事,与左丞相吴坚一起出使蒙古军营商议投降和交接事宜。与以往宋史卑躬屈膝一脸奴相相比,伯颜敏锐地感受到文天祥气宇轩昂,一身正气,才华过人,留之必有后患,果断将他扣留在元营,并解押北上。当一行人行至京口时,文天祥得一天赐良机,竟逃脱成功,到真州(今江苏仪征)、过扬州、奔高邮,取道泰州、海安、如皋到温州,辗转两个多月,终于到达福州。

陈文龙来了。他是福建兴化(今莆田)人,“能文章,负气节”。度宗时宰相贾似道因喜爱陈文龙的文章,对他颇为器重,数年之内即升迁他为监察御史。后因陈文龙十分反感贾似道专制朝政,由此受到贾似道的压制与打击,被免职。宋室降元之后,陈文龙追随杨淑妃、二王至福建,在端宗行朝成立时,出任参知政事。为护卫福州流亡政府,朝廷派陈文龙回兴化担任防御之责。

如此众多忠义之士集聚朝堂,共议中兴之计,本该热血沸腾、踌躇满志,但杨太妃却愁眉紧锁、忧心忡忡。端宗少不更事,她垂帘听政,却毫无主见。在一帘围布之后,她已明显感觉到温州初聚之时大家风雨同舟、共赴国难的慷慨豪情气象此时已不再有,当着众大臣的面,她竟怯怯地自称为“奴”。此时,陈宜中与陆秀夫不和。陈是文官,陆是武将,陆熟知军务,并颇有主见,每当陈宜中有事征求陆秀夫的意见时,陆秀夫均尽其所能,出谋划策。但不久两人因议事产生矛盾,陈宜中指使谏官上奏弹劾陆秀夫并罢免了他,虽然后来又召了回来,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张世杰与文天祥不和。回想一年多以前,长江上游告急,宋廷诏令天下兵马勤王,文天祥手捧诏书流涕哭泣,他捐出家产,招募豪杰,组成万人义勇军急赴临安,当看到临安城头高高飘扬的“张”字大旗时,心底便深深地记下了张世杰的名字。谁知在福州,两人因为职务安排出现了嫌隙。从大局出发,文天祥向朝廷递交了辞职信,他要辞掉右丞相和枢密院事之职,而朝廷好像也正巴不得,很快就同意了。从此他落脚南剑州(今南平)、进江西、下汀州,直至被元军所俘,再没回过流亡政府中心。更糟糕的是,杨太妃的弟弟杨亮节与谁都不和,他以国舅自居,趾高气扬地“居中秉权”。而秀王赵与檡则以宗室近亲的身份,在朝中颇有号召力,对杨亮节所作所为“多所谏正”。秀王所为,引起杨亮节不满,也招致“诸将俱惮之”。后来元军逼近浙东时,小朝廷只好将秀王发派至浙南防御。

宋元之争的历史旋涡中还有一个人。王积翁,一个颇受争议的福建福宁(今霞浦)人。这位“性至孝,博学,工为文辞”,在商务、农业、审案、军事各方面均能力卓越的翘楚,在临安向元军投降并传旨全国停止抵抗后,随杨淑妃、二王南下福州。益王赵昰登基福州后,王积翁在半年内从福建制置使到福建提刑兼招抚使、知南剑州,加封兵部尚书,再加封宝章阁学士、福建路制置使,可谓位高权重,深得朝廷信任。可是,当元军挥师从浙入闽,被吓得胆战心惊、六神无主的王积翁竟然甘心当上了元军的内应!或许他对新廷已不抱任何幻想?或许他真的只是为福州黎民百姓着想?也或许仅仅出于对自身前程的考量?总之他与福安(今福州)府尹王刚中一起投降了,条件之一是元兵进城不得扰民。他向元军恭恭敬敬地献上了八郡图籍。

福安府淪陷了。

杨太妃、端宗等大小官员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匆匆别离刚刚驻足半年的行都福州,开始了又一次仓皇的南逃之旅。他们从闽江,再次经由濂浦出海。当在绍岐渡口那块猩红的大岩石上回望三月油菜花开遍地之时进驻的平山宫时,不由心生悲凄,涕泪涟涟。该起航了,往泉州?往漳州?往广东?抬头问天,天不语,唯寒秋江风呜咽不止,似在向江向海诉说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江畔的行宫还在,门前两株古榕枝干华盖、浓荫蔽天,年复一年,它们立在江边,看船出船进,看人来人往,心事重重。村民们总爱坐在榕荫下,三三两两,吹着江风,剥着牡蛎,慢条斯理地闲聊宋廷最后的那些人事——

端宗赵昰死了,是被飓风袭击掉落海中惊悸成疾,病逝于舟中的,这是1278年春天的事了,年仅11岁呀。

端宗去世前,陆秀夫草拟了一份《景炎皇帝遗诏》,嘱由8岁的弟弟卫王赵昺继承帝位,是为帝昺,改年祥兴。

宋元两军展开的最后一场生死大决战发生在广东崖山海域,那一天风雨大作,阴风怒号,雾气四塞,咫尺不分人面。两军舰队已恶战一整天,将近黄昏,宋军疲惫至极,再无抵抗力了。他们大多或力战身亡,或投海殉难,据说元军清点战场时,但见南海海面漂浮起数万具尸体!夜幕降临,波光潋滟,将士们的尸体在海水中沉浮,如一个个哭泣的幽灵……

帝昺也死了,在崖山海战中,陆秀夫作为贴身护卫大臣保护帝昺。由于帝昺所在战舰十分庞大,在混战中被其他船只阻塞动弹不得。张世杰的战舰无法靠近救援,只好派小船前往接应。由于陆秀夫无法判断来人身份的真伪,果断拒绝了来人的请求,宋末行朝失去了最后一线生机。眼见北宋末年的“靖康之耻”要再度发生,陆秀夫悲痛至极,他怆然让自己的妻子儿女先自己一步投海自尽,然后长叹一声,从容整理好自己的冠带,向帝昺禀告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祐皇帝(指赵?)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随后怀揣玉玺,背负年仅8岁的帝昺一起投入海中,时年42岁。

张世杰护着杨太妃乘着退潮的水势却是万幸突出了重围,他原想逃往占城的,到那边,或许还能找到陈宜中?这位南宋宰相,在宋倾覆前夕携眷离开行朝,说先到占城(今越南境内)看看,顺便借兵助力,说不准还能为行朝多备一条后路呢。可是陈宜中这一走,竟再也没有他任何消息。万般无奈之下,张世杰也想到了占城,可是他手下却不同意就此远走他乡,逼迫他返回广东。1279年5月,张世杰率领的残部在海陵港(今广东东阳江市)遇飓风,所乘舰船顷刻覆没,张世杰落水而死。而之前与张世杰同行的杨太后,在得知帝昺已亡,不由得抚膺大哭,她悲泣道:“我忍艰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尔,今无望矣!”遂投水自尽。

文天祥在元营目睹了宋军覆灭的过程。他于1278年12月,在广东海丰北面的“五坡岭”因叛徒出卖,被元军俘获押解至崖山。当看到残宋势力在元军的追剿下全军覆没时,不禁仰天长哭,泪如雨下。元军充分估量到文天祥的巨大影响,一心希冀他归降,说:“国亡矣,忠孝之事尽矣,正使杀身为忠孝,谁复书之?丞相其改心易虑,以事宋者事大元,大元贤相,非丞相而谁?”然而文天祥忠贞不渝。元朝打发他的两个女儿来看他,许以家人团聚而享天伦之乐,被拒;派宋前左丞相留梦炎做说客,遭文天祥唾骂;再请出已为元朝阶下囚的恭帝赵?来劝说,文天祥一见赵?,便“北面拜号”“乞回圣驾”。如此再三,元朝终究失去耐性,“赐其死”。1283年1月,文天祥被押至元大都柴市,向南而拜,说:“臣报国至此矣!”从容引颈受刑,终年47岁。

与文天祥一样慷慨就义的还有陈文龙,他在家乡兴化为元所俘。元军逼他投降,他却以手指腹,惨然笑道:“此节义文章,可相逼邪!”后被元军押往杭州。据传,谒拜岳飞庙时,陈文龙大恸,气绝而亡。

朝代更迭演变,历经几度兴衰?如今,在林浦村民的眼中,平山宫早已成为村里的社庙,更名为泰山宫了。不过,杨淑妃、二王以及在南宋行朝最为艰难的岁月仍忠贞追随的一众大臣们,却似乎从未离开过林浦,亦从未从村民的心中消失。村民在泰山宫里列祀众神以影射南宋君臣,甚至将赵构也请到了泰山宫,以为泰山,内正殿塑像,赵构居中,旁列帝昰、帝昺童子神像,还在东西两厅并列分祀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等,均以神代人,以避元廷猜忌。即便在正史看来,两次在宋廷最危急的时刻私自出逃有人生污节的宰相陈宜中,村民们也给他保留了一席之地。谁说不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呢?在行朝离开林浦之时,是他开仓放粮分发给村民的,那粮食真多啊,足够村民们吃五年了!村民们世世代代记住了这个恩典,将陈宜中的塑像塑成红脸黑须样,是满满的一身正义形象。他们还在正殿右侧,祀文、陆、张、陈的儿子,叫“世子祠”;在左侧,建一妈祖庙,那慈眉善目的妈祖娘娘,似乎又挺像端庄貌美的杨淑妃。

村里还有一条道叫御道,正是当年杨淑妃携二王从绍岐渡口进村的那条泥泞不堪的小路;村东头,有一座更楼,自从宋营驻扎进平山,700多年了,它一直在这里,既矮又小,模样简陋,至今没多大改变;村子里有一种独特的音乐,叫南安伬,这是一种来自于临安的宫廷音乐,《一枝花》《九连环》……每当音乐响起,那天籁般的丝竹之声,总能勾起村民们对于宋末行朝无限的念想。

元军在攻破临安城之时曾对前来说情的宋臣说:“尔宋昔得天下于小儿之手,今亦失于小儿之手,盖天道也,不必多言!”林浦村民每谈及宋人宋事,对元所作所为,多不以为然。

责任编辑陈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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