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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问的家山情

2021-01-29安徽胡传志

名作欣赏 2020年22期

安徽 胡传志

古代士大夫喜欢将家乡的山亲切地称作“家山”,将“家山”当成故乡的象征,寄托自己魂牵梦萦的思乡之情。钱起《送李栖桐道举擢第还乡省侍》:“莲舟同宿浦,柳岸向家山。”苏轼《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万里家山一梦中,吴音渐已变儿童。”《游净居寺》:“回首吾家山,岁晩将焉归。”陆游《南沮水道中》:“家山空怅望,无梦到江南。”《采莲》:“回首家山又千里,不堪醉里听吴歌。”但他们没有以家山为诗题,以家山为主题的诗歌数量也有限。元好问因为战乱南渡,背井离乡二十多年,他的家山情怀比苏轼、陆游等人更加强烈,他的家山书写也更加丰富。他现存二十多首以“家山”为题的诗歌,另有十多首涉及家山的作品。

元好问的家山名叫系舟山,位于忻州市东南方,在忻州去太原途中。传说上古洪水泛滥,大禹曾将船只系在这座山边,所以叫系舟山。系舟山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指系舟山脉,位于忻定盆地南侧,东北走向,与五台山、太行山相连,绵延八十公里;狭义指系舟山余支,位于今山西忻州市忻府区西张乡鸦儿坑村,海拔一千五百多米,也就是元好问所说的家山。半山腰有福田寺,僧人们又称它为“小五台”。元好问的父亲元德明曾在系舟山福田寺居住读书,“首尾十五年”(《中州集》卷十《先大夫诗》)。元德明重游福田寺时也说“曾是西堂读书客”(《寒食再游福田寺》)。可以判定,元好问一定在系舟山生活过,那里留下了他的成长记忆。贞祐四年(1216),元好问告别家乡,逃亡到河南一带避乱,路过太原,留下“君不见,系舟山头龙角秃,白塔一摧城覆没”(《过晋阳故城书事》)这样具有怀古意味的诗句。到了河南之后,系舟山就成了他的怀念之地。闲居嵩山期间,西风习习,寒雨潇潇,引发他的悲秋之情,他最盼望的就是结束战乱,重走熟悉的石岭关,回到能让他眼睛一亮的家山:“何时石岭关头路,一望家山眼暂明?”(《秋怀》)当他看见嵩山附近张氏庄“树阴环合水萦回,树下行人坐绿苔”的景色,很像家乡丛蒙山一带风光时,又情不自禁地联想起他的家山:“绝似丛蒙山下路,眼中唯欠系舟嵬。”(《纳凉张氏庄二首》其二)据诗后自注,系舟嵬是当地人对系舟山的称呼。

到了兴定五年(1221),元好问的家山书写迎来了一次大飞跃。当时,元好问在汴京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因为被人怀疑受到赵秉文的偏袒而主动放弃选调。大概在此前后,元好问别出心裁地请李遹为他画了一幅《系舟山图》。李遹(1156—1222)是诗人,同时擅长书法、绘画,元好问说他“字画得于苏、黄之间,画入神品”(《寄庵先生墓碑》),狂放自负的李纯甫都称赞他“墨妙诗工兼画绝”(《中州集》卷五《李治中遹》)。年轻的元好问如何请动六十五岁的李遹为他创作一幅不太知名的《系舟山图》?那是因为他与李遹的儿子李治是好朋友,两人交游密切,感情深厚。元好问是李家的常客,以“门下士”自称。元好问得到李遹的绝妙画图,如获至宝,借机做了几篇漂亮文章,形成他家山书写的第一个高峰。

首先,元好问写下一组题画诗《家山归梦图三首》:

别却并州已六年,眼中归路直于弦。

春晴门巷桑榆绿,犹记骑驴掠社钱。

系舟南北暮云平,落日滹河一线明。

万里秋风吹布袖,清晖亭上倚新晴。

游骑北来尘满城,月明空照汉家营。

卷中正有家山在,一片伤心画不成。

从诗题来看,元好问将李遹所绘的“系舟山图”命名为“家山归梦图”,突出个人思乡主题。因此,在这一组诗中,元好问没有称赞李遹的画技,也没有着力表现系舟山的风光,而是围绕归乡之梦抒写思乡之情。第一首诗中的“六年”,强调时间之久;“归路直于弦”,写其归心似箭的心情;末两句由画面回想到过去,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春社期间骑着驴子抢拾社钱的快乐场景。第二首前两句写系舟山的落日美景:晚霞平展于天边,滹沱河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山水相依,呈现出一派宁静安详的景象。后两句跌入当下:自己在“万里”之外的汴京清晖亭上眺望系舟山,任凭秋风吹拂自己的布衣。“布袖”二字有意突出他的布衣身份,让这首诗在思乡之外又增添了漂泊他乡、功名无成的身世感慨。第三首进一步升华到家国之愁:由于蒙古的入侵,忻州城遭受战争洗劫,金王朝军队纷纷败亡,留下空荡荡的营垒。李遹纵然画技高超,也难以状写国破家亡的悲痛之情,正如唐代高蟾《金陵晚望》所说:“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元好问如此写来,就不同于苏轼、陆游等人的家山诗,他由个人拓展到群体,并上升到家国乱离的高度,在题画诗中寄寓丧乱情怀,丰富了题画诗的内涵。赵秉文《坡阳归隐图》所言“不是不归归未得,家山虽好虎狼多”,与元好问的诗异曲同工。

其次,元好问邀请他的朋友刘昂霄、赵元为《系舟山图》题写诗歌。刘昂霄是陵川人,比元好问年长五岁,是元好问多年的知交好友,他的《题裕之家山图》思路与元好问《家山归梦图三首》其三相同,着眼于不能回乡的战争背景:“万里神州劫火余,九原夷甫有余辜。作诗为报元夫子,莫倚家山在画图。”刘昂霄借用桓温指责王衍“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不得不任其责”等语,批评那些误国之人。末两句希望元好问不能只是欣赏系舟山图,而应该有所行动。他的话有些模糊,究竟是反对他梦归家乡还是鼓励他早日回家?揣测诗意,应该是希望他不要放弃对仕途功名的追求。赵元是元好问的世交,定襄人,曾经去过系舟山,自然很乐意为元好问的《系舟山图》题诗,所以他的《题裕之家山图》写得相当认真,更加具体详细。全诗共有十六句,每四句一转韵,自然地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描写系舟山的位置与风光:“系舟盘盘连石岭,牧马澄澄倒山影。山光水气相混涵,中有元家旧庐并。”系舟山与石岭关相连,同牧马河相伴,山光水色,优美宜人,元氏旧居就在其间。赵元的这种交代弥补了元好问、刘昂霄等人诗歌的不足。第二层叙述战乱导致元好问远走他乡:“雁门一开豺虎场,驾言投迹嵩之阳。青山偃蹇不可将,十年竟堕兵尘黄。”美丽的青山为兵尘所笼罩,无法居住,已经接近十年。第三层称赞李遹《系舟山图》画出了元氏家山的形神风貌:“东岩风物知犹在,说与寄庵神已会。一挥淡墨能似之,清辉远寄形骸外。”东岩是福田寺所在位置,也是元德明的号,东岩风物主要指元德明的读书处福田寺周边风光。最后一层抒写欣赏《系舟山图》的喜悦之情:“元家故山吾与邻,梦见不如画图真。旧曾行处聊经眼,未得归时亦可人。”定襄与秀容同属忻州,二县相邻。看见形象的画图,比梦中所见更加真实亲切,纵然暂时不能回到家乡,有了这幅家山图,也可欣慰一时了。

再次,元好问还特别邀请两位文坛兼政界大佬级的人物赵秉文、杨云翼为他的《系舟山图》题诗,一举推高了系舟山的名声。赵秉文时为礼部尚书,同时也是诗坛领袖,一方面他欣赏、提携元好问,另一方面他与李遹关系亲昵,李遹去世后,赵秉文作《哀李平父》,称他们是“狎友”,所以赵秉文欣然为李遹所画《系舟山图》题诗。元好问后来将赵秉文的题诗编入《中州集》卷三,名叫《系舟山图》,题下有自注:“裕之先大夫尝居此山之东岩。”而赵秉文《滏水文集》卷九题作《东岩道人读书堂》,下有自注:“裕之先大夫读书于此,东岩,其自号也。”从《滏水文集》这一诗题来看,元德明读书堂应该占据《系舟山图》重要位置,因此赵秉文的题诗主要着眼于读书堂:“山头佛屋五三间,山势相连石岭关。名字不经从我改,便称元子读书山。”佛屋指元德明读书的福田寺,赵秉文以其诗坛元老的地位和口吻,认为系舟山的名字荒诞不经,便随口将它更名为“元子读书山”。赵秉文此举有助于扩大元德明的名声,却偏离了元好问的思乡主题。也许在赵秉文看来,怀念家山还不如向他父亲学习,认真读书,其中暗含着赵秉文对元好问的期待。在赵秉文这一导向的带动下,杨云翼的《李平甫为裕之画〈系舟山图〉,闲闲公有诗,某亦继作》越来越远离元好问梦归家山的初衷,变成了对元氏父子的赞歌。该诗开篇称赞元德明不为名利所动,一心向道,得到了孔、孟、曾、颜的真传,“彼美元夫子,学道如观澜。孔孟泽有余,曾颜膏未残”。有其父必有其子,后半部分完全撇开《系舟山图》,用很大篇幅称赞元好问如何得到赵秉文的赏识,又揄扬他的五言古诗能够媲美韦应物:“五言造平淡,许上苏州坛。我尝读子诗,一倡而三叹。”结尾语重心长地告诫元好问:“他日传吾道,政要才行完。会使兹山名,与子俱不刊。”杨云翼一语中的,指出元好问只有才学、品行兼善,才能传承道统文脉;只有获得比较高的成就和地位,才能让系舟山连同他本人的大名永不磨灭。由此可见,《系舟山图》到了赵秉文、杨云翼二位手中,摇身一变,成了宣扬元氏父子名声的媒介,成了激励元好问奋发有为的载体,产生出超乎元好问本意的“公关”效果。

上述有关《系舟山图》的三组诗歌,出自三类不同身份的作者,表现出三种不同的取向,都很真诚。元好问凭借他的能力和交游圈,轻松地宣传了自己的家山,让他的家山广为人知,名载史册,还大大缓解了他的思乡之情,一举多得。此后十多年间,元好问出入仕途,要么在嵩山一带隐居,家乡无此好风光,暂将他乡当故乡,要么忙于县令及京城事务,生活充实,工作忙碌,家山基本淡出了元好问的诗歌。直到金亡之后羁管山东期间,元好问不能出仕蒙古,思乡之情日益突出,家山再次集中出现在诗歌中。

蒙古太宗十年(1238),元好问羁管山东接近六年。时逢秋雨之夜,他又梦回故园,“并州北望山无数,一夜砧声人白头”(《雨夜》),在这无数山峦中就有他的家山,只是没有聚焦系舟山罢了。第二年,他终于带着全家人回到家乡,一度居住在系舟山福田寺,从而形成了家山书写的第二个高峰。

多年思念,一朝成真,元好问感慨万端地写下了《初挈家还读书山杂诗四首》。第一首庆幸一家人能平安回来:“并州一别三千里,沧海横流二十年。休道不蒙稽古力,几家儿女得安全。”以并州指代家乡,“三千里”表明离乡之遥远,“沧海横流”形容世事沧桑巨变,“二十年”是约数,说明时间之久,从贞祐四年算起,到如今已经二十三年。“稽古力”指阅读古人之书所得到的力量,元好问正是通过阅读古书、考中进士、进入仕途,得以在天崩地坼的大动荡中保全家人。这二十多年来,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全家人能平安归来,就是乱世中的最大胜利。第二首就读书山名称而发:“天门笔势到闲闲,相国文章玉笋班。从此晋阳方志上,系舟山是读书山。”诗下有自注:“系舟,先大夫读书之所,闲闲公改为元子读书山,又大参杨公叔玉撰先人《墓铭》。”闲闲是赵秉文的号,他是书法名家,为元好问题写《系舟山图》,表彰其父亲元德明。大参,参知政事。杨公叔玉指杨慥,代州五台人,承安五年(1200)进士,天兴元年(1232)三月,权参知政事,次年卒。杨慥曾为元德明撰写墓志铭,现存,见《中州集》卷十《先大夫诗》。赵秉文、杨慥两位名流为元德明撰写诗文,是元家的荣幸和自豪,元好问相信,从今而后,当地的方志上,系舟山将改名为元氏读书山。第三首感怀今昔:“眼中华屋记生存,旧事无人可共论。老树婆娑三百尺,青衫还见读书孙。”首句化用曹植《箜篌引》“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写物是人非之感。华屋当指福田精舍,当年的僧人都已故去,没有人可以一起话旧,回忆当年元德明读书之事。只有亭亭如盖的高大古树看见元德明的子孙们又回到了读书山中。历史仿佛在重演,子孙们在重复着过去。第四首着眼于未来,该何去何从?“乞得田园自在身,不成还更入红尘?只愁六月河堤上,高柳清风睡杀人。”重获自由,回到家山,是老死故土还是重回红尘?第二句虽是反问句,表示否定之意,但刚回到家不久就提出这一问题,足见元好问心存矛盾。后来元好问走出家乡,往来各地,证明他难以忘怀尘世。末两句写隐逸生活,盛夏之际可以在河堤柳荫下清风中安然酣睡,这固然闲适自在,但也空虚寂寞,“只愁”“睡杀”中含有对这种状态的质疑。

没过多久,一些乡亲冒雪来看望元好问,元好问非常高兴,与乡亲们一起饮酒,借助酒力,他写下了一首笔力纵横、设景奇幻的佳作《读书山雪中》:

前年望归归不得,去年中途脚无力。残生何意有今年,突兀家山堕眼前。东家西家百壶酒,主人捧觞客长寿。先生醉袖挽春回,万落千村满花柳。山灵为渠也放颠,世界幻入兜罗绵。似嫌衣锦太寒乞,别作玉屑妆山川。人言少微照乡井,准备黄云三万顷。何人办作陈莹中,来与先生共炊饼?(陈先生贬官后,答京师人书云:“南州有何事?今年好雪,明年炊饼大耳。”)

全诗十六句,四句一层。第一层叙事为主,他从前年起就开始盼望归乡,去年曾因为脚力不济,未能攀登读书山。没想到突兀的家山好像从天而降,矗立在眼前。“突兀家山堕眼前”形象地展现出生还家乡的侥幸以及读书山的亲切可人。第二层写乡亲们纷纷带来美酒慰问归来的游子,像杜甫《羌村三首》中所写的那样,“父老四五人,问我久远行。手中各有携,倾榼浊复清”。乡亲们举起酒杯,祝他健康长寿。微醺飘忽眼花耳热之际,诗人仿佛唤回了春天,觉得处处都是花红柳绿的美丽景象。第三层接着描写醉中幻象,读书山的山灵也跟着“放颠”起来,漫天飞舞着兜罗树上的木棉花。当年吴越王钱镠衣锦还乡,大宴乡亲,嫌弃山林贫寒,以锦绣覆盖山林。苏轼《临安三绝·锦溪》:“楚人休笑沐猴冠,越俗徒夸翁子贤。五百年间异人出,尽将锦绣裹山川。”元好问反用苏诗之意:上苍似乎不满山林衣锦寒酸俗气,故而用冰清玉洁的白雪来妆扮读书山。最后一层展望明年的丰收景象,别开生面。乡亲们说,大诗人回归故里,就是少微星(又名处士星)照临家乡,为了迎接元好问回乡,天公才下了这场大雪,为来年准备了三万顷金黄彩云般的麦田。“黄云”有双关含义,既指雪天的云彩,又指成熟的麦田稻田。王安石《木末》:“缫成白雪桑重绿,割尽黄云稻正青。”三万顷,形容丰收之广。既然如此,那么明年谁打算来当贬官的陈瓘,与我一同开怀大吃他那诱人的大炊饼,一同享受大丰收的喜悦呢!陈瓘为北宋名臣,字莹中,号了斋,元丰二年(1079)探花,曾任左司谏等职,正直敢言,因为斥责蔡京、章惇等人,屡遭贬官。据元好问自注,陈瓘贬官后曾给京城朋友写信,谈及贬逐地的大雪,展望到明年的丰收景象,猜想百姓们粮食充足,炊饼都会大了起来。在农耕社会,炊饼大是富足幸福的体现。

热闹散去,雪后天晴,元好问平静下来,欣赏雪夜月色,作《己亥十一月十三日,雪晴夜半读书山东龛看月》:“四山寒雪夜深明,未恨崔嵬失旧青。青女有功加粉泽,素娥无意惜娉婷。微云河汉非人世,太古鸿荒见典刑。剩著新诗记今夕,年年来醉半山亭。”深夜读书山一片宁静,大雪覆盖住高耸的青山,白色苍茫,霜神青女“雪上加霜”,像是给读书山涂了层粉黛,月色皎洁,嫦娥尽情展示她的美好姿态。星空点缀着少许白云,时光像是停滞了一般,仿佛回到了太古鸿荒的境界。多么美妙的夜晚,元好问要用新诗记录下来,但愿年年都能到这里饮酒赏月。这首诗以写景为主,纯粹闲静,体现了元好问对读书山的迷恋之情。

大约蒙古太宗十二年(1240)重阳节,元好问与刘济等五六位朋友一同游览读书山,登高览胜,写下《九日读书山,用陶诗“露凄暄风息,气清天旷明”为韵赋十诗》。这组诗以陶渊明《九日闲居》中的诗句为韵脚,围绕重阳登高这一主题,俯仰今昔,感慨乡社遭受丧乱二十年的巨大破坏,“乡闾丧乱久,触目异平素”(其一);追怀他的父亲元德明在读书山的生活和创作,“依依览陈迹,恻怆不能言”(其三);追忆在汴京期间与赵秉文等人重阳节登临吹台的盛况,“九日登吹台,追随尽名卿。酒酣公赋诗,挥洒笔不停”(其七);回忆担任内乡县令期间重阳饮酒赏菊的快乐情景,“归路踏明月,醉袖风翩翩。父老遮我留,谓我欲登仙”(其八)。从“福田行欲近,重为诗酒障”来看,因为写诗饮酒耽搁了时间,他们这次没有到达福田寺这一核心景点。此后,元好问多次夜宿读书山,有时单纯写景,如《读书山月夕二首》其一写山中幽静风光:“层崖多古木,细路深莓苔。柴门开晓日,云际青山来。静中有真趣,孤赏何悠哉。”《癸卯岁杏花》写他最喜爱的杏花:“读书山前二月尾,向阳杏花全未开。待开竟不开,怕寒贪睡嗔人催。爱花被花恼不彻,一日绕树空千回。”有时抒发人生感慨,如在《感兴》中感叹光阴虚度:“道路常教车历鹿,功名惟有鬓飘萧。勤如韩子初无补,晩似冯公岂见招?五十三年等闲里,一窗风叶雨潇潇。”元好问说他虽然像韩愈在《进学解》中所说的那样,“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非常勤奋,最终却“头童齿豁,竟死何裨”,虽然常年奔波,却未能成就功名,只能闲居家山,听着潇潇风雨。

元好问晚年经常往来于河北、山东等地,其间不时地回望家山,他的家山书写也随之进入尾声。他游览附近的定襄七岩山时,说“同游尽亲旧,举目是家山”(《同周帅梦卿崔振之游七岩》);他经过代州(今山西代县)南楼时,说“家山最与南楼近,三十三年恰再来”(《代州门外南楼二首》其一),“欲望读书山远近,雁门门上懒回头”(《发南楼度雁门关二首》其一);路过徐沟(今山西清徐境内)时,说“路转川回失系舟,更教两驿过徐沟”(《南关二首》其二)。这些都说明,家山永远在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