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真慧

内容摘要：学界对杨慎的诗词文已有很多研究，但对杨慎散曲的研究较少，尤其是对其代言体散曲关注极少。杨慎散曲集《陶情乐府》收录了他的散曲作品，其中代言体散曲约有26首，这些散曲通过运用一些艺术手法代不同女子口吻来抒发感情，或是代妻子口吻以慰相思之情，或是代伎女口吻以表脂粉之意。同样这些代言体散曲也是杨慎代自己而言，其中寄寓了作者无限的情思和难以直说的心境。

关键词：杨慎 陶情乐府 代言体

杨慎，明代著名的文学家和学者。《陶情乐府》是其散曲集，真实地记录了杨慎在贬谪期间的生活与心境，其中有很多代言体散曲表达了杨慎自身难以直言的心境。本文统计了杨慎散曲集《陶情乐府》中的26首代言体散曲，统计标准是这些散曲或是代妻子表相思之意、或是代妓女表离愁别恨、或是代歌伎表留恋之情。通过对其代言体散曲的分析，试图找出其代言体散曲究竟是代何人、表达何种感情、有何种艺术特色等。

一.思想感情

从杨慎散曲中代言体散曲的表达内容上来看，主要是言情之作，作者在代他人言情的同时也抒发了自己内心的情感，如有代妻子口吻以表相思之情的典雅之作，亦有代妓女口吻写儿女伤别的“艳情”通俗之作。这里略做分析。

或是写离别相思。“议大礼”一事使杨慎与黄峨不得不忍受相思分别之苦，不得不承受世态炎凉的愤懑与世事无常的无奈。他们夫妻二人被迫分离了三十多年，天各一方，只能以诗作寄相思。因此杨慎写下了大量的离思之作，多在诉说离情别恨。例如《黄莺儿》：

罗袖卷春寒，对飞花把泪弹，无心拈弄闲箫管。尘蒙镜鸾，愁埋枕珊，蘼芜草緑王孙远。倚雕阑，叮咛鱼雁，寄与薄情看。

此曲是代妻子言情，描绘出一幅凄凉之景：一位女子为情洒泪伤神，无心它物，一心只盼情人早日归来，便终日倚在栏杆边对着鱼雁诉说离情，希望它们可以是薄情的人儿寄去音信，期盼重逢。鱼雁可以寄去相思、传递消息，表现出主人公对心上人久别不归的相思之情以及自己饱受相思之苦的悲伤。

或是写哀怨苦闷。杨慎在贬谪期间亦是多出入于青楼妓馆，与妓女相交，红楼紫帐，自是为杨慎提供了最佳的创作土壤。在他的言情散曲中，有代妓女口吻写她们的离情别恨，如儿女伤别、衽席闺阁、裙裾脂粉、花柳歌筵之作。如《皂罗袍》：

为相思瘦损卿卿，守空房细数长更。梧桐金井叶儿零，愁人又遇凄凉景。锦衾独旦，银灯半明，纱窗人静，罗帏梦惊。你成双丢得咱孤另。

此曲是代妻子言情，描写了女主人公为相思而日渐消瘦，可“愁人又遇凄凉景”，爱人移情别恋，在外风流，而自己独身一人深夜难眠，不觉心生怨怼，表现了女主人公对爱情和命运的悲叹。

或是写男女艳情。李程在《散曲语言艺术研究》中指出：“散曲代言体中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是以女性为主角、以情爱为表现内容的。”在杨慎的散曲中，同样有这样的作品。如《水仙子》：

佳人斗草坠金钗，绕遍花园跌绽鞋。寻时节不许旁人在。猛抬头笑口开，见檀郎跳过墙来。将罗裙轻轻铺展，把金莲款款高抬，倒成就了小小奴才。

此曲代妓女言情，以女性口吻写男女艳情，直白大胆，通俗易懂。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在贬谪期间生活的空虚与无聊。

二.艺术手法

杨慎利用“代言体”的方式书写的散曲，采用了多种艺术手法以求细腻真切地表达他人的情感和心境，抒写他人的心声。这里主要分析三种手法即比兴寄托、悬想手法和对面写法。

所谓比兴寄托，即作者运用比兴手法，借物寄情，因事托意，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感情通过抒情主人公之口来表达，以此显示出散曲含蓄蕴藉的意味。如：“[重]婵娟，从别后萍流蓬转。多病多愁，相思衣带缓。记名园花底，笑挽秋千。回首云程隔万山，燕来时黄昏庭院。”“[玉堂客]东风芳草竞芊绵，何处是王孙故园。梦断魂劳人又远，对花枝空忆当年。愁眉不展，望断青楼红苑。离恨满，这情踪怎生消遣？”（《二郎神》）这首散曲明写女子与心上人分别后多病多愁，只能通过对往昔恩爱的追忆来表达对心上人的思念，以及相思却不得相见的哀怨和愁闷，但其中寄托了作者的政治情怀。杨慎虽然遭到贬谪，但是他始终对皇帝抱有一丝希望，希望皇上看到自己的一片忠心与赤诚，能够赦免并继续重用自己。故以女子对心上人的相思之情来寄托杨慎对远在帝京的皇上的思念，渴望得到皇上的再次眷顾。

所谓悬想，即作者凭空想象女主人公的体态、形象与情境等。如：“[满庭芳]到如今锦衾独眠，清秋似水，长夜如年。向阳台空把佳期盼，隔多少远水平川。我这里归期重算，他那里卜尽金钱。望音书寻方觅便，向江头岸畔，错认几人船。”（《中吕·粉蝶儿》）再如“想佳人倚画楼，隔天涯万里悠悠。度流萤鸳鸯机上，弹别凤鹍鸡弦首，望牵牛乌鹊桥头。”（《水仙子》）这两首散曲都是作者在想象远方的妻子思念自己的情状，一是想象妻子渴望得到丈夫的音信，不停地向江边望去，却不知认错了多少归船;一是想象妻子孤身一人独倚画楼弹奏哀伤之曲，望着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而自己和丈夫却两地分离，不得相见相守，眼眸里尽是忧伤。这样代妻子身份言说思念之情，显得典雅含蓄，又能体现缠绵委婉的情味。

所谓对面写法，即抒情主人公所表达的思想感情与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是一致的，并且这种感情是相互的。如：“[满庭芳]到如今锦衾独眠，清秋似水，长夜如年。向阳台空把佳期盼，隔多少远水平川。我这里归期重算，他那里卜尽金钱。望音书寻方觅便，向江头岸畔，错认几人船。”（《中吕·粉蝶儿》）这首散曲是杨慎代妻子黄峨言说相思之情，他想象妻子经常独自一人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思念着远方的丈夫。其实是杨慎自己思念妻子，却站在對方的立场上想象是妻子思念自己。两个人彼此思念的感情是一致的，思念的对象也是对方。

三.语言特色

李程在《散曲语言艺术研究》中指出：“较诗词而言，曲中所描写的女性形象也呈现出了不同的特点：性格更为鲜活、明快，也不再是作者人格精神的承载人物。”故此，杨慎散曲代言体的言情之作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既有民间口语的运用，亦有古典诗词的化用，还有亦俗亦雅的语言风格。

一是浅易的口头语言。杨慎代妓女口吻所叙伤别离情的散曲作品语言风格较为通俗，如回忆往日温存的用语：“瞒昧着母亲，低防着外人，把一个肯字儿将咱衅。常记得酒阑人散那时分，谁先肯，谁先顺”（《朝天紫》）;叙写离别之哀怨语：“不明白前世姻缘簿，教今生千般间阻。实指望眼皮儿上供养出并头莲，有分教心窝儿里再长连枝树”（《越调斗鹌鹑》）;满怀伤感之相思语：“春寒俏，春梦多，梦儿中和他两个。醒来时空床冷被窝，不见你空留下我”（《落梅风》）;心存怨怼之语：“留他不下，为谁人忙去家，回首时隔天涯”（《柳摇金》）。这些散曲用词直白通俗，表达方式十分直接，有一种生动活泼、惟妙惟肖、嬉笑怒骂的世俗情态之味，上承元散曲特征，同时也受到了明代民歌的影响，进一步发展了散曲通俗易懂、直白率真的特点。

二是雅致的诗化语言。杨慎代妻子黄峨口吻以表相思之情的散曲作品风格较为典雅，较为典型地体现了杨慎以词为曲的创作方式，如表相思之情：“[耍孩儿]昨宵梦里分明见，醒来时枕剩衾单。费长房缩不就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完离恨天。相思离恨知多少，烦恼凄凉有万千。别泪铜壶共滴，愁肠兰焰同煎”（《中吕·粉蝶儿》）;“晚妆眉黛月如钩，香溼云鬟露未收，清涵玉臂寒先透。想佳人倚画楼，隔天涯万里悠悠”（《水仙子》）。这些散曲用词表达委婉曲折，化用古人诗句，柔婉雅丽，较有文言气息。表现了夫妻二人彼此之间情深意切的相思，以及两个人对归期的盼望。作者当时被贬谪云南，与妻子黄峨天各一方，聚少离多，故而以词曲互诉相思，真切动人，为后世谱写了一段佳话，传为美谈。

三是亦俗亦雅的语言风格。杨慎有一些代歌伎和妓女口吻表达相思离怨之情的散曲用词亦俗亦雅，既通俗易懂又有些雅致。如：“[圣药王]高桥渡，团山路，万转千回，无计留他住。锦瑟年华谁与度，铁做心肠泪似珠.不见他一纸来书。”（《越调斗鹌鹑》）“不明不暗唱阳关，无语无言倚画阑，多情多恨空肠断。”（《水仙子带过折桂令》）这些散曲的用词既直率地表达女主人公对心上人难以抑制的思念之情，又用了比较书面化的措辞，能够取得雅俗共赏的效果。同时，这种真挚的情感表达能够带给人一种宣泄的快感，使人的身心得到释放，精神需要得到满足。

在《陶情乐府》的26首代言体散曲作品中，作者进入抒情主体的生活和内心进行理解性的揣摩和分析，从而使这些作品既能代妇人立言，或为地位低下的女性言说心中苦楚，表现出这些歌伎的真情实感，或为远在天边的妻子言说心中的思念与埋怨，又能同时传达出作者内心的相近的情感。这些代言体散曲在表达内容、语言风格、艺术特色等方面有着不同之处，展现了女性在命运和爱情中的不同境遇，同时也寄寓了作者无限的情思与遭受贬谪的心境。同时对作者而言也是一种娱人娱己的表达方式，提供了一种间接而畅快的抒情渠道，以代言体表达心中难以言说的真实感受。张愈光在《陶情乐府序》中有云：“昔人云：东坡词为曲诗，稼轩词为曲论。若博南之词，本山川，咏风物，托闺房，喻岩廓，谓之曲史可也。”可见杨慎的散曲值得进一步探索和研究，希望本文可以抛砖引玉，促进杨慎散曲作品代言体的深入研究。

參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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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