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日本新感觉派代表人物横光利一初期作品皆体现了其家庭因素的重要影响，尤其是“病妻三部曲”（《春天乘着马车来》、《蛾无处不在》、《花园的思想》）。后两部小说中男女主人公“他”和“妻子”，可联想到作者与其首任妻子小岛君子;丈夫照顾病妻及病妻去世的故事情节也与当时他俩真实的家庭生活相符。横光的“病妻三部曲”中结合了自然流露的真挚感情、传统的审美意识与新感觉派的表现，从而具有感人的艺术魅力和较高的文学价值。

关键词：横光利一 《蛾无处不在》 《花园的思想》 家庭因素 小岛君子

一

日本新感觉派的旗手横光利一（1898年-1947年），与川端康成同是新感觉派阵地——杂志《文艺时代》的核心创办人之一。昭和初期的日本文坛，他所代表的新感觉派与日本传统文学形态私小说为中心的自然主义、强调阶级意识的左翼文学三足鼎立。横光的代表作有《太阳》、《机械》、《上海》、《旅愁》等。

横光利一作为日本新感觉派的领军人物被熟知，故其作品研究多以分析新感觉派特色为主;对其带有强烈私小说色彩的初期作品亦如此，研究角度多为构图和表现手法等，偏重理论。但是回顾横光本人的人生经历，可知他在現实生活中与首任妻子小岛君子间的恋爱生活极大地影响了其初期创作。正如本人已发表的论文《论家庭因素对横光利一《太阳》创作的影响》（《中国与日本：文化交流与相互认识》 大连理工大学出版社 2015.2）、《论家庭因素对横光利一《春天乘着马车来》创作的影响》（《成长》 2016.10）所述，获得当时日本文坛的重视与讨论的中篇小说《太阳》（《新小说》 1923.5），创作时期正与他和首任妻子的密切交往重合，女主角卑弥呼也以小岛君子为原型。其后引人瞩目的“病妻三部曲”（《春天乘着马车来》、《蛾无处不在》、《花园的思想》）更为明显，皆与二人的恋爱同居生活有关。《春天乘着马车来》、《花园的思想》描述了患肺结核的妻子与看护她的丈夫间的故事，而《蛾无处不在》则描述了丈夫在妻子死后出现的幻觉，据此可将这三部小说定为同一系列作品进行研究。

二

短篇小说《蛾无处不在》发表于1926年10月杂志《文艺春秋》，故事梗概如下：“妻子”终究还是去世了。葬礼后“他”离开家暂时去了妻子的娘家，因对妻妹产生恐惧之心而默默逃离。但无论暂住在恩师家中还是去旅行住在宾馆，去很多朋友所在的海岸町还是返回恩师家，一到夜晚必定出现一只飞蛾，并且会冲着他飞去，他认为这只飞蛾就是妻子。某夜，有位女子称读了他的小说来见他，他见后觉得这位女子与蛾相比更像其妻便认定是妻子。但是飞蛾出现后女子害怕地跑出房间，于是他认定飞蛾才是其妻。翌日，他又一个人踏上旅程，晚上在宾馆用膳时，又见到了飞蛾。最后他想“不对，现在是夏天，所以肯定到处都有飞蛾”，毅然地把生鱼片扔进嘴里。

而《花园的思想》则发表于翌年2月杂志《改造》，故事梗概如下：以海边的肺病疗养院为舞台，描写了死期逼近的“妻子”与“他”的生活。“在他和妻子之间悲伤的时机业已过去”。他已经不想再思考与妻子的病有关的任何事，决心把肺病疗养院看作花园、把自己所有的感觉当成错觉、试图把心中全部的阴暗感受为明朗，努力超越并美化妻子将死的事实。最终他和岳母一起凝视陪伴妻子逝去，“好长一段时间他入神地看着死亡之美展现在眼前，恍惚中呆呆地伫立。最后他如一片纸一般晃晃悠悠地降落到花园之中。”

《春天乘着马车来》、《蛾无处不在》、《花园的思想》的发表时间，分别为1926年8月、10月和1927年2月，不仅发表时间连着，其故事情节也有着极强的延续性，以丈夫的视角讲述了患有肺结核的妻子病逝前后的生活。粗读小说即能明显体会到作家本人的告白性，即日本传统私小说的重要特征;更易联想到在私小说中占重要地位的“病妻物语”（又称“亡妻物语”）。但是，这“病妻三部曲”同时也凝聚了横光利一作为新感觉派所花费的苦功。

三

横光利一于1898年3月17日生于日本福岛县北会津郡东山温泉新泷，父亲横光梅次郎辗转各地从事土木工程的工作，横光则与母亲、姐姐相依为命度过了不安定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父亲这一重要男性角色的缺失，使其生命中的女性对其产生强烈的影响。尤其是他与首任妻子小岛君子的恋爱同居生活困难重重，于是他把对女性亦或爱情交织的不信和热切的期望，投入新感觉派初期的创作中。横光利一初登文坛的处女作《太阳》中女主角“卑弥呼”即有着小岛君子的影子。《春天乘着马车来》中所塑造的女主角（即患肺结核的“妻子”）更是以君子为原型。

“病妻三部曲”之二《蛾无处不在》的开篇即是“终于他的妻子死去了”。但这句话的作用并不仅仅是明确此作与其他二作的关联。现实生活中横光利一也是照顾患肺结核的君子整整两年多，最后还是失去了她。而且，小说中的时间为夏天，空间背景为他的家、妻子的娘家、恩师家、宾馆的房间;这与现实中君子病逝后横光的轨迹一致，君子逝去的时期也是夏天，此后横光为了转换心情的确也曾暂住过君子的娘家、恩师菊池宽的家。[1]

而最终章《花园的思想》的背景是初夏（五月至六月之间）、海边的肺病疗养院，也极易联想到现实中位于神奈川县逗子的湘南疗养院，六月二十四日君子便是于此去世的。可从大正十五年横光的书信中推测出六月君子已经入住疗养院。

虽说这里不收重病患者，但求了菅之后终于住进去了。我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空闲的。（（六月二日 逗子小坪湘南疗养院寄出 东京市外中野三三零零佐佐木味津三收〔明信片·钢笔书写〕）[2]

《花园的思想》中更是随处可见表现他心情的文字。例如“此二人长时间互相承受了痛苦”、“无论何时都不能对爱掉以轻心”等句，都与横光的现实生活重合。此外，小说中妻子死期将至，她母亲来看望时唤她“小君”，明显是借用了现实生活中横光妻子君子之名。

现实中在小岛君子去世十五天后，横光利一提交了结婚登记。君子死后还如此在乎与她的名分，正是证明在横光第一阶段的人生中她的重要性。同样，在君子去世后发表的“病妻三部曲”也是佐证。正如栗坪良树所说，“这三部短篇小说由横光对其妻逝去的深深哀悼而来，其根源有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作为那个时代的作品，这种直率坦诚的描述出乎读者的意料。”[3]

“在观念上美化死亡来祈求妻子死去的幸福，是基于“新感觉派”立意的方式。但横光对妻子真诚的本性才让这些作品留有更美的印象。横光无特殊原因地讨厌“身边小说”，于是他不断地费尽心思苦心书写。但是直面妻子之死的严峻现实，这种没有理由的抑制便败给了原有的“自然的感情”，暴露了他那深不见底的抒情与爱意。这种无法抑制的感情，给他写下的这一系列的病妻物语增添了光辉。”[4]

横光利一在创作前期虽然极其重视表现手法，但他作为一名小说家还是多次选取身边的素材来书写作品。表现手法只不过是“病妻三部曲”的表面，根植作品深处的却是他心中的爱，尤其是第一部《春天乘着马车来》。他对妻子深深的爱洋溢在这三部小说中，也成为最打动读者的部分。

参考文献

1.保昌正夫.横光利一见闻录[M].勉诚社，1995.

2.福田清人.荒井惇见.横光利一[M]. 清水书院，1978

3.横光利一.定本 横光利一全集 第2卷[M].河出书房新社，1981.

4.横光利一.定本 横光利一全集 第16卷[M].河出书房新社，1987.

5.井上谦.评传横光利一[M].樱枫社，1975.

6.栗坪良树.鉴赏日本现代文学第14卷横光利一[M].角川书店，1981

注 释

[1]井上谦《评传横光利一》（樱枫社 昭和50年10月）

[2]《定本 横光利一全集 第16卷》（河出书房新社 昭和62年12月） P86

[3]栗坪良树 《鉴赏日本现代文学 第14卷横光利一》（角川书店.昭和56年9月）P128-129

[4]福田清人.荒井惇见.《横光利一》（清水书院 昭和53年8月） P142

（作者介绍：马乐，江汉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副教授，研究方向：日本近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