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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演绎的经济学原理

2020-07-28张麒

博览群书 2020年7期
关键词:贾府经济学红楼梦

张麒

王熙凤管理“贾府”的成与败

美国经济学家曼昆有一本《经济学原理》,是畅销全球的书籍。尤其是其“十大经济学原理”,被奉为谙通经济的魔咒。以此来检索和验证《红楼梦》中贾府的经济人物和经济生活,则十分通灵,百问得以其解。

曼昆认为:经济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原意是“管理一个家族的人”。《红楼梦》中的贾府的当家人其实是王夫人,但管理这个大家族事务的正是王熙凤。曼昆指出:一个家庭面临着许多决策。它必须决定各个家庭成员分别去做什么,以及每个家庭成员能得到什么回报……家庭必须考虑到每个成员的能力、努力和愿望,以在其各个成员中分配稀缺资源。按照这个逻辑来看贾府,来审视王熙凤的点点滴滴,则许多困扰在《红楼梦》和王熙凤身上的纠缠和“死结”则很容易解开。

首先,我们来看“家庭成员分别去做什么,每个家庭成员能得到什么回报”。这一条,王熙凤就得失参半,有处理好的,也有没处理好的。在秦可卿丧没,她前去“协理宁国府”期间的行为表现,王熙凤有板有眼,处事公平恰当,给每个人的利益回报恰如预期,尤其是对那个“负责迎送亲客的”男佣人“当班迟到”的处罚,令举府动容,众人皆惊。书中有这样的文字,恰是王熙凤深知经济学治理的内心写照: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令:“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来!”

过去,人们对这一情节,多从管理不讲情面的“铁娘子”风范的角度加以分析,这都未说到点子上。殊不知,没有经济思想的治理,只能是越治理越混乱。王熙凤是具有经济思维的素朴的家族治理专家,她对人丁逾千人的荣、宁二府是看透了,她没去处理秦可卿丧事之前就在想着如下问题: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务专责,临期推诿;第三件,费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经济学原理告诉我们,人们会对激励做出反应。在经济学研究中,激励起着中心作用。一位经济学家甚至提出,整个经济学的内容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人们会对激励做出反应,其余内容都是对此的解释。”激励是这样,惩罚同样如此。王熙凤对那个男佣的惩罚,就是对其他人的激励。我们还不应该只看到这种激励的直接影响,还要看到激励产生的不太明显的间接影响。

王熙凤还是一位极善于考虑“边际量”的人物,在尤二姐事件的处理上,她走的是“灰色地带”。尽管从传统道德上讲,王熙凤是“阴险的、奸恶的”,但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它又是合理的。贾琏偷娶了尤二姐,事情败露后,王熙凤的反应是理智的、冷静的,她对尤二姐说:

还求姐姐下体奴心,启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谏劝二爷,慎重世务,方为大礼。

…… ……

(如不搬过来)使外人闻知……二爷之名也要紧。姐姐竟是我的大恩人,使我从前之名一洗无余了。

王熙凤之所以选择这“灰色地带”正是出于以上话里的考量。贾琏偷娶尤二姐,既以成事实,如果闹将出去,那是两败俱伤。王熙凤是生不出“儿子”的,这在过去是“失德”行为,是可以被男人“休”去的。而她自己又是两府的大管家,深得贾母的喜欢,又被王夫人百般信任和依赖,两府千余号人,谁不看自己的脸色行事?如果随性地闹将出去,自己地位不保不说,还将随时被扫地出门,“哭向金陵”,至少落得个“不贤德”的骂名。王熙凤思前想后,最终“像什么事没发生”似的把尤二姐“赚”进了大观园里。

曼昆的经济学告诉我们:为什么手机使用者会打那么多的电话,为什么航空公司愿意以低于平均成本的价格卖票,为什么人们愿意为钻石支付比水高那么多的价格……这是因为当且仅当一种行为的边际收益大于边际成本时,一个理性决策者会采取这种行为。王熙凤是“理性决策者”,她的决策和行事方式,我们应多从经济学的角度加以观照,加以审视,单单从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和价值观来衡量和评判,往往会讲不通的。

当然,王熙凤也有“失败”的案例。如贾芸他们通过走她的“门子”而频频得好处,捞油水,就是“回報”和行为的失衡。这种“导向”激励的副作用,对自己,对贾府的府邸经济成长都是极其有害的。王熙凤,按现在的话来讲,她是个企业家管理者,我们以经济的眼光来审视和打量她,她是有得有失,得失参半吧。这对我们理解《红楼梦》和其中人物的种种行为表现不无好处,对处在现实经济社会生活中的我们确有借鉴和帮助。

贾府的“公共物品”

按照美国经济学家曼昆的解释:所谓“公共物品”,它不具备排他性(譬如烟火晚会),要阻止人们去看是不可能的,因而它不具有消费中的竞争性。作为主办方来说,这是社会福利。

那么,《红楼梦》中的贾府有没有这种“公共物品”呢?回答是:有。贾府年节里唱大戏,去清虚观打平安醮等等就是一种十足的公共福利。贾府在过年或其他节日的日子里,是要安排“唱大戏”的。《红楼梦》第五十三回、五十四回就记载唱大戏的情形:

当又有林之孝之妻带来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每二人搭一张……

不但唱戏,还有赏钱。书第五十三回说:

早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撒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

贾府有自家的戏班子,常年花钱养着。那十二个优伶,也是花银子从江南姑苏那边买来的。贾府唱大戏撒钱,当然有“一府至尊”贾母喜好的因素,可收益的却是众人,是街坊四邻,是周围百姓。那贾府这笔钱该不该花?该不该唱戏还撒钱?这就得从经济和社会荣誉两方面来说了。

曼昆指出:在一个贫困的社会里,人们会有一种搭其他人慈善事业便车的倾向。贾府年节上演大戏,而且还撒钱,许多家奴和穷苦人便搭这个“便车”了。贾母多次说贾府只是个“中等人家”,她在工部做官的儿子贾政最后也慨叹整个家族不知省俭,挥霍无度,到头来是“坐吃山空”。平心而论,贾府的做派和排场,是一种封建贵族生活方式,是荣誉感、优越感的一种自然流露,是以自己独特的行事方式区别于一般人家而显露自身,有其合理的一面。但过度和放大,替代政府去做一些社会公益性的事,劳民伤财则是不可取的。还有清虚观打平安醮,又是捐款,又是撒钱,让观内观外看热闹的人挤都挤不过来,也是一个府邸的“尽责过度”。

清代的社会公共资源匮乏,公共管理只在人口、治安等少数领域。清代前期,因为北京内城都让给八旗军居住,原在内城居住的汉人都被赶到外城去。据《燕京杂记》载:北京的公共厕所,入者必须交钱。故人都当道中便溺,妇女也都当街倒便器,加之牛溲马尿,有增无减,重污叠秽,触处皆闻。夏仁虎《旧京琐记》说:行人便溺多在路途,虽有厉害的官吏惩治,但颓风不可挽,有的官员也在道上便溺。贾府的公共资源是很多的,如祠堂、庙宇、学校还有那大观园,但由于缺少经营,不收费,因而只投入不产出。长此以往,必然入不敷出。贾府的学堂是公办的,学子们进学堂不交学费,还有补贴。薛蟠进学堂就更是无厘头了,他连“唐寅”都能读成“庚黄”,且三天打魚两天晒网,经常不去学堂,偶尔去一次,也是专门结交契弟,可想荒唐不堪到什么地步。还有贾蔷,他跟贾蓉关系亲密,虽然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仍是斗鸡走狗,赏花玩柳。贾府的庙宇都是“家庙”,像铁槛寺、水月庵,就是贾府常年贴钱供奉的。没有收入便罢,还滋生了许多伤风败俗的事,如智能儿和秦钟偷情就发生在水月庵里。贾府是官宦之家,不修经济,放纵家人,门风败坏,最后落得个“呼啦啦大厦倾塌”的下场。教训极为深刻。

曼昆在他的《经济学原理》一书中讲到一些物品可以在公共物品与私人物品之间转换的例子。如果在一个有许多居民的镇上放焰火,焰火表演就是一种公共物品,但如果在一个私人经营的游乐场放焰火,焰火表演更像是私人物品,因为游人要付费才能进入观看。如何把一个封建府邸变成外向度很高、进入市场的独立个体,贾府的主人想不到,整个国家当时还没有这种意识和思维。所以贾府的经营者们所发出的“大有大的难处”“登高必跌重”“后手不接”等等的慨叹和忧虑其实都是徒劳的,于事无补。清朝的府邸经济是整个国家经济的微观,一个家族如此,整个国家也就那样。尽管那时的资本主义刚开始萌芽,但始终未能破土发育和成长,这与不懂得市场、不尊重经济规律有很大关系。

(作者系文化学者、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中国中小企业研究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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