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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佩甫长篇小说《平原客》的主题表现与叙事结构

2020-07-12杨黎丽河南牧业经济学院郑州450046

名作欣赏 2020年36期

⊙杨黎丽[河南牧业经济学院,郑州 450046]

“如果他知道他的未来就是一个杀人犯的话,他就犯不着远涉万里,去美国读博士了。杀人还用苦读么?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平原客》中主人公李德林的反思)

李佩甫长篇小说《平原客》,故事发生在豫中平原。留美博士、国家首席小麦专家李德林生于梅陵,长于梅陵,根植并仰仗于这块楚汉交汇处的冲积平原,血脉与其相接,成为梅陵最出色的研究者、播种者与收获者。他的生命律动本应随麦浪起伏,生生不息,拥有一望无际的人生坦途。然而,谁也想不到,一个集博士、教授、专家、学者称号于一体的高级知识分子竟然成了雇凶买凶杀害妻子的主谋。这个故事的反转,令人唏嘘却又让我们思考人生,因为这个故事里的原型就是当年2005年时任副省长的吕德彬杀妻案的真实案件。

作者李佩甫在十几年后将这段故事变为小说的素材,写出了《平原客》,也解开了对这一案件始终不解的吃瓜群众的疑惑,笔者针对这部小说来谈谈李德林人生的几个命运关键节点。

一、婚姻和事业对于李德林的人生意义体现

对于一个成功人士来说,婚姻和事业就像是博弈的两方,平衡不容打破。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所谓的成功也不免显出几分破败来。小说中的主人公李德林,留美博士、教授专家、博士生导师、国家首席小麦研究专家,先是成功升任了“农科大”的副校长,紧接着赶上了知识分子从政的热潮,他又摇身一变成为仕途新贵,升任主管农业的副省长。李德林膨胀了。然而,家里川流不息出现的各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让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彻底亮起了红灯。妻子罗秋旖原也是农科大的老师,小姑娘那会儿带着对李德林学问的崇拜和父辈的褒扬,不知道什么是婚姻,就一头扎进了和李德林的情感旋涡中,并很快结了婚。然而这段婚姻,处处让罗秋旖崩溃,貌似小事却又时刻都在挑战着罗秋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李德林还是太大意了,对他来说,女人嘛,不就是个婆姨,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麻烦?小到洗手洗脚、抽烟吐痰,大到不尊重老人、不给自己面子,李德林觉得婚姻实在是一地鸡毛。罗秋旖当年跟着李德林回到梅陵老家办婚事,很多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李德林也只是会读个书,这就能领回家这么好看的女娃子?李德林在酒席上和人瞎吹牛、喝大酒,不知道乡下闹洞房的陋习已经让罗秋旖接近崩溃:不知道什么辈分的男人的手在打闹中伸进了罗秋旖的衣服里,罗秋旖恶心得快要吐了。她悲愤地大声呵斥、控诉换来的却是别人评价说她不懂礼数,新婚这天不就是叔伯大爷们跟新媳妇儿开个玩笑嘛!这也是活跃气氛嘛!罗秋旖像疯了一样,把结婚打算盖的被子从小楼上扔了下去,一个人离开了村子……这个婚姻的暗疾,从新婚时期就已经埋下了。

二、家乡和事业对于李德林职业生涯的帮助与禁锢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认同:在一个人的成功中,家乡和事业这两方的实质关系如果配合好了,对一个人的未来职业发展空间来说会受益无穷,反之则贻害无穷。

李德林置罗秋旖的警告于脑后,依然没有边界感地接待着家里和办公室里随时冒出来的村里的人,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和要求,李德林疲于应对,但是依然在尽自己的心力去试图维护自己在乡里人面前的有头有脸。夫妻二人生活背景和习惯的不同也成了婚姻里让李德林疲惫不堪的源头之一。罗秋旖说,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要是没有原则,将来这些人会毁了你的事业。可是对比罗秋旖的警告,李德林想的却是古人说话真是精辟呀!“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女人一旦读了书,真是难搞定,这不是中看不中用吗?两个人的矛盾终于走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正如那则《天鹅、梭子鱼和虾》的寓言故事:

一天,梭子鱼、虾和天鹅,出去把一辆小车从大路上拖下来:三个家伙一齐负起沉重的担子。它们用足狠劲,身上青筋根根暴露;无论它们怎样拖呀,拉呀,推呀,小车还是在老地方,一码也没有移动。倒不是小车重得动不了,而是另有缘故:天鹅使劲儿往上向天空直提,虾一步步向后倒拖,梭子鱼又朝着池塘拉去。究竟哪个对,哪个错,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寻根究底,我只知道小车还是停在老地方。(出自《克雷洛夫寓言》)

罗秋旖和李德林三观不合,同床异梦,奔着不同方向努力是注定拉不顺婚姻这辆车的。罗秋旖心灰意冷,和李德林离婚、带着女儿离开了省城。被抛下的李德林变成了孤家寡人,自然对于家乡感觉更亲切。很多人都是如此,当事者迷,每个人办事的分寸感,究竟多少是合适的呢?原则的体现怎么衡量?李德林认为罗秋旖真是有毛病,女人不就是应该始终处在辅佐男人成就事业的位置吗?离婚了对她一个带着女儿的中年女人有什么好处吗?放着好好的副省长夫人不做,脑子坏掉了,真是可笑。两个人的南辕北辙,一目了然。家乡的人赶着又来送温暖。学生刘金鼎对于老师李德林对于生活方面的提议言听计从,李德林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三、婚姻中说的门当户对常常强调的是精神层面的匹配度

婚姻双方中二人的极度不对等,带来的往往是灭顶之灾。刘金鼎紧贴着李德林的好处是他成了副市长,对于老师,他只有更为尽心尽力。按照李德林的嘱咐,在乡里物色个勤快麻利的姑娘做保姆伺候老爷子,刘金鼎安排了徐二彩,姑娘起先是本分的、勤快的,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老人。李德林颇为满意。他受够了罗秋旖的说教,现在的徐二彩就是乡野间野生野长的一株庄稼,蓬勃而有生命力,对于女性,李德林以为这就够了。于是,农村姑娘徐二彩变成了副省长夫人徐亚男。李德林的灾难真正开始了。徐亚男并不是改个名字就能摆脱身上的种种陋习和教养的。她颐指气使、指桑骂槐、蛮横撒泼、见钱眼开。李德林目瞪口呆,他似乎刚刚明白罗秋旖说的你要是没有原则,将来他们会毁了你的人和事业的。然而,悔之晚矣。当年的农村姑娘徐二彩,刚知道飞上枝头做凤凰原来是这么爽的滋味,她对别人的鄙视想当然的视而不见,反正她是副省长夫人!李德林要脸,她不怕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之前她就是个保姆,大学家属院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刚好捏住李德林性格的缺陷光宗耀祖就行。典型的小农经济思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下子,李德林像是陷在了泥潭里,拔出脚来两腿泥,他风闻妻子收受贿赂,打着他的旗号滥用职权,李德林的人生完全失控了,他看不见方向在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能从哪里获取前进的动力和力量,反正自己就是这样被套住了,走也走不脱,动也动不得。内心的惶恐与日俱增,然而面对徐亚男抱着儿子说你要离婚,我就把他从楼上扔下去,李德林溃不成军。“麦子黄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头发白的时候也没有……”刘金鼎的自视甚高让李德林的人生向着另一条岔道奔驰而去……而人生,永远没有重来一遍的可能。李佩甫写作上用了大功夫,大概也是因为和人物原型算是同乡的缘故,李佩甫对故事中人物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在剖析上提纲挈领、游刃有余,在他笔下,人就像是生长在乡野间的一棵植物。

李佩甫自己说:“创作是要用认识和眼光照亮生活之后,以独一无二的表述方式在文本中加入意义。文学肯定有当前社会生活的影子,但文学不是生活本身,写作和生活是两码事,做假的创作必须经过长期的思维浸泡与消化,也并非深入生活就能写作。”

李佩甫作为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的作家,他的作品中对人生的思考更为严谨和严肃,也很有深度。在平原,“客”是一种尊称。上至僚谋、术士、东床、西席;下至亲朋、好友,以至于走街卖浆之流,进了门统称为“客”。是啊,人海茫茫,车流滚滚,谁不是“客”呢?

李佩甫众多作品中描写的从乡村走出来的事业有成的人与乡村之间的关联,枝枝蔓蔓,放射状地交织,这些已经改变了身份的读书人散落在城市中,却像是一株株生长在中原大地上的根深叶茂的大树,将进城和离乡巧妙地穿插并汇集在一起。

应该说,《平原客》与之前李佩甫创作的乡村和城市之间的文化游移交织状态下的长篇小说主题上还是一脉相承。李佩甫的小说《生命册》获得茅盾文学奖颁奖辞是这么说的:

小说《生命册》的主题是时代与人。在从传统乡土到现代都市的巨大跨越中,李佩甫深切关注着那些“背负土地行走”的人们。他怀着经典现实主义的雄心和志向,确信从人的性格和命运中,可以洞见社会意识的深层结构。《生命册》正如李佩甫所深爱的大平原,宽阔深厚的土地上,诚恳地留下了时代的足迹。

而《平原客》在此基础上更深入地挖掘了人性的复杂和丰富性,作品在叙事结构以及行文语言上的功力非常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