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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张爱玲小说的影视剧改编
——以《倾城之恋》为例

2020-07-12朱冬梅张馨月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乌鲁木齐830046

名作欣赏 2020年36期

⊙朱冬梅 张馨月[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乌鲁木齐 830046]

《倾城之恋》是中国现代女作家张爱玲的作品,初载于1943年9月、10月《杂志》第十一卷第六期、第十二卷第一期,收入《传奇》。张爱玲在其《回顾〈倾城之恋〉》一文中,说到了她的亲身经历。珍珠港那年的夏天,港大放暑假,她常去浅水湾饭店看母亲,香港陷落后,每隔十天半月步行去看母亲,打听有没有船到香港,在《倾城之恋》中的很多描述都来源于对真实生活的一种描写。这篇作品对她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张爱玲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最喜爱自己写的哪部小说,她淡然一笑说:“我的小说结局大多不完满,《倾城之恋》算是拥有完满结局的一部,要说喜爱应该是她了。”《倾城之恋》的影视改编,第一次是1984年,由许鞍华执导,周润发、缪骞人主演的九十分钟电影《倾城之恋》。第二次是2009年,邹静之执导,陈数、黄觉、王学兵主演的三十四集电视剧《倾城之恋》。

一、电影改编的不完全“重现”

电影《倾城之恋》1984年由许鞍华执导。许鞍华在采访中笑说:“现在我对改编有很大的戒心,尤其是很优秀的作品,你如果拍得很像,人们会说,你拍得像,但没有原著好;你另外想个办法来拍,人家又说不是那个东西,所以特别难,很危险。老是跟原著比较,头都晕了,所以没事就不要去改编好的文艺作品。”许导对自己电影《倾城之恋》的影视改编是不满意的,认为很失败,但是作为二度创作,也有创新之处。可以说,许鞍华改编导演的《倾城之恋》有得有失。

(一)电影改编的创新之处

电影《倾城之恋》对原小说进行了一些创新性的改编,有些情节甚至是完全创新。电影将伶人唱戏当作开头,孟凡珍在《谈中国现当代小说改编的优劣——以小说〈倾城之恋〉为例》中指出,两个你来我往,来回斡旋的伶人正是白流苏和范柳原相互勾引,欲擒故纵的象征。电影中当白流苏第一次来到上海时,在接风宴上增加了受法国文化影响下分裂的中国情侣角色,即皮亚和露薏丝。这一对没有好结果的情侣也是在为白流苏敲响警钟。电影中朱先生说道:“他们是法国留学生,很浪漫。那个男的想像法国人那样打破我们的旧婚姻观念,不肯跟女的结婚,那女的也想学法国人那样,要打倒我们的腐败思想,后来没打破,倒是自己想结婚去了,真是哑巴吃黄连。” 这一对情侣的情况其实也是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写照,一个受外来思想影响不想结婚的男人,一个委身于男人,受制于传统中国思想的女人,不停拉扯,最终还是不能摆脱桎梏。这些话被我们观众听到,不免为流苏的未来担忧。此处添加的这对情侣,对两人关系的发展是有预见性的,这一处创新的添加可谓是妙。之后白流苏随徐太太到香港投靠范柳原。当徐太太找好了房子和范柳原白流苏一起吃饭时,又一次说到了这对法国情侣,借徐太太和徐先生的口说:“他们分开了,皮亚老说要回法国,露薏丝就一个人,搬了出来在湾仔租房子住,”“还好她父亲给她留了点遗产给她,金钱方面完全不用担心。”又说露薏丝在抽鸦片,徐太太想她是在消磨时间,如果结婚有了家庭自然就没时间了。而范柳原是个生意人,本就要到处跑,流苏也没有什么名分,再加之皮亚和露薏丝的分手冲击,她借此也能看到,如果她和范柳原分开了,她可没有不用担心的遗产,又该如何去熬过无尽的时间,她不得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再这样下去,她妄想和范柳原精神恋爱的这场豪赌必输无疑,当口就提出了回上海,只有回上海是较能保全的法子,或许还有机会搏上一把。这里比原文要回上海的理由更加充分了,凸显了白流苏精打细算的精明头脑。

(二)囿于电影形式的不足之处

电影作为一种视听艺术,不同于文字描述能够带给人巨大的想象空间。经典作品一直以来不断地被改编为影视作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影视画面,省略了观众独自译码的过程,画面更容易被大众理解,很多读者阅读时不容易领会的主题思想以及一些微小的细节表达,都可以通过影视画面的镜头和技巧表达来引导观众进行感受,但同时影视画面的面面俱到,会使得观众失去一些想象的空间,变得极其依赖画面的表达,所以影视改编极其考验创作者的功力。

其一为选角失误。影视剧的表达及呈现效果与演员有很大关系,可以说评判一部作品是否成功,演员的表演几乎可以起到决定作用。白流苏作为女主角,是剧中关键角色,由香港演员缪骞人扮演。首先从外形上,缪骞人较为硬朗的长相,不符合一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形象,其气质不符合小说中善于低头的柔弱女人。其次其表演也未将电影中的女主角这一形象完美地表达出来。如小说中:“流苏突然叫了一声,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撞撞冲往楼上爬……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电影里未能表演出白流苏对自己年纪的恐慌之感,对镜自怜,怕自己老去,失去争一番的资格。

其二为拍摄形式限制使得表达发生了改变。比如灯光方面,小说中白流苏冲进母亲里屋,屋里没有灯,但电影有灯,理由大概是拍摄需要灯光,很多的国产电影中的黑都不是黑,在卧室床上有直射光都是常事,算是为了给观众看清楚牺牲的一部分。包括后面徐太太让流苏送他下楼后,流苏欲开灯,徐太太说不用了,这一部分在电影中也被删除了,但关于灯的这两处着墨也是有其想要表达的内容的,白家是一个日渐破落的望族,这也是白流苏无法脱身被困其中的鸡肋原因,但电影里却把这一意象弱化了。这对于流苏急切地想通过豪赌逃离白家的理由是有所损害的。

张爱玲小说的电影改编是困难的,她的作品除了喜欢使用主观的诠释外,还利用大量的电影化手法,这些对于改编是十分不利的。许安骅为忠实于原著,导致《倾城之恋》的电影改编几乎是直接用了小说文本。虽说忠实于原著是改编的前提,但是过度依赖于小说文本,缺乏创造性,也使该影片少了一些电影的艺术特征。小说中部分内容是电影无法表现的,导演一般都直接删去,这导致主题弱化,失去了小说的原味。

二、电视剧改编的完全“重写”

电影改编二十五年之后,电视剧《倾城之恋》诞生了。该剧由梦继导演,邹静之任编剧,陈数、黄觉、王学兵等人主演。2009年上映后,获得了较高的收视率,甚至传播到海外,在当年掀起了研究张爱玲文学作品以及改编的热门,人们开始讨论改编经典作品的现象以及大众文化消费的现象。

邹静之首次改编张爱玲的作品,称是因为喜欢才选择去改编的。他在采访中称:“可以说张爱玲留给我一颗种子,我没把它嗑开吃掉,而是浇水施肥让它生长出来,成了三十四集(现可观看的版本为三十六集)的电视剧。我总感觉,是张爱玲让我这么写的。”剧本是按照小说的两万字改编成了四十万字,因为电视剧共三十六集,每一集都要有发展,所以整个剧情是比较跌宕起伏的。人物所经历的事情变多了,所以整体的人物形象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电视剧的不足之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主题的消解,二是故事情节的扩容。

(一)“苍凉”主题的消解

与原著相比,电视剧多了温情的色彩,少了理性的批判。对大众审美趣味的迎合覆盖了具有时代进步意义的女性视角和女性立场,致使小说主题的深刻性遭到了削平,对人性的深层揭示,对那个时代女性生存困境及原因的深层思考荡然无存,呈现给观众的是一个普通不过的通俗爱情故事。电视剧缺乏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深刻思考,以及较少体现张爱玲小说中的生命意识。经过改编之后的电视剧,可以说前半部是宅门剧,后半部是革命剧,流苏与柳原的爱情被淡化为剧中的一个元素。因而,主题变得多元化、复杂化,除了爱情,还增加了家庭斗争与爱国革命。小说的结局看似是一个喜剧,实际上浸透着悲凉,但电视剧实实在在地创造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完满结局。

张爱玲在《写〈倾城之恋〉的老实话》一文中写道:“从腐朽家庭走出来的白流苏,香港之战的洗礼,并不将她感化成为革命女性;香港之战影响范柳原,使他转向平实生活,终于结婚了,但结婚并不使他应变为圣人,完全放弃往日的生活习惯与作风。因之,柳原与流苏的结局,虽然多少是健康的,但仍旧是庸俗,就事论事,他们也只能如此。”又说:“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易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在张爱玲的笔下这个故事不过是时代洪流里的一对普通人,但邹静之完全改变了这一点,将两人的婚姻变成了经历重重磨难修成正果的爱情,几乎可以说是同人再造了。

李准强调名著改编应该把握三个原则,一是要尊重原著基本的价值导向、精神风貌和文化内涵;二是要尊重原著基本的叙事结构和故事框架;三是要尊重原著基本的人物形象与命运走向。电视剧编剧邹静之表示:“我的原则是,该忠实的忠实,该放大的放大,该演绎的演绎。”并解释:“白流苏温暖了很多,花花公子范柳原在前史中成了痴心郎,与黑帮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加工处理,原味丢了不少,算是演义。”但电视剧从白流苏第一次不幸的婚姻开始,详细描述了白唐两家对白流苏的压榨,以及白流苏坚韧的品行。电视剧改编将范柳原打下神坛,从富家公子哥变成了不被承认的私生子,需要在码头卖力养活自己的穷人。后又将白流苏与范柳原的爱情转换成迫不及待的圆满。白流苏从精明算计变成了高洁不屈,范柳原从浪荡多金,变成了热血专情,更是将毫无感情的七妹塑造成白流苏唯一的至亲之人。电视剧通过宅门乱斗、英勇抗日这些情节,完全改变了人物生性自私自利的性格。在电视剧中,看不到忠实原著,只看到演绎。改编者为迎合今日大众的通俗口味而随意改变原著主人公的性格,添加与原著完全背道而驰的人物与情节,以致原著主旨和风格被彻底改变了。

(二)故事情节过度扩容

张爱玲小说笔触精妙冷艳,对人物心理刻画出神入化。小说仅2.8万字的篇幅,其中接近二分之一的篇幅用于男女主人公的调情和心理较量。电视剧把故事扩展到三十六集,其中大量的篇幅用于主人公前史的描述。此外,剧中还加入了展现婆媳、妯娌之间矛盾冲突的家族戏、白流苏与妹妹宝络的深厚姐妹情、符合主流意识的抗战情节。改编后的电视剧摇身变成 “史诗大作”,满足了观众的视觉欲望、情感需求的同时,却显得主次失调,原本重中之重的有着绝妙对白、针锋相对又小心翼翼的拉锯式调情、心理捕捉显得有所冷落。在擅长清宫戏说剧传奇演绎的编剧邹静之的操刀下,张爱玲冷峻绵密的写实风格被掩盖了。

L·西格尔认为,“改编是影视业的命根子”,“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影片有百分之八十五是改编的”,“在任何一年里,最受注意的电影都是改编的”。由此可知文学作品的改编对影视发展意义重大。人们总是会通过不同时代以及不同形式的表达寻找当下需要的意义和内涵。而不同的作品改编又会遇到不同的问题,所以研究影视改编是我们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在电影方面,许鞍华创新增加的法国情侣角色贯穿两个新增场景,为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关系发展有着很好的警钟作用和推动作用,是改编成电影后最大的亮点,也是最成功的地方,这无疑启示了我们在影视改编过程中,要大胆创新;还有一些创新处理的细节,也可见导演细腻的心思。在其不足的部分,主要是演员表演的问题、拍摄形式的问题、细节处理的问题。演员方面,给我们的教训就是要选择和原著描述人物形象要贴合,至少外表气质要相符。电视剧的选角就较强,获得了很高的评价。拍摄形式方面,随着技术的发展,将来一定会被逐步克服,从无声电影到有声电影,从黑白电视到彩色电视,每一次技术的飞跃,都为我们的影视创作带来了极大进步。再一个是关于心理和旁白方面,这些电影形式不好表达的部分,我们仍需寻找更好的方式来突破,不能简单地借他人之口,或是直接删去,电影中很多部分不恰当的处理,对处理张爱玲这样惯用心理描写的作家的作品是十分不利的。

在电视剧方面,邹静之将2.8万字的短篇小说改为了四十万字的剧本,拍摄成了三十六集的电视剧,增加了非常之多的前史。巨量的故事情节,使得人物的形象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不得不承认,这样美化的角色得到了大众观众的认可,获得了相当高的收视率,但我们同样要注意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对比原作,这是否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因为电视剧不仅仅是增加前传,更是通过这些想象将人物形象完全颠覆了,而且增加这些黑帮和“抗日”的情节,将张爱玲独特的“苍凉”主题消解殆尽,完全逆张爱玲而行。总的来说,只能算得上是一部获得了大众认可的电视剧,算不上是一部成功的改编作品。

总之,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将会是一直围绕我们的难题,根据《倾城之恋》的电影和电视剧改编,我们得到了十分有用的经验,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忠于原文,忠实于原文的主题思想,忠实于重要角色的核心本质,忠实于作者表达的人生信条;其次是合理的创新,这个最不容易,但是改编好了就可以使作品拥有新的生命;最后,一些小细节的处理也十分重要,文字与画面的不同之处,为两者的差异留下了“空白”,而改编者要做的就是利用好“空白”,规划好“空白”,表达好“空白”。如果每一位影视改编的工作者都向着这个方向努力,那么我们的改编作品将获得极大的成功。

① 许鞍华、王樽:《许鞍华:新浪潮的进行时》,《收获》2008年第1期。

② 《〈倾城之恋〉央视首播 邹静之:我让原著开花》,人民网2009年3月11日。

③⑦ 唐宏:《大众文化语境下文学经典作品的电视剧改编——以〈倾城之恋〉〈金锁记〉为例分析》,《电影文学》2011年第15期。

④ 张爱玲:《关于〈倾城之恋〉的老实话》,见《张爱玲作品集——对照论》,花城出版社1997年版,第88页。

⑤ 高固华:《文学名著的尊重与改编——以〈倾城之恋〉为例》,《名作欣赏》2011年第14期。

⑥ 《〈倾城之恋〉登陆央视 邹静之为其编前史》,《北京娱乐信报》2009年3月6日。

⑧ L·西格尔:《影视艺术改编教程》,苏汶译,《世界电影》199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