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效玮

去年5月，朱德天先生将其家藏《云间风俗十二月鼓子词》卷捐赠松江区博物馆。此卷文字，纵14.1厘米，横70.5厘米，以清初松江每月风俗为歌咏内容，涉及风俗、物候以及故事，具有一定的文物价值，有补于地方历史文化的研究，现略作介绍。

一、范缵其人

范缵（1651—1710年），字武功，因居笏溪，以笏溪自号，引首章用“辛卯生”三字，①据徐基《范子武功生日》诗，见姜兆翀编《松江诗钞》卷22，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第541页。即顺治八年。年十五，尝谒吴伟业，命赋《桃花篇》，得千三百言，吴大为激赏。②“梅村赏之，乃悔其少作，删去。又于叶忠节（叶映榴）席上赋欠山。”有《集叶苍岩太史淡真堂》诗。见姜兆翀编《松江诗钞》卷23，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第569、571页。为太学生，于书无所不窥。《松江诗钞》称其“品行粹温，学问奥博”③姜兆翀编：《松江诗钞》，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第569页。。工俪体文，诗词早工，其诗源出晚唐，而参以南宋，④魏小虎编著：《四库全书总目汇订》卷184，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214页。又邵承庸辑：《纪河间诗话》，见《清诗话三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6768页。所为词“大抵宗法周、柳，犹得词家正生。”⑤姜兆翀言“其诗词刿鉥生新，巧不可阶”，黄之隽评价“探索奥博，出人耳目之外；心细而灵，出人思虑之外；其才新逸，出人手笔之外”。不过也有评价其诗句“格调不高”，见上引《松江诗钞》《四库全书总目汇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200《四香楼词钞提要》评“天然超妙不及前人，未免有雕镌之迹”。擅长书画，堪舆为其家传。⑥据姜兆翀言，堪舆术为范氏先祖习得，范宏光大，还曾将昆山禅院改为北向。见《松江诗钞》卷22，第535页。陈元龙曰：“范子笏溪世传堪舆家言，以其术行江左扬、歙间。谈论诗文，肆应不竭，精神掩映倾一座，无不得其意以去。”⑦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51，中华书局1990年，第2044页。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夏至，钱金甫观范缵曾祖所绘《老妪骑牛图》，有题。⑧见《松江诗钞》卷16，第376页。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受黄之隽举荐入京。助陈元龙编纂《格致镜原》一书，采撷极博，故人称其“博洽”①张慧剑记范缵1710年进京，馆于陈元龙家，书成于雍正十三年（1735）（见《明清江苏文人年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第965、1040页）。据所见刻本《格致镜原》有陈元龙丁酉（1717）自撰《凡例》云该书编于乙酉（1705）、丙戌（1706）陈元龙归养期间，且范缵助力良多，姚大章、陈曾诒参与校订。《文渊阁四库全书》子部十一《格致镜原·凡例》将归养时间定为丁亥（1707）、戊子（1708）间，且删去了作者自题和范缵等内容。“铅椠未遑，遽付梓人”，当在康熙五十六年（丁酉）于广西巡抚任上（陈于1711至1718年九月在任）。则成书不当在雍正十三年，但《郘亭知見传本书目》（国学扶轮社刊本）卷10和《苌楚斋五笔》（直介堂丛刻本）卷5均载有雍正或雍正乙卯家刊本，恐是后出，详情俟考。冯尔康认为成书在康熙四十三年（1704）左右，稍有不确，见《清史史料学》（故宫出版社2013年，第471页）。另刘体信《苌楚斋续笔》卷6有“娄县范缵撰《格致镜原》一百卷，让善于海宁陈文简公元龙，语见《皇朝文献通考》”一说。。晚年颜其屋曰“鸡窠”，自称“鸡窠老人”②徐基《范子武功生日》小注，见《松江诗钞》卷22，第541页。。墓在薛山之麓，陈元龙为之铭。③嘉庆《松江府志》卷79，上海府县旧志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857页。范氏世传堪舆术，死后重视择吉日、吉壤并迁葬，见范棫士墓志铭，《萚石斋文集》卷17，《四库未收书辑刊》第十辑第15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98页。

其著作有《四香楼集》四卷④包括《诗》三卷，《词》一卷。有陈元龙序、黄之隽后序，刻成于雍正八年，见杜泽逊：《四库存目标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277页。《松江诗钞》卷23载“《四香楼集》三卷，《词钞》三卷”，第569页。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有《四香楼诗钞》清刻本。、《读书堂词话偶钞》⑤清初抄本，上海图书馆藏，见谭新红：《清词话考述》，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00页。、《词渹》六十卷等。《全清词·顺康卷》第14册据《瑶华集》及《全清词钞》收录其词5首，学者据朱鹓鶵《双凤阁词话》辑得2首⑥和希林：《＜全清词·顺康卷＞辑补48首》，《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1期。，并此鼓子词，共8首。姜兆翀《松江诗钞》录其诗十一首⑦嘉庆《松江府志》卷70有范缵记鲁祥妻张氏“看题黄绢记星娥”诗。卷77有记张曼园别业南园诗8首。卷78有记松风草堂诗。《晚晴簃诗汇》录4首。《清画家诗史》（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第251页）录1首。。姜兆翀言“其诗佚者尚多”。

志载，范缵能书善画，润格仅一绵衣，每岁积数十袭，以待冬月施贫者。⑧嘉庆《松江府志》卷58，上海府县旧志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354页。其留存书画作品，有《山阁飞泉图》，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山水图》一册八开，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每开有题。⑨杨仁恺：《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笔记》，辽宁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089、3190页。劳继雄在《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中记“康熙丙戌重九白苧秃翁范缵”，第3710页。

范缵交游，除《清代松江府文学世家述考》“范氏交游”收录外，还有如下几人可录。

周稚廉，清初戏曲作家，字冰持，号可笑人，其祖周茂源、父周纶都是明末清初著名文士，据传曾署门联“论家世如阁帖官窑可云旧矣，问文章比谈笺顾绣换得钱无”⑩阮葵生：《茶余客话》，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72页，记其好食生蜗牛。。周稚廉少年时以钱塘观潮赋知名。与范缵齐名，时称“周范”，“每以倚声相赛，妇人醇酒，消其块垒。”周卒年仅二十九岁。⑪姜兆翀：《松江诗钞》卷18，第438页。康熙二十年（1681年）周稚廉《元宝媒》传奇成，范缵为其序，称“周郎与余同砚席者几二十年”。⑫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元宝媒》，齐鲁书社1989年，第1652页，范序不题年月，有“今年已三十”句，似在康熙十九年，张慧剑据《青灯轩快谈》定其在康熙三十年，见《明清江苏文人年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820页，待考。其《容居堂诗钞》七卷附《词钞》三卷，由范缵选定并作序⑬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370页；冯乾编校，《清词序跋汇编》卷2《容居堂词钞序》，凤凰出版社2013年，第201页。。

萧中素，字芷崖，工诗文，善书画，精音律，隐于木匠。有《怀范武功》诗：“别我巨卿久，依稀六七年。诗才今俊逸，绘事古神仙。北郭情逾重，南村地自偏。何时鸡黍约，觞咏菊花前。”⑭萧中素《释柯集》，引自徐侠《清代松江府文学世家述考》，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第34、35页。

黄之隽为诸生时，馆于泖东盛氏，范缵曾三访之，后陈元龙在松求士，范缵以黄之隽对，由是显名①嘉庆《松江府志》卷58，上海府县旧志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354页。下文所述风俗，如无另引，均出自两书。。黄之隽在《法曲献仙音·邹学士、卢御史、顾中翰传钞予词，惭赋》有“赏激当年曹范”句，自注云“曹重十经、范缵武功，吾乡秦柳也，昔咸赏予词。”②引自《全清词·雍乾卷》，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册第31页。

徐基，字宗顼，娄县人，号十峰，有《十峰集》五卷、《景苏阁集》五卷。在《范子武功生日》一诗中，有“道义偶相契，弦歌沧海滨。相期结书社，永与竹林均。待得卯君来，一默含千谆。笔砚耕学苑，松雪映苍鳞。年年作生日，夜榻当重论”句，可见两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又有《庚寅正月十四日范武功诞辰余先期拜祝明日遽闻讣诗以调唁之》，里面记载范缵尝为其考核横云山古迹事。③徐侠先生据本诗定范缵卒于“正月十四日之前数日”。不过结合诗题“明日遽闻讣”及“春愁连上元”“昨夜风月清，把酒庆寿考。今日忽不乐，旧交怀贺老”，似殁于正月十五日。关于范缵生日，徐基诗明确为正月十四日，但范棫士墓志铭中言范棫士生于康熙四十九年正月四日，因与其祖（范缵）同日，故字祖年。又言“我祖庚寅初度，越十日殁”，则范缵殁于正月十四日。未详孰是。见范棫士墓志铭，《萚石斋文集》卷21，《四库未收书辑刊》第十辑第15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98页。

范缵诸子皆有文名④参考徐侠《清代松江府文学世家述考》，第203页。。长子范甫霑，字耕南，号苧田，从黄达学，为入室弟子。诸生，负时望，尤长青乌术，不坠家传。次子范仁霑⑤此据《松江诗钞》卷30，第748页，及范甫霑墓志铭，见《萚石斋文集》卷21，《四库未收书辑刊》第十辑第15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497页。范缵第三子名文灿。，字春江，号诚斋，诸生，年未四十卒。孙范棫士⑥曾校章鸣鹤著《谷水旧闻》，见《明清松江稀见文献丛刊（第一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范甫霑子，字祖年，号芃野，为府学生，后授编修等，为朝士所重。于京城延寿寺街倡置云间会馆，工行楷，擅岐黄，殁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四月十三日⑦见范棫士墓志铭，《萚石斋文集》卷17，第498页。。

二、鼓子词的内容

此鼓子词，范缵自题为《云间风俗十二月鼓子词》。鼓子词是宋代的一种说唱文学，因歌唱时用鼓伴奏而得名，早期鼓子词多写四季景致，欧阳修便有《十二月鼓子词·渔家傲》。

范缵自题此为“三十年前同社分题”而作，则作于康熙十四年（1675年）左右，当时众人结社集会，歌作鼓子词十二阕，其中董俞（字苍水）作《农家》，钱芳标（字莼渔）作《渔父》，张渊懿（字砚铭）、钱金甫（字越江）、周稚廉（字冰持）作《闺情》，顾衡（字霍南）作《从军》，宋思玉（字楚鸿，宋存标子）作《品茶》，莫敬生（字丹陈）作《闰月》，董溶（字晴川）作《饮酒》，陆祖麓（字紫湄）作《吟花》，叶寻源（名永年，号砚孙）作《旅次》。

《漱芳斋诗话》录范缵《秋感》诗曰：“陈雷张戴吴与彭，周家父子朱弟兄。其间周董年最少，却与时辈同文名。一时一郡皆潘陆，恨未登科登鬼录。”⑧见《松江诗钞》卷19，第448页。姜兆翀又慨叹“昔范武功有周家父子之慨，惜鹰垂特不遇耳，非如冰持之夭也。”见卷10，第223页。有陈启文、雷子贞、张嘉树、戴萝轩、吴令显、彭萼巘、周鹰垂、周冰持、朱士威、朱德远之名，又可见当时文会之盛况。

“同社分题”后不久，钱芳标、顾衡、周稚廉、董溶相继故去，不久董俞、张渊懿、钱金甫又故去，至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范缵书此卷时，当时之人已去大半，故而有“零落殆尽”之叹。

范缵其词在嘉庆《松江府志》（下简称《府志》）中即有收录，题为《范缵云间风俗渔家傲词》⑨嘉庆《松江府志》卷5，上海府县旧志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93页。，内容稍有异文（见附词）。学者欧粤著《松江风俗志》⑩欧粤：《松江风俗志》卷5，上海文艺出版社2007年，第261—265页。，对十二月松江风俗解释颇详，此略为说明补充。⑪嘉庆《松江府志》卷58，上海府县旧志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354页。下文所述风俗，如无另引，均出自两书。

正月以春节和上元节最为隆重。“太平灰印”，志载除夕日，傍晚时要封井，“画灰于地，象弓矢，云以辟邪”。《府志》引《岁时杂记》曰：“除夕作蕡烛，以麻籸浓油如庭燎”①嘉庆《松江府志》卷5，上海府县旧志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93页。，“户灿灵魁”或是指此。除夕日祭祖，贴春联，并在檐间遍插柏叶、冬青，“千门启，柏枝插遍檐牙底”与此相合。《松江风俗志》记载，正月初一祭祖，供品均为素菜，用小碗盛饭，饭上插柏芝、冬青。松江上元节有采集柏枝在县城西门口搭建彩棚张灯的习俗。“接得灶神圆月起”，可知接灶在十五日。

二月二十二日百花生日，以红纸拴在桃树上，称“赏红”，“百花朝系猩红绢”或是此景象。二月十九日，相传为观音菩萨生日，“芳径肩舆来缓缓，香烧超果鸳鸯殿”，是写往超果寺进香的景象。黄霆《松江竹枝词》有“今年惊蛰喜闻雷，百草争荣向水隈。日落城西超果寺，纷纷女伴进香回。”②顾炳权编著：《上海历代竹枝词》，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第18页。

三月清明，拜扫先茔，悬纸钱，“纸钱挂处东风紧”。“开船稳”，不知何指，或是指“上忙”征收钱粮。“迎神信”，盖是城隍神。五月端午节，《府志》载“妇人制彩缯为人形，插之于髻，名曰健人”。《云间风俗志》记“妇女髻上簪石榴花，头上插用彩色绸布制成的骑虎小人，名‘健人’”，“五月健娘偎鬓瘦，石榴花影窗前逗。”概是指此。“龙潭箫鼓龙船斗”，《府志》有“观龙舟竞渡于白龙潭”的记载。“到处五通迎赛旧”或是指五通神，为“淫祀”之一，明清时屡有禁毁，但“日久禁弛”。五月二十日为分龙日，次日下雨称分龙雨，主风调雨顺，谚有：“二十分龙廿一雨，石头缝里都是米。”“预占水旱分龙后”便是写此情况。

旧时民间习俗，每逢六月六，要给猫狗洗浴，谓此时洗浴，可免生跳蚤和虱子。《餘冬诗话》记轶事云“姑苏毛都宪珵访杨祠部循吉，因洗浴，辞不出。后杨访毛，亦以洗浴辞。杨索片纸书曰：‘君来顾我我洗浴，我往报君君洗浴。我洗浴时四月八，君洗浴时六月六。’遂并刺投而去。释氏四月八日有浴佛会，世俗称六月六日乃猫犬澡洗之候也。杨故用此戏之……”③何孟春：《餘冬诗话》，丛书集成初编排印本，商务印书馆1936年，第19页。六月十九日为观音成道日，郡人多往超果寺进香，杨维桢《重兴寺记略》文记载观音大士像的前后因缘。④嘉庆《松江府志》卷75，上海府县旧志丛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705页。七月“晦日烧船僧诵咒”，为地藏王菩萨生日，《府志》载“僧人以纸造为白莲船”，乡人也将钱米放纸船中，祈生西方，并在长街放地灯一行，“当街蜡烛明如昼”。八月“下忙”开征，漕粮可充兵饷，“谁家学唱边关调”或是与此有关。十八日为潮生日，至浦口观潮。廿四日割新稻祀灶。九月蒸菊糕插纸旗，供神佛。又以对菊祭祀，故“黄菊城南争买竭”。重阳日为登高会，在九峰、泖塔等处，“登高人向西林塔”。

清代征税，分“上忙”和“下忙”，下忙避开农忙，在八到十一月，“快船几许催租出”便是写催租景象，宋代刘克庄即有“催租人至败重阳”句。十一月是重要关头，是否完成征收即见分晓。仓城在今永丰街道，此处土旷水深，便于漕船停泊。开始仅有水垣及水次仓，嘉靖、崇祯时建仓城，《阅世编》载“建四门以通出入，分街道以便往来……虽斗大一城，人烟辐辏，居然有金汤之势”。⑤叶梦珠：《阅世编》，中华书局2007年，第73页。后来分娄县，以城中河为界，北属华亭，南属娄县。每年征漕米，华亭、奉贤和娄县皆运至仓城，“夜夜仓城镫火满，米船两橹来如剪。”便是写此繁忙景象。

旧时有谚“苏松赋税半天下”，松江仅苏州十分之三，而赋税却是二分之一。叶梦珠认为租税之重，在于考成不同，守令往往因积逋罢官。顺治十八年奏销案，乡绅二千一百七十一名、生员一万一千三百四十六名，俱在降革之列。此案之后，“人当风鹤之际，输将恐后”，“押吏势同狼虎，士子不异俘囚”⑥叶梦珠：《阅世编》，中华书局2007年，第155页。。康熙元年，讹传各年的钱粮限某日完足，欠者籍没，全家流放。一天之内，大家争先恐后，收役应接不暇，后知道是谣言，但“人人胆落矣”。徭役方面，也是如此，叶梦珠言明末“为他省他郡所无，而役之最重者，莫如布解、北运”①叶梦珠：《阅世编》第165页。，即运送布匹、粳糯米至北京，此外还有南运，即运至南京等等。清初稍有裁废，“将谓大役既去，小役无伤于民，孰知弊流已极，里催之累，更甚于大役乎！”②叶梦珠：《阅世编》第169页。据此可知清初松江赋税情状。康熙六年，娄县知县李应斗请行均田均役之法，一是照田编甲，田尽落甲，二是各图均役，无田不役。叶梦珠言，虽然日后定会生弊，但“视今真同出汤火而登之衽席”。③叶梦珠：《阅世编》第172页。范缵作词在康熙十四年，因此叹“今非昨，均田均役人差乐。”

附：云间风俗十二月鼓子词（钤朱文“九百”，朱文“范武功”）

正月绮罗人共醉，太平灰印沿街字。户灿灵馗春帖子。千门启，柏枝插遍檐牙底。接得灶神圆月起，锣声灯过龙拖尾。队马绣旗犀甲丽。才迎喜，村师打盹书声里。

二月残梅飘满院，百花朝系猩红绢。粉蝶低翻花影颤。游蜂乱，河豚出水芦芽短。芳径肩舆来缓缓，香烧超果鸳鸯殿。绿野风筝吟响遍。春光半，雕梁依旧巢新燕。

三月清明花信准，陆坟弦索人登顿。黄菜红花（府志作菜麦青黄）田似锦。开船稳，纸钱挂处东风紧。圆泖晴添春水嫰，海蛳酒拌佘山笋。游过四峰归路近（府志作归路引）。迎神信，穿城铜鼓钱幡引。

四月牡丹开近夏，樱珠豌豆街头卖。布谷啼残农唱罢。蛙鸣夜，种秧酒食邀朋话。梅雨连朝潮水大，九峰如梦轻如画。尘黦衣衫晴后晒。新绿下，新茶烟暖藤花谢。

五月健娘偎鬓瘦，石榴花影窗前逗。童竖背符新刺就。蒲觞昼，龙潭箫鼓龙船斗。到处五通迎赛旧，黄鱼篮底冰澌溜。翠滑莼丝裙带豆。三莳候（府志作三时后），欲占水旱分龙后。

六月六过猫犬浴，观音殿上千枝烛。暑热荷香瓜又熟。当三伏，摘将稻叶煎新粥。雨过轻雷声断续，市河柳影斜阳绿。桥顶纳（府志作乘）凉人几簇。童驰逐，萤灯蚊药沿门鬻。

七月莎鸡相聚斗，盘堆巧果兰花豆。高下蝉声梧叶溜。微风透，豆棚闲话星光漏。才过中元花似绣，纸船欲寄冥衣候。晦日烧船僧诵咒（府志作诵经咒）。黄昏后，当街蜡烛明如昼。

八月灯棚云锦罩，夜香烧处人烟闹。桂影楼窗灯影小。秋月皎，谁家学唱边关调。海日秋清山色绕，看潮浦口潮头到。廿四家家争祀灶。西成了，粉羹新刈虾须稻。

九月纸旗糕上插，登高人向西林塔。夹岸红摇乌桕叶。溪流活，层层蟹簖横溪结。云外雁声随落月，灯窗梭布机鸣轧。黄菊城南争买竭。初寒节，潘婆风起绵衣怯。

十月朝迎神已毕，群峰瘦似云林笔。黄雀来时罗网密。秋光失，一圈江影渔翁笠。风信五番寒槭槭。快船几许催租出。船尾红灯相映湿。鸣（府志作筛）锣急，候潮黄浦塘边集

十一月来天气短，潮寒不上冰痕篆。长至腊梅花信转。堪消遣，四鳃鲈嫩清尊浅。夜夜仓城灯火满，米船两橹来如剪。雪意裹云云黯黯。西风卷，羊裘成队山东茧。

十二月头风索索，枝头红白梅含萼。扫雪儿童争雀跃。南窗角，鹅团毽子軿三脚。老屋烟尘多拂却，傩装巾髻将钱攫。爆竹灯前相叙酌。今非昨，均田均役人差乐。

三十年前同社分题，各作鼓子词十二阕，如苍水之《农家》，莼渔之《渔父》，砚铭、越江、冰持之《闺情》，霍南之《从军》，楚鸿之《品茶》，丹陈之《闰月》，晴川之《饮酒》，紫湄之《吟花》，砚孙之《旅次》，无不争奇斗艳，纸贵一时。余纪风俗，聊补郡城之缺耳。回想旧游，零落殆尽，不觉慨然。乙酉浴佛日，范缵。（钤白文“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