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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和歌中的“萩”意象
——以《万叶集》为中心

2020-05-21康会丹天津理工大学天津300384

名作欣赏 2020年15期

⊙康会丹[天津理工大学,天津 300384]

《万叶集》是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和歌集,其以春夏秋冬划分和歌种类的方式更是对之后的日本文艺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万叶集》中植物咏歌是占了很大比例的。大约有160 种植物,4500 多首和歌中描写植物的和歌多达一千七百首,其中作为秋天的象征物“萩”的和歌约占140首,是吟咏次数最多的植物。且常与“露”“风”“雨”“雁”“鹿”搭配吟咏。“萩”的女性姿态更是在《万叶集》中被运用得淋漓尽致。在中国的诗歌中秋天大多是伤感、悲愁的感情基调,而日本在继承中国感情基调的同时,又通过“萩”使萧瑟的秋天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一、何为“萩”

“萩”在中国被称为胡枝子,为“秋季七草”之首,7月末到10月初“萩”相继开放。花瓣多为红色与白色、蝴蝶状、绿色叶子、枝干低垂。多分布于山野之中,另外其本身又有很高的价值。叶子有着丰富的营养,可以作为家畜的饲料。根茎与花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两者皆可入药,有清热理气与止血等功能。树皮还可以用来编织成绳,花朵又可以成为观赏物。是一种既有实用价值又有观赏性的植物。

“萩”读作「はぎ」,该花名的由来有很多种说法,但最有可信度的是由「生え木」(伐倒的大树根部萌发的嫩芽)。所以多写作「芽子」。该汉字最初在《万叶集》中是不存在的,是由日本在平安时代创造的汉字,象征“秋天的花”。虽说为汉字但与中国还是有所不同的。在中国“萩”发音为“qiu”,指一种蒿类植物,由许慎著的《说文解字》解释为“萩,萧也”。《尔雅》中的“萧,萩”,也被郭璞注释为“蒿”。另作为通假字,通“樵”,表示祡薪。

在上代时期,日本人多受原始神道的影响,《万叶集》作为上代文学的代表,生命力旺盛的“萩”深受万叶歌人喜爱。正如《万叶集》所描写的「秋萩は盛過ぐるをいたづらに挿頭にささず還りなむとや」(胡枝子花将残;不插发间饰,难道,徒只还),一般因人们对“萩”发自内心的喜爱,经常会摘下别在鬓边、编织戴在手腕上。但随着日本人审美意识的改变,樱花取代了萩花,并在《古今和歌集中》樱花成为花草之最。现如今“萩”虽然在日本有20多种,但人们对“萩”的喜爱程度已与万叶时代不可比拟。

二、“萩”的搭配

“萩”作为代表秋天的景物之一,且为《万叶集》中的花草之最,歌人将其与多种秋物进行了搭配。如表1所示,歌人通过这些搭配为晦涩难懂的《万叶集》增添了些许趣味性。而与这些秋物的搭配又体现了日本古人的自然观。本章主要分析居于前三名的搭配物。

表1

(一)“萩”与“露”

日本人对大自然的色彩感知是极其敏锐的,“萩”的花朵颜色多为白色、红色。白色是日本人最为崇拜的颜色,象征着纯洁、淡雅。而“露”作为一种透明液体,在古代多被称为“白露”。根据《广辞苑》,「白く光って見える露、露の美称」(看上去为白色发光的露水,露水的美称)。从表1可知,与“萩”搭配和歌数最多的是“露”。

1.白露落上胡枝子,朝朝见如珠;花上白露……(卷十·二一六八)

2.露霜降,胡枝子弯垂枝;天寒时节至。(卷十·二一七〇)

3.近日晓露寒;我家庭院,花下叶,着色染。(卷十·二一八二)

4.秋风日吹劲,露浓重,花下叶变红。(卷十·二二〇四)

如例1、例2所示,万叶歌人经常将“白露”比喻成珍珠或明珠。纯粹晶莹的露珠落在低垂的“萩”花上,可轻易将“萩”枝压弯。这一轻一重的鲜明对比,将“白露”与“萩”相遇时的情景生动地展现在人们眼前。

如例3、例4所示,“白露”的出现伴随着“萩”的变化。“萩”的花瓣颜色大部分为红色,在古代的日本红色是神秘、吉祥的颜色,对于原始社会的人类来说太阳和火是非常重要的,红色作为一种色彩鲜明且秋天特有的颜色也被万叶歌人争相描写。当白露落在“萩”的红色花瓣上,红与白的搭配给人一种视觉冲击,更凸显了“萩”花的娇艳欲滴。

(二)“萩”与“鹿”

《万叶集》中有关“鹿”的和歌有68首,与“萩”的搭配就占24 首。通过这24 首可充分了解为何“萩”与“鹿”搭配的和歌数如此之多。

5.我家山冈,雄鹿来鸣;胡枝子刚绽放,访妻声声。(卷八·一五四一)

6.胡枝子飘零;是雄鹿躺伏,抑是,盛时已结束。(卷八·一五九九)

7.鹿娶胡枝子,一胎一子生。吾亦生一男,独子与鹿同。(卷九·一七九〇)

8.雄鹿深山居,入夕不去访妻;花竟凋残,实可惜。(卷十·二〇九八)

“萩”又名“鹿鸣草、鹿妻草”,如例6、例8所示,鹿也会在夕阳之下走出深山,迈向田野,晚上躺在“萩”丛中。由例5可知“萩”开花期与雄鹿鸣叫期基本上是一致的。且在日本古人心中鹿的角又象征男性生殖器,“萩”花的花瓣又与女性生殖器相似,二者被经常用于和歌上的搭配且多被比喻为恋人或者夫妇。

“萩”是秋天为数不多开放的花,耐旱、耐贫瘠、耐酸性、耐盐碱,对土壤的适应能力极强,在贫瘠的土地上也可以生长,每年可开花3至4次,再生能力很强。庭院的“萩”开放之前,冬天时需要将其之剪掉。原野的“萩”开放之前则需初春进行燃烧,只有这样才可以发出新芽,这些都象征着生命的再生,且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而古人会通过狩鹿等活动,祈祷水稻的丰收。

古代日本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靠着大自然生存,与大自然形成了不可分割的关系。但古代日本生产力低下,地震、台风、洪水等自然灾害频发。延续生命对于日本古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如例7所示,这一和歌表达了母亲祈求儿子平安健康,体现了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关爱,但笔者认为这首和歌的开始从侧面也体现了日本古人的生育繁殖观念,鹿与萩的结合繁衍出下一代,一代复一代,绵延生息。

(三)“萩”与“风”

素来,杜鹃声可闻,莫非秋风起,胡枝子花开,才少了啼音。“萩”花开放的季节也是秋风肆虐的季节。当“风”遭遇到秋日之时,似乎化身为一个“情种”,使秋季中所有的景物显现出奇特的魅力。《万叶集》中的16首“风”与“萩”搭配的和歌完全继承了中国诗歌中的那种逢秋悲寂寥之感。“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就是秋风下“萩”的真实写照。

9.胡枝子是上露,风吹露珠落,泪珠,怎留住。(卷八·一六一七)

10.秋风吹靡真葛原,阿太大野,胡枝子花飘散。(卷十·二〇九六)

11.秋风日益厉;高日野外,胡枝子落,让人痛惜。(卷十·二一二一)

如例9、例10、例11所示,秋风是萧瑟的,是逐渐强劲的,吹落了露珠,吹散了花瓣,只要秋风一起就意味着花的凋落。秋天纷纷飘落的枯叶原本就充满着悲凉,秋风又将为数不多的“萩”花吹落,使寂寥之感更加沉重。虽然给低垂的“萩”带去了动感之美,但纤细的“萩”枝,娇小的“萩”花随着秋风无所依地摇曳着,透着一股凄凉之美。

三、“萩”中的女性意象

从古到今,鲜花在文学中通常都用来形容女性,从花朵的发芽、伸展、花开、花落感知女性的成长过程。花使人联想到女性的娇柔,纯洁心灵、优美姿态。咏物必是寄情,在《万叶集》中常以恋人姿态出场的“萩”诉说着一段爱情故事。

12.栗栖小野胡枝子,待花凋零时候,献祭品,供神受。(卷六·九六九)

13.早熟花开,甚是多见;争如晚开者,心儿久且坚。(卷八·一五四八)

14.我家屋前胡枝子开,但愿常不败;为意中人,观赏前来。(卷十·二一一二)

15.栽胡枝子作赠品为慰恋心,如今花开正喜人。(卷十·二一一九)

16.冷丁想,现在见一面;阿妹姿容,定是娇柔胡枝子。(卷十·二二八四)

例12是《万叶集》中唯一一首将“萩”作为祭品的和歌。以“萩”为媒介向神灵祈祷,与神进行交流。西山松之助认为:[日本人は花に神性を感じている、花を神と見た民族である。](日本人从花中感受神性,从花中看到神的民族)上代日本人受原始神道的支配,认为花草树木中都存在神灵,认为花皆有神性,是个把花看作神的民族。日本的原始社会是一个母系氏族社会,天照大神为女神,而且到了弥生时代又出现了女巫卑弥呼,并且成为后来的王,承担起日本的宗教事业。以及后来的推古天皇,都体现了上代日本社会中日本女性的崇高地位,且在祭政一体的奈良时代更是认为女性是最接近神的人类。笔者认为在这些条件的影响下,“萩”花作为一种祭品,也体现了宗教中的女性地位。

萩花无论与鹿搭配,还是单独存在,其女性形象中的恋人角色在《万叶集》中被频繁使用,并通过“萩”诉说自己的思念、爱慕等情感。如例14,讲述了歌人本人希望萩花可以常开不败,这样才可以与意中人一同观赏萩花,歌人希望恋人如同萩花一样可以与自己见面。例15讲述了因与恋人无法常见面,就栽萩花以慰相思之情。将恋人用萩花代替,看见萩花就如同看见恋人一般,将对恋人的钦慕、思念寄托于萩花之中。例16讲述了在与恋人见面之前通过萩花娇小柔弱的外表联想到恋人的姿容,体现了歌人对与恋人见面的期待之情。

例13不再拘泥于萩花的娇柔,而是在娇柔的外表下有颗坚强的心。《万叶集》将女性形容为在原野中顽强生存的“荻花”,在笔者看来体现了女性在柔弱外表下的顽强生命力。白色的荻花花瓣象征着女性的纯洁,红色则象征着鲜艳和活力,为萧瑟的秋天带来希望,使女性形象更加立体。

四、结语

日本是一个植物覆盖面积很广的国家,植物已经渗透到日本生活的各方面。“萩”作为《万叶集》中的花草之最,通过与不同季物的搭配从大自然的角度出发阐释日本人的色彩观、生命观,营造出萧瑟但又充满生机的秋天。万叶歌人也通过他们的细微观察,抓住“萩”的方方面面,以围绕女性展开描写,赋予“萩”不同的意象,展现着古代日本人对生命的渴望,虽然娇小但却通过祭祀发挥着自己的力量,传达着古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