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栓成

迁到新居，令人兴奋，特别是新居有个四十多平方米的后院，看着视野宽阔，心胸亦宽阔，依商定意见，所有围墙下两尺宽的花圃全种月季，从外地买的。棵棵如人高低，枝间或花儿正艳，或含苞待放，七彩辉映，各呈春色。于是，后院很快花团锦簇、五彩缤纷了，只是北墙脚还有四个从老宅搬来的不合拍的“音符”：兩盆山茶，一盆桃树，一盆青橘。

说心里话，此四花也很上档次，但在朝霞般绚烂的无数月季背景中，明显渺小别扭。搬前院吧，前后院相距38米，四盆，盆盆逾百斤，没两三个人怎敢动手？

其实，全家岂止两三人，夫人因腿摔伤已多年与轮椅相伴，还有已怀孕的儿媳，再一个即正在上幼儿园的五岁大孙子，明摆着，全家上下，能上阵拼搏的只有我与儿子，且我俩亦需齐心协力，单干谁都不行。

时值年初，儿子近来很忙，每到吃饭时，都会接三四个电话。所以，一直没催他，数日过去，我实在忍无可忍，午饭时，我冲儿子道：“那四盆花放到后院越看越别扭，找个空儿，咱俩把它们搬……”

儿子打断我的话：“别急，别急，最近太忙，等过了这几天再说……”话未完，手机响，他接后便放下筷子，掂起公文包即走。他妈喊：“有多急？饭还没吃完哩。”他摆摆手道：“老总喊我有要紧事。没事儿，我已大致吃饱了。”

但出门不到一分钟，又匆匆拐回，径直到我面前，神色庄重地说：“爸，可千万别试着去挪！如果强挪，万一扭住腰，或伤了腿脚，也和我妈一样坐上轮椅，让我伺候俩坐轮椅的，我可真哭天无泪……”

都笑了，我说：“知道。”

“爸，多少年了，你那啥都不服的犟脾气我更知道！记住，一定等这几天忙过去，咱俩一块搬！一定，一定！”

面对儿子的反复嘱咐，我不住点头，心里却对挪那四盆花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难道非得两个男子汉才行？难道我一个人真的拿它们没门儿？接连几天，我常单独到后院转悠，总绕着那四盆花左观右看，徜徉良久：茶花、桃花、青橘，虽不名贵，亦为花中上品，但月季花多势众，互比之下，四盆即显猥琐，总之，越看越刺眼，我试着抱盆晃晃，对方基本纹丝不动，自我感觉有点蚍蜉撼树之滑稽。

我使劲儿回忆它们是怎样走进新居的。请来的搬运工个个膀宽腰圆，力大如牛，但汽车只能开到小区门口，大院内则花草曲径，无法直进大车，他们即拿出一小桌子似的平板车，其幽径正好容下，又先将各种东西拉进新居，按我们要求，把从老宅运来的花一盆一盆拉进前院后院，当时尚无“月季后院”之设想，这四大盆花便也暂时塞进这儿，哎，对了，如果家中现在有辆这种小平板车多好！挪花的难题不就成一加一的算术题了？

感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忙查百度，得知该车名叫小拖车，即从门市买到，当天下午就拉到后院，小拖车平面尺余，距地半尺。我先将车贴紧一盆茶花放下，再小心翼翼将花盆斜着慢慢推起，待斜到不能再斜时，即用脚把车很艰难地推进斜起的空间，又将一脚狠狠顶住车，再缓缓落下花盆。此时花盆底部已有二分之一落实车面，我不敢丢手，任凭汗水浇灌眼珠，腌得涩疼，也没用手擦，顾不上擦，只是集中精力，一点一点地将花盆往里边挪，我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啊！这盆近百斤的茶花终于毫发无损地站在小拖车上了。

我挺胸凸肚，志得意满，边喘气擦汗，边轻蔑地扫视那四盆花，脑海里反复震动着一句话：这不完成一半了！这不完成一半了！

我一手拉车把，一手扶花盆，到后门台阶边，却一下子傻眼了，台阶仅两层，不高，但其中含两个斜坡，是专为夫人坐轮椅上下出入用的，相距三尺，各斜坡八寸宽，小拖车宽尺余，它怎能爬上去呢？我横看竖看，苦思冥想，终于想起厨房有一剁肉砍骨用的小案板，似铁结实，用它与斜坡并列，小拖车不就能上去了吗？

设想合理，即落实，一盆一盆的花上台阶，进后门，穿客厅，入前院。两小时后，四盆全部安全挪完，并按照各花特点，分别融入前院花丛中最合适的地方。

晚霞闪闪，清风微微，花香袭人，我独坐前院，慢品绿茶，眼盯着刚挪来的花儿，好像全世界只有这四盆花似的，久久凝视，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儿子媳妇下班归来，五分钟后，儿子从后院冲到前院，直指新挪来的花问：“找谁帮的忙？”我说：“没找谁。”儿子道：“我不信！是我年轻还是你年轻？我一个人都不行，你怎能行！是不是找邻居了？”夫人忙从旁解释说：“你爸买个小拖车，又自己想办法艰难地……”话没完，儿子就冲我跺脚吼道：“你别存侥幸心理行不行？你别冒险行不行？万一受伤出事了怎么办？一再说等我忙罢了咱们一块儿搬，你就像没听见！爸，你要记住，你六十多啦，已经退休啦，别不服老……”

我默默听着，心想，我退休是单位宣布的，家庭没宣布我退休，更无人把我抛出地球，赶出宇宙，一句话，我能干与可干的事太多了！既然能干，为什么不干？我也明白儿子的意思，依他的想法，同时依不少退休人的活法，我该花径漫步，买菜逛街，品茶聊天，约友小酌，琴棋书画，钓鱼赏花……我也曾试着这么生活了一段，心情却越来越不好。

儿子给我茶杯添水，很动情地说：“爸，真的，你老了，得学会享福。”

我没应声，目光又瞄向费尽辛苦挪过来的四盆花：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把别人认为你办不到的事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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