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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话语分析的斯特林堡戏剧《父亲》人物关系解读

2020-05-06符韵

艺苑 2020年1期
关键词:文体学话语分析

符韵

【摘要】 《父亲》是瑞典作家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代表作。本文从话语分析这一新的视角解读《父亲》,运用话语分析中话轮转换的方法对剧本片断进行定量分析,解释剧中人物关系、把握人物主要性格特征,帮助理解《父亲》中的矛盾冲突,揭示戏剧主题;同时,证明话语分析作为一种语篇分析工具的广泛运用性。

【关键词】 《父亲》;话语分析;斯特林堡;文体学

多年来,人们对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代表作《父亲》体现出的作者女性观及两性观的探索持续不断。不少研究将《父亲》归属于家庭剧,探讨两性冲突,在这场性别战争中受伤的男主人公上尉,被认为是“智慧善良的象征”,女主人公罗拉则“被妖魔化,集无耻、冷酷、狡黠、虚伪、无知于一身”[1]85,进而归结于剧作家的厌女症。认为此剧并非在探讨两性关系的研究指出,全剧以上尉一人的视角为中心,探讨的是人性内在的斗争,“換句话说,就是军装与紧身衣的斗争”。[2]41与之相反,也有持剧中有两个中心主题的观点,该观点指出骑兵上尉和妻子罗拉为了争夺女儿的教育权而展开的斗争构成戏剧的外部冲突;同时,全剧通过“父亲”的主观视角展开情节,上尉的内心冲突构成了戏剧的另一主题。[3]61本文从话语分析的角度对《父亲》进行进一步探索,借助会话分析中样本转换和言语行为分析理论,深入分析剧本的语言结构,解释戏剧话语与人物性格、权势关系之间的关联,证明话语分析作为语篇分析工具对戏剧文本的适用性。

一、样本话轮转换定量分析

“话轮”指每个说话人在每一轮所说的话。在会话分析的理论里,参与说话的人轮流说话形成“话轮交替”,而话轮交替的结果是说话人的转换。对谈话话语作了长期的深入研究后,Sacks等提出了话轮构造部分和话轮分配部分的理论。[4]50这里的话轮含义实际上是指给予一个说话人说话的权利与义务及他实际上所说的话语。然而,为了定量分析的方便,我们从实际出发,认为剧本中出现的任何一个话语都是一个话轮。[5]47话轮作为话语分析的重要范畴常被用来解释人物间的权势关系及人物的性格。[6]26

斯特林堡的《父亲》讲述的是骑兵上尉和妻子罗拉为了争夺女儿的教育权而展开的斗争。为更好地把握这两位主要人物权势与话语之间的关系,本文选取两人在全剧22场中出现的单独对话的四个场次作为样本来进行分析。以下话轮转换分析结果的样本选取自剧本第一幕第四场。在这一场中,罗拉去找上尉谈谈关于女儿教育的问题,却被上尉要求上交账单,随后罗拉用一个假设让上尉开始了一场追寻如何证明他是否是孩子父亲的身份斗争。此片段是四场两人单独对话的第一场。通过这个片段,人物展示了他们的性格和相互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看到剧中二人言语行为的主要特点,为下文二人的三场对话中双方激烈的地位和权势之争、为把握全剧占主导地位的会话格调铺垫了方向。本片断共出现54个话轮,上尉和罗拉各占一半,即27个话轮。本文着重分析剧中两位主人公上尉和罗拉的话轮转换情况(图表1)。

第一个话题中,罗拉首先发话,她来向上尉要家用钱,上尉却置之不理,继续算账,并提出要罗拉上交账单的要求,罗拉被迫与他谈论这个话题。在此谈话期间,罗拉两次试图打断这个话题但都被上尉控制着话题权,直到上尉用了166个字的长文解释他为何在罗拉、罗拉哥哥、罗拉母亲以及奶妈的迫使下收留了一个佃户后,才终于将家用钱和零用钱给了罗拉。相反,在对话中,上尉不断打断罗拉的话语,从罗拉的第一句话,也是她在全剧的头一次开口开始,在这个短短话题内就打断了罗拉的四次话语。罗拉得到了零用钱后,“讽刺地行屈膝礼”道谢并反问上尉是否也保留账单。上尉以“不关你的事”结束了第一话题的会话。两人的首次对话就已奠定了全剧二人的会话格调,预示着悲剧的发生。上尉和罗拉的权势关系和人物性格在第一话题就已表现无遗。然而,话语权的控制却并非如第一话题那样一直由上尉掌握。罗拉出其不意般迅速转移第一话题进入二人一直以来斗争的中心:女儿教育问题。在这个由12个话轮组成的话题内,两人话轮次数相当,都在试图控制话题,但罗拉发话5次、回应1次,上尉却是接招4次、打断2次。两人对话语权争夺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从重大会议、女儿去谁家住,到孩子的教育权,上尉统统将罗拉排除在外。所有的决定都没有罗拉的参与,他“只不过是通知一下我和我家共同的唯一朋友”。[7]154上尉的强权非但没有让罗拉屈服,反而激发了罗拉的斗志。盛气凌人的上尉将谨小慎微的罗拉逼迫到发出“不得不较量一番”[7]154宣言的境地。

至此,二人来来回回的对话持续到第二个话题结束时罗拉已经和上尉保持了势均力敌的话语控制权。实际上,前两个话题,每一次都以上尉控制权的退步,罗拉对旧话题的打断结束,第一话题结束时上尉作出“账单可以以后再给我” [7]154的让步;第二话题,上尉更是拿出算术平均数,提出让伯塔“呆在城市和家的中间,也就是火车站” [7]155的妥协办法。罗拉通过转化话题的方式,逐渐并牢牢掌控了话语权。“自从上尉从耐伊德那里听到一个男人永远不可能确证他是否是他孩子的父亲这一说法后”[3]61,敏锐的罗拉打算抓住这次机会对疑心重重的上尉进行试探。两人也罕见的在同一事务上达成观点一致:

罗拉:难道无法知道谁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上尉:对,听说是这样!

……

罗拉:没有疑问?

上尉:没有,至少我希望是这样![7]155-156

至此,上尉的摇摆不定表明他已经失去了话语控制权,代替他的是罗拉的控制。罗拉以一个试探性的假设就控制了话语权,并且随着剧情的展开,罗拉丝毫无需在这个假设上添砖加瓦,而上尉会不断迫使罗拉以及他自己,用这种对于父亲身份的怀疑来折磨自己。

二、罗拉提问的言语行为分析

“以提问的方式说话,其目的未必是为了获取信息。比方说,明知故问、为了礼貌而以问题替代请求或者命令等等。”[8]98换言之,提问可以是“通过一种言语行为,间接地实施另一种行为”[9]60的典型范例。不难发现,罗拉和上尉的提问集中体现了两人激烈的矛盾冲突,二人不断提问的过程也是争夺话语权的过程。从数量上看,第一幕的两个场景皆以罗拉提问为主,比如,两人在剧中的第一回合斗争出现在第一幕第四场,在这一回合中,两人的会话内容可大致分为三个话题:账单、女儿教育和父亲身份。而这三个话题的展开又多是以罗拉提问、上尉回答的方式进行。罗拉会话行为中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她总是在提问。这一场54个话轮里,她发问了14次,上尉仅7次。然而,提问多少与话语权控制,并不是简单的正比关系。

罗拉的提问从头至尾都体现出她的细致甚微,甚至有些过于礼貌和小心谨慎,比如提问时会用“大概”“如果”“也就是说”“不过”“要是”“通常”“那么”的委婉表达,得到上尉给的家用钱和零用钱后的“谢谢”以及最后离场时的“懂了”等这些看似弱势的女性话语。反之,上尉的提问则充满了看似无法动摇的权威性:“当然”“不关你的事”“决定”“丝毫没有”“应该”“不存在”。在谈到孩子教育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根据法律,母亲“出卖”了她的权利,“让”给了她的丈夫;认为权利是一个人可以“卖掉”的一件东西。上尉对每一个问题都进行正面的回答,而这些简短干脆的回答,体现上尉对这些问题答案的坚信,相信这些答案就像真理一样真实,而真实的真理,在上尉看来是人人都坚信不疑的。然而,在对待账单、孩子未来这些家庭事务上面用过于科学的方式回答,显然无法达到如他预想的效果。因此,信奉真理和科学理想的上尉在无意识中逐渐失去了话语控制权,在14次回答中大约有10次都是否定回答。换句话说,上尉所有的回答都是被妻子话语控制的结果。

同样,在第一幕第九场,在决定女儿未来的问题上,当罗拉使用“也许”“听听她自己的看法”时,上尉就以“不允许”“侵犯我的权利”回应,仿佛这样就能体现他的权威不容置疑。共知概念的提出者Labov认为:“在两人会话的情况下,双方有这样的共识:有些事件是A知道而B不知道,称为A事件;有些事件是B知道而A不知道,称为B事件;还有一些事件是双方都知道的,称为AB事件。”[10]124分析罗拉的提问发现,在罗拉所有带问号的语句中,约有一半是关于AB事件,即双方都知道的,比如:“大概打搅你了吧?”“还要保留账单吗?”“你在家庭以外用的钱也保留账单吗?”“刚才耐伊德到这里来干什么?”[7]153-155这都显示,说话人有自己一定的想法,对问题的答案有一定倾向性。罗拉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不问自明的:没有打搅你;我要保留账单,而你却不要保留;耐伊德與女佣勾搭上的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将参与会话的人都非常明了的AB事件作为提问的命题,说明罗拉明知故问,不是在获取信息,而是在表达说话人的某种观点或看法。可以说,罗拉是在以提问的行为,间接讽刺或指责上尉。说打搅上尉,是因为这句话之前上尉正在书桌前算账,而对于她要他却不要保留的账单,则是指责他的家境管理不当;问他耐伊德来干什么,是在讽刺男人做出不尊重女性的行为,努力当成秘密来保守,而这个秘密却连厨房的佣人都知道。

当上尉反问罗拉准备如何做出对耐伊德行为的判决时,罗拉虽转为回答,看似由主动变被动的一方,实际罗拉借此引出更大的疑惑,引发上尉内心的冲突。这是通过提问中描写性成分实现的。描写性成分通常出现在问句前后,对提问进行议论。这些议论与问题紧密相连,构成问句的背景。Rosenblum指出,说话人提出问题,在一定意义上赋予了听话人一定的权力,因此,被提问的人实际上因为拥有信息而自然赋予一定的主动权。[11]150然而,说话人可以运用一定的技巧,继续控制信息传递,进而抵消听话人的主动权。这个技巧就是在问句上加以描写性成分,控制回答,或者弱化听话人作为信息掌握者的地位。[8]100

带描写性成分的问句虽不多,但罗拉却能准确拿捏描写成分出现的位置和时间。比如,在罗拉无法扭转上尉认定的母亲连过问孩子的权力也没有的观点时,她提出父亲和母亲一起决定,可话没说完就被上尉打断后,她非常准确地终止话题,转移到耐伊德上,并把话题引入到让上尉自己承认法律无法判断谁是孩子的父亲。罗拉此时提出了两个带描写成分的问句:(一)“莫名其妙!难道无法知道谁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二)“真莫名其妙!那么父亲怎么能对一个母亲的孩子行使这样的权利呢?”[7]155第一个是征求他人的看法的问题。Rosenblum认为,被问的人对问题牵涉的领域应该有一定的权威,除非他自己否认了这种权威。当问题牵涉到听话人自己的感情或行动时,他更是有不可置疑的权威。[11]152罗拉问的是,难道无法知道谁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可是,问题前面的描写性成分建立了一个前提:无法知道孩子父亲是莫名其妙的一件事。在这样一个前提背景下,表面上是征求看法的问题,却演变成为要求听话人承认某种事实了。果然,上尉的回答:对,听说是这样!实际上在出现第二个问句之前,上尉会怎么回答,罗拉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当上尉的回答印证了罗拉在描写性成分里所暗示的看法时,她继续提问,并且加上一个程度副词“真莫名其妙”,这里的“莫名其妙”包含了第一个问句,无法知道父亲是谁,以及上尉得出的肯定回答以后,罗拉对其进行的讽刺性评论;那么,既然无法知道孩子父亲是谁,父亲怎能对一个母亲的孩子行使这样的权利呢?这才叫“真”莫名其妙。至此,罗拉已有力反驳之前上尉不肯扭转的母亲连过问孩子的权利也没有的观点。

结 语

《父亲》是斯特林堡戏剧作品中特殊的一部非传统意义的悲剧。作者在1887年将其定为一出三幕悲剧。毫无疑问,《父亲》的确上演了一个悲剧性事件,但是悲在何处?剧中所有人物似乎都染上了悲剧色彩,但又似乎不是悲剧人物;我们期待的通过悲剧净化心灵的“突转”“发现”难觅踪影又无处不在;作品又是从何时起,将剧中人物以及观众,在面对未可知力量时,推到了同一平等位置上,让我们跟随人物一起体验周围平凡而又隐秘的事件,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戏剧对话的推动和展现。

戏剧对话有着交流互动的本质,谁控制发言权、说话时间长短、人物在言语行为方面的组合,与说话内容一样,成为构建戏剧意义的关键部分。细读戏剧文本,分析戏剧语言结构,对于人物之间会话交流网络的形成、戏剧意义的产生有着重大影响。借助语言学和文学交叉学科的文体学理论,结合语境和上下文对《父亲》片断的话轮转换定量分析,以及言语行为理论下罗拉提问的分析,揭示了人物间权势关系和人物性格,同时也证明了话语分析为理解戏剧文本提供了新的解读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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