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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新中国创作的写实品格(之一)

2020-03-18贾玉民

美与时代·下 2020年1期
关键词:细菌战写实朝鲜战争

摘  要:巴金终生信守“说真话”的原则,在新中国亦然。他的抗美援朝创作是其新中国创作的重要部分,然而美籍华人学者夏志清先生却称其“以极其丑恶的色彩,来诋毁美国”,污蔑巴金控诉美国细菌战罪行的文章是“编造浅薄谎言”。大量丰富的文献资料充分说明巴金对美军细菌战的揭露和抨击,完全是立足事实,坚持了自己一贯“说真话”的人格和创作原则,也体现了他终生反对帝国主义强权、热爱和平的崇高思想。

关键词:巴金;朝鲜战争;细菌战;志愿军;写实

著名美籍华人学者夏志清先生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对巴金在新中国的作品一笔抹煞,特别是将巴金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创作,说成是“以极其丑恶的色彩,来诋毁美国”。还讥讽巴金抨击美军细菌战的文章,“居然编织起在零度以下的天气,看到苍蝇繁殖的浅薄谎言时,不免为巴金感到悲哀”[1]。夏志清以自己的价值观褒贬作家,本不足奇,但是认定一贯坚持“说真话”的巴金“编织谎言”,则不得不加辨析,以免使不明真相者怀疑巴金的人格和创作的写实品格。

笔者在《巴金抗美援朝创作论》中,曾以充分的事实指出,巴金反映朝鲜战争的作品,不论是通讯报告还是小说,都体现了一贯的“说真话”原则。他的朝鲜通讯,无论是对统帅彭德怀的记述,还是对普通一兵的描写;无论对英雄感人壮举的赞颂,还是对普通战士灵魂闪光的扑捉,都是真实的。正如巴金在《保卫和平的人们·后记》中所申明的:“倘使热心的读者想在这本集子里找寻一点可取之处,也许就是一个‘真字。”[2]其报告文学,不仅人物、事件、情节是真实的,连对采访时序、人物语言、细节的记述,都是真实的[3]。他的小说,无论是以真实人物为原型,还是运用“移植”手法综合几位战士事迹创作的英雄形象,都坚持了“真”的原则,从没有无中生有、无限夸大。即使小说《团圆》中离散20年的父女、兄妹在朝鲜战场意外重逢,也非巴金凭空想像,而是概括了一些志愿军官兵的真实故事而创作的[4]。

夏志清所谓巴金“居然编织起在零度以下的天气,看到苍蝇繁殖的浅薄谎言”,是指1952年3月29日巴金在朝鲜战地所写的《我们向全世界人民控诉》。该文是巴金代表赴朝创作组的文学艺术家,共同对美军进行细菌战的控诉书。文中写道:

我们并非夸大事实恐吓世人,也不是无中生有,虚言控诉。我们亲眼看见美帝国主义者在这个国土上布置的阴谋毒计。我们看见在零下十七度的雪地上产卵的带病菌的小苍蝇,我们看见被投在高山上的成堆的死鱼,我们看见从雪地捉来的成千的跳蚤,我们看见带鼠疫杆菌的死鼠,我们也看见美国飞机投掷下来的各种类型的细菌容器……还有那许多带霉菌的树叶,包在纱布里的鹅毛,带病毒的乌鸦和喜鹊,带细菌的苍蝇、蚊子、猪肉、狐狸,以及其他不容易说出名字来的奇怪东西。这些真凭实据,说明一件事实:美帝国主义者不仅想灭绝生活在这个国土上的人民,他们还想使生长在这个国土上的植物和牲畜一起死亡。

当时新华社记者把该文部分文字纳入了新闻稿《在朝鲜前线的我国作家和艺术家联名控诉美国使用细菌武器》,而没有将全文发表。对此巴金颇感遗憾,特将原稿抄寄给在上海的萧珊保存,不久收入了自己的《生活在英雄们的中间》。可见它虽是代表集体而作,但绝非单纯为完成政治任务的公文写作,而是巴金记述了自己目睹的事实、倾注了自己强烈感情的一篇战斗檄文。

正如巴金所申明的,該文没有任何“夸大事实,无中生有,虚言控诉”,包括“看见在零下十七度的雪地上产卵的带病菌的小苍蝇”这似乎匪夷所思的“反常”现象。该文所写,是巴金在志愿军后勤部卫生部防疫检验队亲眼看到的美军投撒的带菌媒介物,这些实物都是志愿军各部所发现及时上交来的。关于美军在朝鲜和我国东北等地投撒带菌媒介物的事实,当时国际、国内三个调查团的报告,都有十分具体的记载。一是由奥地利、意大利等八国著名律师组成的国际民主法律工作者协会调查团,有《关于美国在朝鲜的罪行的报告》(1952年3月31日)、《关于美国军队在中国领土上使用细菌武器的报告》(1952年4月2日);二是由中国红十字总会等团体和33位医学、细菌学、昆虫学专家组成的“美帝国主义细菌战罪行调查团”,发表了《关于美帝国主义在中国东北地区撒布细菌罪行的调查报告》(1952年4月1日)、《关于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撒布细菌罪行调查报告书》(1952年4月25日);三是由英国、瑞典、法国、意大利、巴西、苏联等国七位著名科学家,包括英国皇家学会会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自然科学部主任李约瑟教授组成的国际科学委员会调查团,发表了《调查在朝鲜和中国的细菌战事实报告书》(1952年9月16日)。此外,《在朝鲜的各国记者报道调查美国进行细菌战经过的联合声明》(1952年3月28日),《新华社记者报道美俘对美国进行细菌战争的供认》(1952年4月2日),以及《志愿军一日》等文献也都收录了多名指战员亲历美军细菌战的事实。

为了再现67年前朝鲜战地的情景,体验巴金写作此文时的感情,除上述文献之外,我们再列举一些当时的记载和当事人的回忆。他们无意中见证了这一重大的世界性历史事件,所以多少年后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最早发现美军投撒带菌媒介物的是志愿军42军375团战士李广福:

1952年1月28日早晨有敌机1架出现於平康郡我42军驻地一带上空,盘旋2—3次后向南方飞去,……当地驻军战士李广福外出执行任务时,於美机飞过的金谷里山洞一带山坡雪地上发现蝇、蚤与类似蜘蛛的昆虫,一片片分布在约200米长100米宽的雪地上。李广福随即将这一情况向行政领导作了报告。卫生员张卓新去现场采集了部分昆虫标本送至团卫生队长任克模处。当日17时许,任队长为查明事实真象,与张卓新赴现场调查,证实该地区确有大量上述昆虫。当地居民都说过去该地区冬季没有见过这样多昆虫在雪地上。[5]179

志愿军897部队、朝鲜平安北道富丰车站军运调车员马玉山在《火烧细菌弹》的回忆中说:

一天我看见空中飞来一架飞机,投下几个不明物,上面还有一个降落伞,晃晃摇摇地往下飘落,我看后可疑,忙跑过去,一看把我吓了一跳,只见从弹壳里,爬出来的是许多苍蝇、蚊子、老鼠,还有一些小虫子,壳上印有“USA”的标志。…… [6]

志愿军第47军141师山炮营3连战士贾绍淝、李文汉在《反细菌战亲历记》中写道:

1952年元旦刚过,白皑皑的冰雪还覆盖着朝鲜大地,有一天天还没亮,忽然听到敌机声,……敌机在驻地附近上空盘旋几圈,俯冲下来,扔下几枚炸弹以后,怆惶逃走了。……天亮以后,我们在驻地后山搜索,发现几块一炸两瓣的弹壳,形状有点像现在的液化气钢瓶,弹体里面分成四个格子,……弹壳周围,尽是些苍蝇和昆虫……弹壳外面有英文字,当时我们连有个大学生,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美国制细菌弹的标记[7]。

志愿军第20军文工团战士蓝翔 [8]、志愿军摄影员兰泉[9]、志愿军第27军81师政治部骑兵通讯员何世长[10]等,都有目睹美军飞机投掷细菌弹的清晰回忆。而志愿军炮兵第7师20团测绘员曹景馥和方元的记述更为详细,并且曾向国际科学委员会调查团做了证词:

四月二十三日吃过早饭,我和方元去莊子山一个山沟扛前一天砍好的搭防空洞的木头。……当我们第三次到前—天最后砍木头的地方坐下来休息闲谈时(大约十点钟左右) ,无意中发现右鞋上有两个小黑虫子在爬。仔细看看是跳蚤,随又在裤腿上发现四、五个跳蚤。我们感到非常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跳蚤呢?昨天在这里工作亦没有看到。于是我们很快跑开在一块石头上把衣服脱下来弄干净了,就回去报告张明矩军医。以后我们同去侦察,……由我最初发现跳蚤的地方往下走,……大约走有二十米左右,看到—块比较颜色有些发黑的地方,一步踏进去后就看到裤腿上马上跳上了很多跳蚤。我急忙退了回来。以后我们三个人就在我裤腿上捉了三、四十个作标本。我们又仔细看那块跳蚤密集的地方估计了一下约有三、四平方米样子。随后我们又回去叫了二名同志带了三桶汽油洒在地上加上松枝点火烧。整个跳蚤区域约三O公尺长,一O公尺宽。那天的早上四点钟左右有一架美军飞机盘旋了约十分钟,飞机声音很响。[11]243-245

几十年后,方元同志对此的回忆,依然是十分清晰的[12]。

上列只是部分记载。据有关文献,从1952年1月28日至6月3l日,志愿军全军报告敌投带菌媒介达656次;从1952年1月28日至3月31日止,美军在朝鲜各地撒布带菌媒介物804次[13]。我国东北防空机构统计,从1952年2月29日到3月21日,美机侵入我东北领空达175批,955架次,侵入70个县市,除17架次轰炸我居民区外,其余都是撒播带菌物体,包括昆虫、老鼠、兔子、鸟类、鱼、死猪,蛇,以及树叶、树枝、豆杆、豆荚、棉花、鸡毛、食品等。

至于巴金所说“看见在零下十七度的雪地上产卵的带病菌的小苍蝇”,同样也是真实的:

如对1952年1月28日42军所发现的记载:

从42军x团卫生队逐日登记的气温表中查到1月份的气温在-15℃至l℃之间。发现敌投昆虫那天气温不超过o℃”, 然而,防疫人员所“采集的苍蝇,当日即有在容器(试管)中产卵”的。[5]179

对1952年2月17日美机在江原道平康郡内佛加里所投苍蝇等昆虫的记载:

六号地堡周围20一50米范围内,有大批苍蝇三、五成群地散落在很厚的积雪上……当地当日最高气温为-7℃,最低气温为-19℃。[5]181

记者也记载了他们所见到的一种“经过特别培养的极其耐寒”的苍蝇,在冰上活动[14]。《国际民主法律工作者协会调查团关于美国在朝鲜的罪行的报告》记载:1952年2月18日,在平安南道安州郡大尼面发南里发现苍蝇、蜘蛛和臭虫群,“地面温度是摄氏零下二十度……”[15]

国际科学委员会的报告书也记载了1952年1月底美军在我国东北投撒的“黑蝇”,于严寒中“大量发现,并将产卵”的反常情况[11]136。

在对各种带菌媒介物简要描述之后,巴金进一步揭露和抨击美国实施细菌战极其险恶的目的:

还有那许多带霉菌的树叶……这些真凭实据,说明一件事实:美帝国主义者不仅想灭绝生活在这个国土上的人民,他们还想使生长在这个国土上的植物和牲畜一起死亡。

同样,巴金没有“夸大事实恐吓世人”,完全立足于真实。

如我国著名植物病理和植保专家、中科院院士裘维蕃先生,记述了他参加反细菌战检验工作的经过。当时他“被分派在农业微生物组,专管从朝鲜战场和我国东北上空美国飞机投下的植物材料,加以分析”,结果:

从这些材料中普遍大量地分离出了一种大豆的紫斑病菌(Cercospora kikuchii)。这种病菌能使大豆籽粒染成紫色及黑色,从经济上讲,完全失去了出口的价值,从生产上讲,种子的发芽率降低了,幼苗的死亡率增加了。我国东北和朝鲜北方的大豆是一种主要农作物,也是人畜主要植物蛋白的来源,因此认为不能等闲视之。”[16]

此外,美军在我国东北及朝鲜大面积地投撒了带植物炭疽病菌、轮纹菌的树叶,带有黑粉病菌的玉米粒,能够严重危害棉花、苹果、梨和豆科植物[11]148-152。

巴金从青年时代起,就坚决反对帝国主义强权。一年前,他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参加了第二届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在波兰目睹了希特勒奥斯维辛集中营骇人听闻的屠杀罪证,义愤填膺地写下了《纳粹杀人工厂——奥斯维辛》和《给西方作家的公开信》,抨击法西斯惨绝人寰的罪行。现在,面对美军进行细菌战的大量物证,巴金以无比的愤怒,痛斥美军使用“残杀人类毁灭文明的细菌武器”,呼吁“全世界人民起来制止这种灭绝人性的大屠杀”。这激烈的语言并非如夏志清所说“以极其丑恶的色彩,来诋毁美国”,而是积几十年对帝国主义的认识,一针见血,直击本质。

也许会有人说,美国细菌战根本不存在,巴金所写是无意中说了假话。

这正是美国政府和西方一些人士的论调。对于在朝鲜战争中实施细菌战,他们一向矢口否认,并污蔑是中朝方面抹黑美国的宣传手段。近些年出现的两份文字资料,就被他们用来大做文章。

一份是1998年1月8日,日本右翼《产经新闻》刊载了其驻莫斯科记者收集的12份所谓原“苏共中央档案抄件”,称 1952年苏联驻朝鲜大使等支持朝鲜政府伪造两个疫区和被传染人员,欺骗国际调查团,使得苏联政府被误导而支持了中朝方面对美国细菌战的指控等。

对此,中外史学家纷纷撰文,可以说已经把这所谓“新证据”批驳得体无完肤。如我国学者齐德学 [14] 、曲爱国[18]、孟涛[19]、朱清如[20],加拿大约克大学历史教授艾迪科特和海哲曼[21],亲自参加过对美军细菌战调查的意大利微生物学家佛朗哥·格雷齐奥西(葛法兰)等都指出,这些所谓“抄件”原始来源不明;属于个人摘录、手抄,文字支离破碎;其内容牵涉到斯大林逝世后苏共高层权力之争,颇有捏造事实、充当权力斗争工具的嫌疑。而且“抄件”所谈与我国反细菌战斗争也基本没有关系,我国的决策是依据志愿军和东北地区群众的大量发现和检疫结果而做出的。对此,毛主席早有明确表态[22]。

另一份是2013年《炎黄春秋》发表的、据称原志愿军后勤部卫生部部长吴之理的遗作《1952年的细菌战是一场虚惊》(下文简称《虚惊》)[23]。作者的特殊身份,似乎使一些人喜出望外,认为可以给美国平反了。然而,细读一下,这篇文章的真实性同样是值得怀疑的。

首先,如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撰文所指出的,《虚惊》署写于1997年,为什么当时不发表?那时所涉及的志愿军副司令、后勤部司令员洪学智同志尚在,如果文中所言确为“事实”,可以理直气壮地与洪学智对质,为什么要等到洪学智逝世后才拿出来?1995年5月16日,洪学智第三次专程到丹东视察抗美援朝纪念馆,对《粉碎敌人细菌战》这一单元展出的内容,看得仔细认真。如果如《虚惊》所说,洪学智当年已向周总理承认对细菌战证据“作了手脚”,而且知道“之后我国再不提”细菌战之事的中央精神,那么,他就应该而且有权提出撤掉这单元的陈列。可是,洪学智没有提任何修改意见,而且,视察之后,在有关人员参加的座谈会上还讲话说:“我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全过程,我对这段历史全都了解,对一些重大事件和一些细节我全都清楚。现在我还活着,有人不敢瞎说乱说;等我死了,有人就会胡说八道,胡编滥造,甚至歪曲、篡改那段历史,这是决不允许的!”他的话是否不幸而言中了呢[24]?

其次,吴之理同志2008年逝世,为什么文章写成后11年都不发表,而等到其去世5年后才发表?此时不仅《虚惊》涉及到的国家和志愿军领导人早已逝世,即使直接参加反细菌战的贺诚(国家卫生部副部长兼中央军委卫生部长)、朱直光(志愿军卫生部副部长)、陈文贵(志愿军卫生部顾问、检验队长)、李哲范(志愿军卫生防疫队长)、魏曦(医学微生物学家)、何琦(医学昆虫学家)、方亮(细菌学家,检验队副队长)等均已去世,发现美军投撒物的指战员也罕有健在者。是否认为此时《虚惊》的内容及文章本身的真实性,已“死无对证”,可以任其惑众了?

其三,《虚惊》把当时带菌昆虫群的反常出现,说成是“自然现象”,与文献记载完全不符。

当时中朝军民之所以怀疑所发现的物品为带菌媒介,主要根据是:1.均和美军飞机出现或炮击相关;2.昆虫群密集,有时几种昆虫混杂在一起,分布面积广大,与居民点有一定距离;3.在严寒中反季节出现。当地群众都肯定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但是,《虚惊》却把反常现象说成“自然现象”。

如所举1952年1月28日42军的发现,当时《对平康郡驻地敌投带菌昆虫的调查报告》(1952年2月10日)记载:由志愿军防疫大队队长、防疫专家李哲范、朝鲜人民军军医局传染病军医长金成重、卫生防疫实验队细菌部长李如圭和卫生防疫实验队昆虫学家金仁完等组成的调查委员会,经过对现场周密调查和检验,确认反常出现的昆虫群乃美军所投撒(“当地居民都说过去该地区冬季没有见过这样多昆虫在雪地上”);“美帝国主义细菌战罪行调查团”调查报告也记载,1952年1月28日“户外温度在摄氏零下十九度,自然界不可能有大量的各种昆虫突然出现”[13]793。总之,属于反常现象是确定无疑的。然而,《虚惊》却说是“自然现象”,“至于苍蝇,几乎家家灶前灶后都有,它们可随时飞到门口雪地上”。这显然是强为狡辩,无法说通的。在此,我们不妨再引述当事人、原42军375团政委包楠森的回忆:

1952年1月28日,……上午十时,……敌机过后,雪地上发现有大量的各种昆虫。各营立即向团报告,赵团长和我立即断定是美军进行细菌战。命令各营搜集样品送团指挥所。我们一面向师首长报告,一面汇同铁原郡公安局白局长带领几名上了年纪的朝鲜人民到现场观察。他们都说在零下10度左右的天气里,决不会生出这些昆虫,而且有些昆虫他们从未见到过。[25]

《虚惊》所举第二个事例,是前述曹景馥和方元发现的跳蚤区域是在山沟里,各种因素都推定跳蚤群唯一来源是美机投撒。但《虛惊》却说,“跳蚤是在森林里的小茅屋里发现的,小屋里有柴草和杂物,适合跳蚤的繁殖”。我们可以想象,即便有个小茅屋,一天就能突然造成长约30米、宽约10米的跳蚤密集区?

其四,《虚惊》说志愿军卫生部检验队从标本中只检出“沙门氏菌之类”及“炭疽杆菌”,没有“出现鼠疫杆菌和霍乱弧菌”,而“所谓大投撒物,形形色色都有,但很难和细菌战挂上钩”,也和文献记载不符。

如1952年1月28日42军所发现的敌投昆虫,文献记载:“经朝鲜人民军军医局卫生防疫队实验室检验结果如下:蚤带有鼠疫杆菌;蝇带有典型霍乱弧菌;红螨体内未找到病原菌”[5]179。

对曹景馥和方元所发现的人蚤的检验,是由细菌学家陈文贵主持的,他的报告详细记录了从5月3日—5月28日进行细菌检验、培养、动物实验的每一个步骤,结论是“从人蚤标本中检查出鼠疫杆菌”[11]248。

要知道,陈文贵教授在抗日战争中,曾率队赴常德调查日军散播鼠疫病菌的罪行。在朝鲜,他把对美军所投“人蚤”的检验结果,与日军在常德所用的方法联系起来,证明是一脉相承的。对揭开美国在“二战”后保护、利用日本731战犯,为美国进行新的细菌战服务的黑幕,提供了有力证据。这样一位科学家,会像《虚惊》所说,编造虚假报告?

事实上前列几个调查团的调查报告,都记载了美军在朝鲜和我国东北地区散布鼠疫杆菌、霍乱弧菌、炭疽杆菌以及消化系统病菌的大量的事例。当时我方的检疫机构有几个系统,除志愿军检验队之外,还有朝鲜政府和人民军的卫生防疫系统,我国北京和东北的卫生防疫、微生物研究机构,包括各高等医学、农业院校有关实验室等。如美军投到黑龙江甘南县的小田鼠,是由东北鼠疫防治院细菌科兼动物科专家检验出鼠疫杆菌的[11]191-192。即使其中一个检验机构由于设备条件、技术水平甚至某种偶然因素,没有检出某种病菌,也并不能否定整个检疫机构的总体结论、美军细菌战的总体事实。

其五,《虚惊》否认“四格型”弹是美军的细菌容器,更是白日说谎。当时有关调查都清楚地描述道:

这种炸弹长一百三十七公分(连弹尾),直径三十六·四公分,由两半构成,里面分成四格,弹壳用钢皮制成,厚只O·一五公分,炸开后分成完整的两半。这样的弹壳,美军曾用以散传单。但是近来拣到的这种炸弹,落下后附近并没有传单,周围却发现有许多昆虫。这种炸弹弹皮外面却写有“空的”(EMPTY)字样。[13]790

上述调查报告都特别指出,美国官方辩称这种“四格型”弹是“宣传品炸弹”,但美联社1952年4月5日的一则报道,已经揭穿了其谎言:美国化学兵团司令布伦在众议院的秘密作证承认,这种投掷宣传传单的容器,已经作为“在敌人的领土上散播细菌的工具”[11]283。

其六,《虚惊》说1952年秋参加国际科学委员会调查团的茹科夫院士,“回苏联向斯大林汇报后,苏共中央来电说,细菌战是一场虚惊。……当时,我国正派人在欧洲作反细菌战宣传,总理即下令撤回。之后我国再不提此事,但下面并不知道。一些编书的人老要把美帝搞细菌战写进去”。

这种说法与史实完全不符。实际上,从1952年秋以后,我国政府、领导人从来没有“再不提此事”。如:1952年9月13日,国际科学委员会的调查报告公布后,中共中央发出《中央关于在全国报刊上大张旗鼓地进行反细菌战宣传的指示》[26];1952年11月—1953年3月,我国组织了赴欧洲的反细菌战展览会。展览团活动到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后,根本没有中途被召回之事[27];

1953年9月12日,毛主席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二十四次会议上讲话[28],彭德怀在会上作《关于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工作的报告》[29],都谈到我们粉碎美国细菌战的斗争。

1953年12月6日,周恩来以外长名义发表声明,谴责八届联大诬蔑朝中人民军队的非法决议,其中也抨击了美军的细菌战[30]。

从1952年9月16日,到1953年11月22日,《人民日报》陆续发表了美俘关于实施细菌战的供词,其中1953年11月最为集中。

可见,《虚惊》所说“之后我国再不提此事”的中央精神并不存在,后来关于朝鲜战争的大量著作,一般都有反细菌战的内容。如中国军事科学院编写的权威性的《抗美援朝战争史》(上、中、下,2014年),还设立“粉碎美国的细菌战”专章。可证不是“下面编书人”不了解中央精神,而是《虚惊》的弥天谎言。

美国政府对其实施细菌战一向矢口否认,但是,世界许多研究者通过各种途径揭露了美国细菌战真相。特别是加拿大恩迪科特和哈格曼合著的《美国生物战:来自冷战早期和朝鲜的秘密》(1998年),以大量史料证实美军在朝鲜战争中实施了细菌战。

朝鲜战争期间,美军施行了细菌战铁证如山。对此,巴金在文章中如实写出自己的“见闻”和感情,完全坚持了“说真话”的原则。而夏志清当时却属于那种“支持美国政府”的学者,“具有强硬的反共思想”,并将“这种意识形态偏见一直贯穿到他50年代末写成的《中国现代小说史》”[31]。为政治偏见而不顾事实,为美国的反人道罪行辩护,诬蔑巴金“编造谎言”。为此,我们才真正为其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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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贾玉民,郑州大学文学院教授,《美与时代》杂志名誉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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