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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苏轼诗词中月意象的审美内涵研究

2020-03-03张馨心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李白苏轼意象

周 伟,张馨心

(兰州大学 文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李白与苏轼的诗词文中频繁地出现“月”这一意象,二人不少脍炙人口的篇章多是这类涉及月意象的作品。傅绍良《论李白诗中的月亮意象与哲人风范》一文将李白笔下的月亮意象分为写作主体“醒”时和“醉”时两类,认为前者作为一种背景衬托或情感寄托的面目出现,后者作为一种哲悟媒介的面目出现。[1]傅异星《论苏轼诗文中的月意象》一文从现实层面、哲理层面和审美的人生境界层面对苏轼笔下的月意象做了深入剖析。[2]罗长青《李白、苏轼咏月诗词比较谈》一文抓住了李白率真直爽、苏轼内省自照的性格品质,认为李白符合尼采的酒神精神,而苏轼更多地体现了空明澄澈的哲理感悟。[3]孙淑华、廖志炎在《试论李白和苏轼的月与酒意象的异同》一文中认为,李白、苏轼二人诗文的美学内涵同中有异,豪放是同,不同之处在于一个偏重于“天马行空”,一个偏重于“通达睿智”。[4]

通过以上梳理可以看出,目前学界对于二人月意象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专人研究和比较研究层面。在二人的作品中,月意象占据了意象整体的极大比例,是我们借以观照诗人心路历程、生命体验、审美人生的重要研究场域,且二人气质上又都有自由洒脱的一面,通过月意象来观照二人同中有异的处世思维、审美理想和美学表现,更有助于加深对两位豪放型诗人的认识。

一、审美境界的异同

李白笔下的月意象多具清逸之美,充满凭凌天地、自由苍茫的仙气。如《古风》(摇裔双白鸥)写白鸥“寄影宿沙月,沿芳戏春洲”[5]140。《鸣皋歌送岑征君》写友人“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5]395。《金陵城西楼月下吟》写自己在“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5]403的幽境中感受到古今一辙之理。《江上赠窦长史》这样写江行之游:“人疑天上坐楼船,水净霞明两重绮。相约相期何太深,棹歌摇艇月中寻。”[5]580《月夜江行寄崔员外宗之》写江上之景云:“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天流。杳如星河上,但觉云林幽。”[5]667《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这样写“我”之豪情:“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5]861《梁园吟》中,诗人在“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的行程之中观览到“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的苍茫荒凉景象,遂生怀古之情,并领悟到“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5]390-391的道理。诗人为了表达自己任情遨游的那种忘生心境,甚至对高洁之人事也表示了不屑。《行路难三首》之三云:“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5]191以“无名”为贵,“无名”即是获得与天地齐驱的“大名”。诗人的洒脱不羁竟超过了古人以及云月。

苏轼笔下的月意象也具有“清”的特征,只是少了李白的那种逸气、仙气,多了一层禅悟的“空境”,表现为一种入禅之境。《点绛唇》(闲倚胡床)云:“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6]588《次韵江晦叔二首》其一云:“幸与登仙郭,同依坐啸成。小楼看月上,剧饮到参横。”[7]5292《念奴娇·中秋》云:“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6]402境界清空洒脱。《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以“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冷艳排冬温。松风亭下荆棘里,两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7]4454来极写梅花生长环境之荒僻与色泽之莹洁,有自述固穷守洁之意。《次韵吴传正枯木歌》云:“天公水墨自奇绝,瘦竹枯松写残月。”[7]4177岂非正是对自己一身傲骨的刻画?苏轼甚至十分喜爱月光映落酒杯的清冷境界:“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樽。”[7]4454“山城酒薄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7]1924-1925又如《东坡》诗云:“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7]2490笑傲崎岖世路,唯心底澄明。乐得自在,禅味隽永。《木兰花令·次欧公西湖韵》在悼念亡人时写道:“与余同是识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6]649境界十分清空寥落,甚至有一丝萧瑟意味,充满了回环不尽的禅思厚味。

李、苏二人分别在“清”中注入“逸”和“空”的元素,造成仙境与禅境的不同,这正反映了二人在品读人生方式上的差异。大体而言,李白更以获得情的发展为归宿,苏轼则更以获得悟的契机为归宿。

二、审美功能的异同

李白和苏轼都以诗词文作为自我陶写和自我展现的表达工具,都在其中留下了最接近于“我”的那个精神形象。但二人笔下的月意象在审美功能上具有比较明显的差异,李白主要是壮大自我之情怀,而苏轼则主要是透悟历史与人生。所谓“壮大自我之情怀”,即是以自由抒情为主要出发点,表现出情感浓厚、襟怀阔大的抒情情怀。所谓“透悟历史与人生”,即是以明心见性、自我反省、感悟历史与人生为主要出发点,表现出品格高澹、思理深邃的抒情情怀。

李白写月偏重于任情遨游,在诗中充分凸显自己的性情人格,展现那个独立刚大、与物同游的“我”。在《月下独酌》之一中,诗人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行乐而产生与明月“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5]1063的意想。《月下独酌》之三又云:“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5]1064老庄思想中“有”和“无”是一对相关概念,“有”生于“无”,“无”为最大之“有”。李白这里正是用“无情”来表达自己情怀之至大,用“无身”表达“此身”超越形骸,获得与宇宙齐观、与天地同大的至大之身。李白在诗中喜以“弄月”来表现自己的洒脱风采,如《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五崖山居》云:“忆昨鸣皋梦里还,手弄素月清潭间。”[5]397《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云:“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5]444当然,“赊月”似更能表现李白与物相游的风采,如《送杨山人归嵩山》云:“暂就东山赊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5]835《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二云:“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5]954李白又喜称“花月”“秋月”,二词都直接诉诸感官享受,引发人的情感反应。如《幽州胡马客歌》云:“翻飞射鸟兽,花月醉雕鞍。”[5]269《襄阳曲四首》之一云:“江城回渌水,花月使人迷。”[5]294《邯郸才人嫁为厮养卒妇》: “每忆邯郸城,深宫梦秋月。”[5]314《渌水曲》: “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5]346《玉壶吟》云:“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5]377情感或低沉或轻快。诗人之情怀有时在时间或空间上被展现得十分辽阔深长,如《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云:“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鹂愁醉啼春风。”[5]927月、黄鹂都似乎与诗人一样产生了怀古感时的情绪,古今苍茫,万物同一体会。《子夜吴歌·夏》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5]352捣衣声传来的愁绪和闻捣衣声而产生的愁思已蔓延到长安万户。李白另有一诗《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正可概括其壮大情怀的审美目的性,酣畅万古情、斟酌万古情,这的确是李白人生的最佳写照,诗云: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5]910

相较而言,苏轼写月则更多地是为了内省自照、感悟历史人生,并借之审视自己的内心,达到诚心见性的道德性目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其二云:“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7]684既活泼地写出了自己江上所见之晚景,又隐约传达了自己隐秘之心曲。《西江月》(照野弥弥浅浪)云: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数声春晓。[6]364

“你疑惑就对了。”仿佛她的话语不是从嘴里说出的,而是眼角的岁月在倾诉着一切。“你这个年龄疑惑是正常的。知道为什么吗?你把未来许许多多的时间点会发生的事纠集到现在这一个时间点里去思考,去猜测,而未来的时间点是有依赖性的,也就是说,疑惑就是人在同时猜测未来许许多多个时间点所发生的事或别人的心理。”

作者自注云:“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铿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语桥柱上。”[6]364这个经历背后的哲思是 “既来之,则安之”,人生处处可栖居。可见作者超然独立、与世相得的人格风仪。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相较于李白,苏轼似乎对现实多了一分在乎,也从而加深了对自己生命存在的思考和追问,以及由之而来的愁苦与释怀。如《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云:“登高回首坡陇隔,但见乌帽出复没。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君知此意不可忘,甚无苦爱高官职!”[7]181在送别之中产生忧生之思,并对其进行反省,从而悟得切勿被名利束缚的处世法则。《行香子·述怀》云: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6]642

词人有为“浮名浮利”而“虚苦劳神”的经历,便由之彻悟“作个闲人”的好处。苏轼还常常以月自明心志,如《次韵江晦叔二首》之一云:“浮云时事改,孤月此心明。”[7]5293这里的“孤月”已包含了作者对漫长历史与过眼人生的本体性领悟,包含着巨大的现实价值。

李白笔下的月意象主要体现出壮大自我情怀的审美功能,常常使 “月”与“我”浑然莫辨,其形态又随物赋形,从而具有了一种人与物自由来往于天地之间的飘逸意蕴。苏轼笔下的月意象则主要体现出透悟历史人生的审美功能,常常表现为一种舍弃了物理本质而填充了人格特征的哲人之“月”,追求的是清雅自适与自我完善,充满了一种由自然而禅悟的哲理意蕴。

三、审美特性的异同

在对“月”的审美过程中,李白和苏轼均借由“月”将人生及自我推向了一种理想之境中,从而实现了瞬时的超脱之感。可以看到,他们对“月”的体认,正是他们亲临美、融入美、忘于美的一个过程。但二人诗词中月意象所体现的审美特性却有不同的侧重点。李白笔下的月意象表现为情重于思和超凌现实,苏轼笔下的月意象则表现为思重于情和出入现实。另外,需要说明的是,这里举出的特性只就二人笔下月意象所涉诗词文中较为突出的审美特点而言,并不是分别包含两人所有的涉月作品。

(一)情重于思与思重于情

李白笔下的月意象以“多情难任”为第一特质,在“多情”之下流露作者的人生思索。李白在《秋思》中写道:“春阳如昨日,碧树鸣黄鹂。芜然蕙草暮,飒尔凉风吹。天秋木叶下,月冷莎鸡悲。坐愁群芳歇,白露凋华滋。”[5]349众多秋天物色让诗人深感“坐愁”不断,而其中所蕴含的生命忧思则仅仅流动在诗人的愁情之中,未得直露面目。《襄阳歌》云:“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5]370-371伤古之情中透出生命之思。《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开篇即道出作者的一种对生命的感知和直觉:“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但其点出这一感触的目的是在于讴歌“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这些人间可乐之事与物,从而提出“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5]1292,及时抓住光阴以行乐的处世观点,以天真任我之情涵括人生感悟。《江夏寄汉阳辅录事》云:

谁道此水广?狭如一匹练。江夏黄鹤楼,青山汉阳县。大语犹可闻,故人难可见。君草陈琳檄,我书鲁连箭。报国有壮心,龙颜不回眷。西飞精卫鸟,东海何由填?鼓角徒悲鸣,楼船习征战。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长呼结浮云,埋没顾荣扇。他日观军容,投壶接高宴。[5]688

在苏轼《临江仙·一别都门三改火》中,词人由“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的现实情事扩展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6]620的哲学思考,其中的送别之情已被词人的哲学思虑所压制甚至掩盖了,可谓思重于情的典型代表作。《西江月·黄州中秋》云: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6]262-263

在感伤的沉思之中孕育着自伤之意、怀人之情。《上元夜过赴儋守召,独坐有感》中,诗人因孩子外出,独自“静看月窗盘蜥蜴,卧闻风幔落伊威”,不禁引发“搔首凄凉十年事,传柑归遗满朝衣”[7]4957的怀旧情绪。在对旧事当前、如梦人生的思索回味中流露出了诗人内心的伤感和孤独。《虞美人》(深深庭院清明过)云:“晚晴台榭增明媚,已拼花前醉。更阑人静月侵廊,独自行来行走好思量。”[6]822所思中有浓浓的惜春之情。对此《春夜》表现得更明显:“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7]5456感动读者的首先是其所思之意,其次才是其所寓之情。

最后不妨将两人比较相近的两篇作品做一比较。李白的《把酒问月》: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5]941

苏轼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6]161

苏作是对李作的学习和发扬。李作既欲“问月”,则需对月有所深思,但在作品中,我们看到作者所问的只是何以月常在而人不随这一古老的问题,反倒是诗人灌注在其中的连接古今的浓浓愁绪,以及借及时行乐以发挥超凌物外的高情远致令读者回味不已。苏轼则在前两句中就涵盖了李白全部的思索内容,更增加了“高处不胜寒”的感遇之思和“此事古难全”的通达之悟,尤其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谓道尽了人生的真相,有着浓厚的哲学意味。简言之,李作以情胜,苏作以思胜。

(二)超凌现实与出入现实

现实本身是不可脱离的,但在审美过程中,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性情好恶来展现自己的精神状态与现实人生之间的关系。李白常常以隐居和游仙之想来达到超凌现实的精神目的。《襄阳歌》云:“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5]371有一醉失形骸,与风月同化的超尘之致。《寄弄月溪吴山人》云:“夫君弄明月,灭影清淮里。高踪邈难追,可与古人比。……待号辞人间,携手访松子。”[5]650其身影如在云雾缭绕之间。《书情题蔡舍人雄》云:“舟浮潇湘月,山倒洞庭波。投汩笑古人,临濠得天真。”[5]518竟是天真狂妄之态。

唯对现实人生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方能真正触及生命存在的本质,对人生才能够彻悟通达、从容处之。我们看到,苏轼笔下的月意象常常充满现实情味,如《蝶恋花》(昨夜秋风来万里)云:“月上屏帷,冷透人衣袂。有客抱衾愁不寐,那堪玉漏长如岁。”[6]809像这种深夜对现实人生进行深刻体味的作品在苏集中较多。当然,更可贵的是苏轼能在出入现实之间体味人生的辛酸劳苦。《永遇乐·明月如霜》中词人自序道:“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6]222盼盼是白居易《燕子楼诗序》中记录的一位忠贞歌妓,而苏轼此次梦见盼盼又是身处当时白居易书写盼盼的旧地燕子楼,便自然而然地引发了其怀古之情。面对“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的现实情景,词人不禁透视到“古今如梦,何曾梦觉?”[6]222-223的人生真相,既超出了现实拘束去观望现实人生,又把自己的身心寄寓在了现实人生之上,这正是作者自己所主张的“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的处世哲学。再者,即便是那类包含游仙、思隐主题的作品,也往往与现实人生的思索有关。如《减字木兰花》:

云鬟倾倒,醉倚阑干风月好。凭仗相扶,误入仙家碧玉壶。

连天衰草,下走湖南西去道。一舸姑苏,便逐鸱夷去得无?[6]57

醉中似乎误入仙境,但当耳目与“连天衰草”相接时,便深觉现实不可逃离、归隐难以实现。《好事近》(烟外倚危楼)中,词人一方面想象“却跨玉虹归去,看洞天星月”,透露出了出世之意,一方面又在劝慰友人兼自慰中说“莫问世间何事,与剑头微吷”[6]651,再度落回现实。苏轼在《超然台记》中叙述自己安闲适然的生活场景:“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8]1105并说明自己这种“无往而不乐”的精神状态乃是因为“游于物之外也”[8]1105的缘故。《赤壁赋》更以水之流逝与月之盈虚为喻阐明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入乎现实之内和“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8]28——出乎现实之外的处世哲学。苏轼以从容洒脱的风姿行走于世,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精神栖居之所。

四、结语

通过分析与比较李白、苏轼笔下的月意象,在一定程度上透视到了二人写作心理、人格精神、审美理念上的一些差异。这里不妨对造成二人笔下月意象存在异同的原因稍作一点探讨。我们可从内、外成因两个方面进行考量。

就外因而言,第一点是社会历史方面的。唐代的社会形态是外向型的,易于培养出士人们积极进取而又自我张扬的人格品质,具体到作品就是广泛地表现为一种“情思浓郁与气势壮大”(1)出自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二章第二节题目“追求情思浓郁与气势壮大的文学思想倾向的出现”。的文学品质。宋代的社会形态则是内向型的,易于培养出士人们关心时政、关心历史人生,而又勤于反省、乐于覃思的处世品格。因此,宋代文学表现为一种充满情理交融的“理趣美”“老境美”的特殊品格。[9]9第二点是人生遭遇方面的。李白、苏轼虽都身处社会上层,且诗名均冠绝当代,但李白一生除了短暂以词臣身份从政外,其余大部分时光都是以一位纯诗人的身份漫游隐居度过的。而苏轼则不同,苏轼首先是一位积极参与政事的士大夫,对官场的现实体会良深,自己也在其中饱受升沉喜怒,其次才是一位诗人。

内因方面,需要指出的是二人的性格品性。相似的一面,李、苏二人都有豪迈天真、追求自由的人格特征,对自然、人生都有深入的接触和敏锐的体察。不同的一面,李白以自我为中心,以一己之情感面世; 而苏轼则立足于现实,透悟历史与人生,以淡泊、完善的道德人格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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