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伟

(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在黑格尔的思辨哲学体系里，个体一般是不起独立作用的。个人只是超个人进步的工具，这种进步绝不考虑个人的幸福、愿望和道德。克尔凯郭尔则认为，真正的具体性是个人、是活生生的个体。他认为，黑格尔用理性的框架把个体窒息在里面了。在克尔凯郭尔的哲学思想中，他强调个体的主观性和独立性，认为个体生存就是走向上帝的孤独之旅。作为单一的生存个体，个体生存的过程呈现内向性的特点。

一、个体生存的特性：内向性的生存

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个体生存是一种内向性的生存。在《致死的疾病》一书中，他说“自我是一种自身与自身发生关联的关系，或者是在一个关系中，这关系自身与自身所发生的关联。”[1]

克尔凯郭尔是一位基督教信仰者，他把基督教视为一种“精神”，他认为“我们与上帝之间只能建立起一种精神性的关系，否则信仰将沦为迷信；而且他还提出了‘基督教即心性’的观点，进一步把基督教信仰内在化”[2]。克尔凯郭尔认为，个体的生存过程是走向上帝的孤独之旅，是一种内向性的过程。事实上，这种内向生存的过程是一种主观反思。个体生存的内向性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个体生存的内向性表现在：个体在生存过程中的主观反思。这种主观反思主要通过个体的自我精神觉醒所呈现。“生活在审美境界中的人处于直接性中,尽管‘审美的’也选择,但这种状态下的选择要么是完全直接的,并且因此而不是什么选择,要么迷失在极大的丰富多样性中。”[3]克尔凯郭尔认为，在审美层面的生存个体，还未达到自我觉醒的境界。个体完全是凭着感官、随心所欲而作选择的。“你的选择是一种审美的选择；然而一个审美的选择并不算什么选择。在总体上说，这‘去选择’是对于‘那伦理的’一个内在真正的并且有严格说服力的表述。在任何地方，只要是在更严格的意义上涉及一个非此即彼，那么我们就总是可以肯定：‘那伦理的’在这里是参与作用的。”[3]也就是说，个体只有进入了伦理层次，其内向性才真正展开，个体对自己的选择有较为清醒的认识。

其二，个体生存的内向性还表现在：随着自我反思的开展，其生存个体的内在尺度不断增强。克尔凯郭尔认为，在审美层次生存的个体其内向性生存维度并未展开，个体追求的只是一种直接的、短暂的享乐。对个人而言，追求的仅仅是直接且转瞬即逝的享乐，如果这种观念出现在众多的人生观中，就很容易发现其仍属反思的范围之内，且是有限的反思，将导致其人格仍然会处于自己的直接性当中。无论这个人城府多深、才智多么超群，就其欲乐本身而言，他仍旧是作为“直接的”而身处其中，他的享乐也仅仅是“片刻”的。在审美层次生存的个体，没有对自己的生存境况进行深刻反思，审美层次的选择只是追逐直接、短暂的享乐。在伦理层面生存的个体，自我意识觉醒，内在尺度开始增强。如果个体存在于伦理层面，将会有更多的思考，这种思考使得其自我意识逐渐增强，实现自我，而不是活成别人。所以，如果个体想在伦理层面生活，就必须具备自己的自我意识，使得其能够独立地洞察一切，包括偶尔发生的一些情况，其也能独立地作出判断。在伦理层面的生存个体，其内向尺度增强，他们注重对自我的认识，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反思，努力地去实现“自我”。他们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感官层面的物欲所诱惑，而更加注重精神层面的义务。“那伦理的个体人对于自己是透明的，并且不像审美的个体那样胡乱随便地生活。随着这一差异被给定了出来。伦理地生活的人看见了他自己、认识他自己、以自己的意识渗透了自己的整个整体、不允许不确定的想法在他心中游荡、不允许诱惑性的障眼法来让他消遣，他是他自己。”[3]在克尔凯郭尔的作品中，他最推崇的是宗教层面。因为不管在审美层次还是伦理层次，生存个体最终都会陷入深深的绝望。只有进入宗教层面，生存个体才会直面上帝，与上帝建立联系，通过虔诚的信仰，得到上帝的护佑，生存的个体才能避免陷入绝望的深渊。

综上可知，审美层面的个体，其内在尺度并未展开，他们作出的选择是并未经过内心反思的，是直接性的。伦理层面的生存个体，其内在尺度开始呈现，他们有了反思的意识，并在履行自身义务的同时，不断认知自己。在宗教层面的生存个体，其内在尺度最深，在这个层次生存的个体，反思与信仰并存，生存境界到达顶峰。因而，可以说，随着主观反思进行，在生存过程中，个体的内在尺度不断加深。个体的内向性特性得以体现。

克尔凯郭尔认为，个体在生存的过程中，就是要选择适合自己的“真理观”，并根据其作出相应的行动。“在克尔凯郭尔看来，生存中存在着一种绝对的真理，一种永恒有效的真理，正是这种真理才是作为主体的我、作为个体的我要去参与的；当我选择的时候，它就应该成为为我而在的真理。不仅如此，当我选择那个永恒有效的真理的时候，我要占有这真理。根据它改造主体的我，把它作为我的所有行动的绝对准则。”[4]

二、个体生存的真理观：主观性即真理

从笛卡尔开始到康德，西方哲学关注的问题都聚焦于认识论上。其主要问题是我们如何感知我们所宣称的外在世界。在近代哲学史上，康德把哲学的焦点由外在的世界转向感知和行动的主体，成为西方哲学史上重要的转折点，迈出了走向主观性的第一步。“康德把关注的焦点从外在的世界转向了在其中感知和行动的主体。这就是哲学上所谓的‘哥白尼革命’。然而，康德事实上更感兴趣的是类的(generic)主体，而不是克尔凯郭尔哲学关注的个体性的主体。”[5]48克尔凯郭尔认为，康德的“绝对命令”不能为每一个单一的生存个体提供指导。他认为，没有任何一种绝对的客观真理可以为单一的生存个体提供确定的指导。到了黑格尔那里，客观真理成为指导个体生存发展的准则。实际上，克尔凯郭尔和黑格尔是从不同角度谈论真理的。克尔凯郭尔认为，根本不存在一种客观性的真理，因为对于生存的单一的个体而言，真理是变化发展的，是个体不断完善自我的一种主观体验。而黑格尔是从实在论的角度出发，他这里强调的真理是绝对精神的外化，是针对类的个体而言的，一种普遍必然的客观真理。显然，二者是从不同角度谈论真理的。

克尔凯郭尔在论述主观即真理方面的观点，往往是与信仰相关的。他认为：“真理恰恰就是一种冒险，这种冒险凭着无限的激情选择了客观上的不确定。”[5]52在这里，克尔凯郭尔强调激情的重要性。例如，在柏拉图的作品《斐多篇》中，为了证明灵魂不朽，塞贝斯和西米亚斯选择寻找客观证据去证明，而面对死亡毫不畏惧的苏格拉底却坚信，自己死后灵魂不朽。“其他人把灵魂不朽问题当作一种智力训练进行研究，而苏格拉底则是委身于灵魂不朽的信念，并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当作了赌注。”[5]53

克尔凯郭尔所强调的那种所谓的“激情”，便是个体内心深处的一种坚定信念。例如，一对十分恩爱的情侣，为了表达爱意，男方无比坚定地说：“亲爱的，你就是我的至爱。”从他的角度出发,认为这是一种很坚定的信仰，在此基础上，根本不需要再表达，我爱你胜过爱其他人，也无需再去列举我爱你的理由，有坚定的信仰便是最好的证明。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这种主观性的“相信”高于理性，高于客观性。“因此，一个人把信念置于背景里，同时把理性推到前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不，一个人的信念，或说作为一个人的信念这一事实，即我的、你的(个体性)信念是决定性的。一个人可以半开玩笑地对待理性：既然你坚持要理性，不妨就给你一些吧，你想要几个理性呢？三个、五个还是七个？不过，再没有比我说：我信，我信更高的了。”[7]231

在信仰方面，克尔凯郭尔认为，生存中的个体只有凭借“激情”，成为信仰的骑士，才能和上帝建立关系，与上帝直面。如同，《圣经》中经典的定格，亚伯拉罕以以撒献祭之事，在经过内心痛苦的挣扎之后，面对上帝与骨肉，亚伯拉罕选择服从上帝的旨意而牺牲亲生儿子。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这样超理性的信仰，它的激情是无限的。亚伯拉罕也因这种激情达到了信仰的跳跃，逐步在靠近上帝中走向永恒。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这样描述他对真理的看法：“按照真理思考就是按照真理去生存。”[6]40他的这种观点和克尔凯郭尔吻合。克尔凯郭尔认为，真理就是一种观念，是指导个体行动的一种准则，是内化于心的。显然，克尔凯郭尔的真理观过分注重主观性，有一定的争议。但他所提出的个体生存与真理的关系，即使在当下，对我们人类的进步也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值得我们进行深入学习与研究。

三、个体生存思想的影响

克尔凯郭尔把个体的生存作为哲学研究的出发点，把个体的生存问题抛在了我们面前，开创了存在主义的先河。他的哲学思想成为后世存在主义哲学发展的源泉，在西方哲学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对现代西方哲学的影响

克尔凯郭尔从个体生存的角度出发，提出了一系列关于个体生存的哲学思想，这些思想对后世的哲学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西方不少哲学家对存在有着相关的论著，但他们是站在克尔凯郭尔思想体系的肩膀上，对人与上帝、人与集体的本质差别进行再认识。克尔凯郭尔以前瞻性的观点开创了西方存在主义与非理性哲学的先河，使哲学研究从宗教和集体统治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以个人生活作为尺度，探究人的个性价值与精神需求。克尔凯郭尔的个体哲学中，个体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它不是人群中的“众人”，提高了人的地位，成为西方哲学史上的重要转折点。

克尔凯郭尔作为存在主义的先驱，打破了传统理性的主导地位，把哲学研究的视角转向个体的生存。海德格尔、萨特等人把哲学研究的视角转向生存个体本身，存在主义哲学发展到巅峰。海德格尔的哲学受到克尔凯郭尔的影响，克尔凯郭尔提出了“个体”的概念，而后世的海德格尔提出了“此在”的概念，他们都是从个体生存的视角出发，阐述了对个体生存的关注。克尔凯郭尔把个体的存在看作是一个自我选择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恐惧与颤栗的这些情绪充斥着个体生存的整个过程。而在海德格尔那里，此在在生存过程中遭遇烦，然后通过畏，最后走向本真。在萨特这里，个体存在先，本质在后。个体显示的状态，是自己选择发展的结果，先有个体的存在，才会有后面个体展现的状态、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是以个体存在为基础的。

(二)对现代社会的启发

现代社会让生活中的个体变得逐渐雷同，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缺少了那种追求自我、张扬个性的勇气。“克尔凯郭尔的时代或多或少有些相似之处，引起克尔凯郭尔关注的，诸如个体的存在等问题，也正是我们需要重视的。因为不管我们对外在世界的知识掌握的多么丰富，对整个宏观的宇宙体系思考的多么清楚，对看似渺小的‘自我’和‘个体’的认知却是最无法回避和难以把握的。”[8]因此，探讨研究个体生存的哲学，在现代社会仍然意义重大。

在克尔凯郭尔的个体生存哲学中，单一的个体是独立的，个性受到强烈推崇。“实际上，不能做到与别人一样，戴罪之人被视为罪恶，惩罚至为严酷。正是这一点证明他们无异于动物王国里的生物。麻雀会啄死那些与己不同的麻雀，因为在这里，同类物种要高于异类，亦即麻雀就是动物，不多也不少。而人类的特点则与此相反，每一个人意味着应当与众不同，各有特点。”[7]148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之中，我们大多数人被物质条件所束缚，很容易被外在的事物所干扰，忘了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把握个体的存在，是克尔凯郭尔发掘自身价值的呐喊。在黑格尔的泛化哲学统治国家和教会的时代，克尔凯郭尔在迷茫与焦虑中，终于坚信信仰只属于少数人，而人类应该超脱理性主义的教条，选择独特的生活方式以驾驭人生。

其实，终其一生，我们每个个体应该看重自己的内心，活出自我，成为自己。克尔凯郭尔提出了个体生存的三境界，即审美境界、伦理境界、宗教境界，这三个境界是从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在现代生活中，我们很多人沉迷于物质生活中的吃喝玩乐，追求的只是物质层面的满足，殊不知这种短暂的物欲满足稍纵即逝。作为社会中的一员，我们应该追求更高层次的生存境界。

总之，在研究克尔凯郭尔关于个体生存的哲学时，我们要客观全面地去探讨，既要看到他对个体生存的关注，同时也要看到他提出的个体生存哲学思想中的一些不足，这样才会更客观地作出相应的评价，进而推动哲学的发展与进步，促进个体的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