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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微笑之路上的孤峰

2020-02-21蒲琳

中国民族博览 2020年12期
关键词:世俗化风格

【摘要】丝路自古以来是东西方文化交流和商贸往来的要道,佛教沿丝路传入中国,与本土文化相互交融,发展成为带有中国特征的释教文明,在此基础上建造了许多佛教石窟寺。麦积山石窟作为其中之一,以其独特的风貌呈现在世人面前。本文试图通过整理麦积山石窟独特的人文环境与地理风貌,着重分析其佛教造像在北魏时风格的转变与形成,以及对其他石窟产生的影响,论述麦积山石窟发展的延续性与历史地位。

【关键词】麦积山石窟;风格;世俗化

【中图分类号】K879.24 【文献标识码】A

一、东方微笑之背景

(一)文化传播

作为外来文化的佛教与佛教艺术,之所以能够在我国本土迅速传播,是因为佛教满足了当时的社会各个阶层的需求。以西晋末年为开端,中原地区战火不断,直至439年北魏统一北部地区,这种混乱局面才得以平复。正是这样特殊的历史时期,佛教文化作为一种精神寄托给予了人们力量。不仅如此,北方的少数民族统治者意识到他们的文化与中原文化无法相比,更没有精神武器同中央集权抗衡,因此,将佛教当作自身巩固政权、稳定人心的工具,大力推崇。佛教開始在北方各少数民族统治区域传播开来。

佛教大规模进入中国时,中原王朝掌控天下的帝国时代黯然结束。佛教在秦州传播的具体时间虽无信使资料证明,但地处丝绸之路上的秦州必然能够受到佛教文化的影响。十六国时期,后秦的统治者姚兴十分笃信佛教,曾将鸠摩罗什请到长安拜为国师。他的弟弟姚嵩在秦州任刺史,同样是一位佛教徒。《方舆胜览》云:“瑞应院,在麦积山,后秦姚兴凿山而修。”当时姚兴在长安,不太可能亲自主持麦积山石窟的建造,所以麦积山石窟应是在姚兴的支持下,由姚嵩主持建造的一座皇家石窟。

北魏在公元439年完结十六国纷争,统一黄河流域的北部地域。为巩固统治,北魏统治者推行一系列的改革政策,这些措施影响了北魏统治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方面。虽然太武帝的灭佛行动,令佛教文化的传播深受打击,但北魏统治者诸多还是崇尚佛教的,几次掀起了开窟造像的热潮,佛教石窟艺术的发展也进入了高峰期。与后秦有所不同,这时的麦积山石窟远离了北魏的经济、文化、佛教中心,艺术风格从后秦时期皇家石窟的独领风骚,转变为受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等内地石窟的影响,麦积山石窟出现“三壁三龛”“套斗顶”“覆斗顶”“秀骨清像”的士大夫造型都充分证实了这一点。这也说明了随着北魏完成北方统一,以洛阳为中心的中原文化模式迅速向各地传播,故此,麦积山与中原石窟有了更多的相似性。

(二)地理地质

优越的地理位置是文化交流的重要条件,古代石窟寺的地理位置既要适合佛教徒清净修行又要离市镇或交通要道不远。麦积山石窟恰好符合这两个条件,石窟坐落于秦岭西端小陇山境内,是丝绸之路西出长安的第一站。佛教文化基本沿古丝路传播,沿线的重要城镇更容易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位于蜀道与丝绸之路交汇处的麦积山石窟,交通十分便利。

不同于古印度及古希腊的石雕,麦积山石窟改用了泥塑的雕刻形式。麦积山的土质以砂砾岩为主,易坍塌,不易于雕刻,只能因地制宜使用石胎泥塑的方法。佛教造像起初多由国外或西域的僧人亲自完成,由于地质的原因,麦积山石窟雕刻的过程需要古秦州本地工匠的参与。这样一来,汉族的传统手法自然会与外来的佛教造像相融合,这也是佛教艺术中国化的起点。泥塑更富于表现力,更能融入作者的感情,创作出的作品也更具观赏性。原本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成为了麦积山独树一帜的重要条件,泥塑也成了麦积山石窟佛教造像独特的造型手法。

二、造像风格之演化

(一)从“传摹移写”到“气质灵动”

麦积山早期开凿的石窟大多是中、大型窟龛,例如第74、71、78、57、165、156、148等,龛内的若干佛像虽经后世重修,但大都保留了原塑像的风貌。麦积山石窟在开凿初期,正处于汉族及少数民族对贵霜、犍陀罗和笈多、马图蜡文明乃至古希腊罗马文明的学习阶段,因此大多数造像额高目深,鼻梁直挺,并与前额衔接,能够看到贵霜——犍陀罗的艺术格调;着透体薄衣、身体袒露,表现出笈多——马图蜡雕刻艺术的手法。以第74号窟右壁佛为例,这尊高295厘米的泥塑石壁佛,盘坐于窟内右侧的高坛上,两手前后重叠并放于腹前,肩宽腰直,呈禅定式。佛头上有水波纹高肉髻,鬓发比较薄,目深额高,鼻梁隆挺,眼角较长且微向上挑,双唇紧闭,嘴角微露笑颜,下唇较厚重,给人刚毅之感。衣纹用阴刻线条的手法刻画主佛身躯,可看到受笈多——马图蜡文化影响。第74号窟正壁左侧立有一尊泥塑胁侍菩萨,身高与真人相似,面颊长且圆,发辫披肩,眉骨略凸起,微合双眼,眼角较长,近似裸体,成流线造型。造像大胆表现人的形体美,带有浓郁的异国风情,明显受到笈多——萨拉纳特“裸佛”的影响。这些“后秦风格”特征是对外来文化学习吸收的结果,经过几十年的演化,在北魏期间愈加熠熠生辉。

到了北魏时期,麦积山石窟各佛教造像的形象已经发生变化,受中原的云冈、龙门等石窟的影响,民族与地方的特征开始出现。没有政治与理论的束缚,宗教和规范的限制,再加上对佛教义礼的重视,佛教造像的表现内容相比于后秦时期进一步扩大,除了表现禅定与说法的庄严的主佛形象处,更是出现了较为活泼的佛教形象。例如,第148窟正壁右侧下龛的释迦多宝佛,释迦佛右手举起,作说法状,多宝佛在虔诚地侧耳恭听,二佛皆安详自在,神态平和。二佛像身着半披肩袈裟,服饰衣纹仍是早期造像惯用的阴刻线条,只见他微笑中略带神秘,面部洋溢着满满的智慧,神态的表达十分精细,由此可见,此时的工匠更加侧重于佛像的内心世界的表达。

随着北魏汉化程度的加深以及受南朝文化思想的影响,麦积山的佛教造像以消瘦来突出人物俏健的气质,开始向“秀骨清像”“褒衣博带”的形象转变。第142窟右壁弥勒菩萨,宽宽的额头,长而略方的脸型,双眉弯弯,双眼细而微眯,鼻子尖细挺直,面颊微瘦,双唇薄而微抿,脖颈细长,双肩挺阔,完全合乎“秀骨清像”的特点,造型飘逸洒脱,神态怡然自得,再现了魏晋挺拔刚劲的风度形象。

北魏时期,麦积山石窟塑造的弟子、伎乐飞天、供养人等形象,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生活情趣与时代风貌。第121窟正壁右侧所立胁侍菩萨与弟子的塑像(见图1)好似在窃窃私语,菩萨身体微向前,斜靠弟子,略微低首,其面部清秀,双眉微扬,嘴唇呈弧线,表现出亲昵、温柔的神态。菩萨身旁的弟子,稍稍倾斜头部,双目似开似闭,薄唇抿起,露出了专心聆听、屏气凝神的神情。他的两手合于胸前,指尖轻轻张开,似乎在听了菩萨的低声细说后有所领会。两身塑像概括简练,造型巧妙,工匠对于亲昵甜蜜、悄言细语的神态归纳,给观者带来了无限的遐想。

麦积山石窟从对西方的“传摹移写”,再到十分具有独创性的“气质灵动”,中国工匠用自身惯用的技法、熟悉的面孔来修饰他们的精神偶像。这些富有现实生活气息的艺术作品,实际上是古代工匠在佛教文化的基础上对现实生活的表现,也昭示着佛教雕塑艺术中国化的发展方向。

(二)从“庄严肃穆”到“充满人情”

作为后秦统治者的统治工具,麦积山石窟开凿初期,想要向观者传递一种顶天立地、庄严雄伟的气势,其明显样貌是以中、大型石窟为主,造像的规模比较大,体现的大多是中国封建社会所推崇的帝王相。如第78龛是平面近方形,弧形敞口的大窟,窟高4.5米,宽4.6米,残深2.08米。窟内主要造像为三佛,正壁主佛高3米,佛像高大雄健,双肩齐挺,胸部饱满,肃穆庄严,具有异国王公贵族与佛陀神性结合的风范。麦积山西崖的摩崖大像,主尊佛像高达13米,虽经过北宋重塑,但题材和造型还是表现出了早期造像的特征,法相庄严,神情坚毅,震撼人心。

发展到北魏,麦积山石窟佛教造像已不再是单纯的皇家造像,此时开窟造像者更多的是普通民众。普通民众的加入,让佛教造像在创作上有了更大的创作空间和创作自由,为麦积山石窟的“人情味”创造了条件。北魏时期的麦积山造像有了女性化趋向,主佛造像出现母性化。到北魏晚期,士大夫文人的风貌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呈现出母性温柔的造像,创作者讲求母性与智性的结合,这也成为了北魏末期佛像的显著特点。

麦积山北魏晚期的菩薩造像发生了改变,此时菩萨不再独自站立于佛的身边,出现了主佛左右两尊一组的形式。正如第121号窟正壁左侧两胁侍菩萨(图2),神态安详亲密,宛若一对姐妹,翘起的嘴角和微启的双唇像是相互交谈,诉说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在宗教气氛浓郁甚至有些压抑的佛教洞窟里,出现如此富有人情味的造像,无疑是佛教造像艺术的一大发展,佛教造像也更加贴近世俗生活。

中国人常把母亲比作今生的佛,这种对佛的理解使得造像出现的母性形象充满了人性的温度,这是中国宗教信徒强烈情感的表现,更是中国古代宗法观念重家庭、重亲情的情感意识再现。富有生活情趣的菩萨造像的出现,表明了当时工匠们认为即使在庄严神圣的宗教环境中,人与人之间依然渴望能够相互交流、相互交往。此时,人们已经全然认同、接受了佛教,而且试图将佛教依照本身的情感归依进行革新,此番改造也使佛教造像愈加中国化,更加具备东方神韵。

三、微笑之路的延续

麦积山石窟充分吸收外来文化,然后又与中原文化、秦地文化结合碰撞,经过历代的传承,逐步发展为特殊的麦积山式佛教造像风格,即东晋“后秦风格”、北魏“秀骨清像”、西魏“东方微笑”、北周“浑圆敦厚”、隋朝“气度恢宏”、盛唐“华贵艳丽”、两宋“士风浓郁”等。虽然麦积山石窟也出现了少量具有帝王气派的作品,但更多的作品是民间工匠所造,相较于皇室华贵的风格,更有趣味性和艺术性;特别是一些反映世俗生活题材的作品,形成了麦积山石窟的代表性风格,使其艺术水平达到极致,麦积山佛教造像艺术也从受异地文化影响转变为影响其他的佛教造像艺术。

例如,炳灵寺第172窟北壁东侧下方的泥质五佛像,五佛均身着圆领下垂式通肩大衣。肉髻低平,面像圆润,鼻梁不高,双目突起而微睁,左手托胸前,右手提衣襟,向世人展现出宁静矜持的气质。对比麦积山石窟,我们不难发掘二者佛教造像的一致性。莫高窟第290窟中心柱南龛外西侧菩萨像,俨然一副淳朴天真的少女形象,菩萨头戴宝冠,双眼微眯,耳饰长带,嘴角含笑,肩披厚重的红色大巾,一手贴胸前,这与西魏末北周初麦积山石窟菩萨北方少女的形象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

麦积山石窟不仅影响了甘肃地区的佛教造像,也影响了沿蜀道四川大足宝顶山石窟的佛教艺术。大足宝顶山石窟第136号窟的日月观音,头戴花卉宝冠,脸颊饱满,肌肤光洁,长眼细眉,目光下视,耳垂珠串,小嘴棱鼻,有宋代的菩萨特征。安岳山塔子山昆卢洞的紫竹观音,面颊丰腴圆润,身体向后,背倚紫竹并侧身跷脚坐于蒲叶座上,脚轻点莲心,长裙轻薄透体,衣饰华美,袒胸露臂,显然带有世俗化风味,该佛教造像显然也受到了麦积山石窟宋代雕塑的影响。

四、结语

麦积山石窟自开窟造像以来,经过历代传承,形成了其独特的完整序列,从她的艺术水准与微笑造像的数量来看,无疑是佛陀微笑途中的一座孤峰。她表达着历代匠人的精神世界,记录着当时所处时代的历史信息与人文价值,我们可以从她身上看到中华民族1600多年所经历的沧桑岁月。

麦积山石窟的佛教造像除了外在表述的宗教内容,更多的表现了世俗人间。在这里,宗教与世俗、神祇与众生、虚幻与真实交织在一起,刷新着我们的思维,改变着我们对佛教石窟的固有认知——超然出尘的佛国世界原来与我们如此贴近,佛陀亦有苦乐喜悲。

参考文献:

[1]傅小凡,杜明富.东方微笑:麦积山石窟佛教造像艺术的历史背景、风格演化及其美学意义[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2.

[2]魏文斌.麦积山初期洞窟调查与研究[M].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16.

[3]沈福伟.中西文化交流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4]中国美术全集编委会.中国美术全集30麦积山石窟雕塑[M].北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作者简介:蒲琳(1995-),女,汉族,山东省青岛市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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