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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荷花淀系列”小说看孙犁的文学史定位之争

2020-02-14蒋敏

文学教育 2020年1期
关键词:荷花淀孙犁

内容摘要:在“荷花淀系列”小说的创作过程,孙犁不拘一格的选材、清新淡雅的风格以及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显示了孙犁内心的艺术坚守。“荷花淀系列”小说的价值超越了时代的局限性,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孙犁完全有资格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关键词:孙犁 “荷花淀”系列 文学史定位

胡适曾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学。”[1]1943年10月19日,《解放日报》发表了毛泽东同志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当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40年代的解放区文学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作为解放区代表作家之一的孙犁,在《讲话》精神的感召下,创作了以理想主义的政治理性浪漫抒写方式,以抗战为题材,以反映白洋淀周边各县人民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生活为主题,以塑造具有鲜明时代特色的农村妇女形象为特征的“荷花淀系列”小说,因为它宣扬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洋溢热烈的革命激情,内容上又贴近民众斗争的现实,成为孙犁一生创作中最被人们喜爱,也最有特色的文学作品。使他得以跻身于解放区最有影响的作家之列。然而,在20世纪的中国文学史上,孙犁始终是一个被多种悖论缠身的独特存在。按理说,他是毛泽东《讲话》之后,成长于解放区的中心作家,其政治身份、地位以及与作品与政治的相融度来说,是无要置疑的。然而从批评界对其评价来看,形势显然要复杂得多。对其文学史地位,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作家的文学地位是由什么决定的?这里面包含了多种复杂的因素,其中有作家艺术品质本身的因素,有一定时间范围内社会主导的文化观念,以及一定时期的文学史观等主观及客观因素。但这些因素都能够由‘时间来加以统摄。”[2]综合了孙犁一生的创作,诸多作品中,“荷花淀系列”因其鲜明而独特的艺术特色,散发着超越时代的艺术魅力。因此,本文将从“荷花淀系列”出发,来探讨孙犁的文学地位。

一.不拘一格的选材

勿庸置疑,孙犁创作的“荷花淀系列”小说,大多都是以冀中平原和晋察冀边区的敌后抗战生活做为素材,他自己也称,这个时期创作的小说是“抗日小说。”他说:“我最喜欢我写的抗日小说,因为它们是时代人完美真实的结合。”[3]在中国现当历史上,抗日战争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无疑会成为文学创作上的重大题材,许多作家用现实主义理念所创作的作品,全面真实地反映了这一时期中华民族所蒙受的苦难、挣扎与新生,留下了许多影响深远的作品。如《荷花淀》《芦花荡》等。“荷花淀系列”是战争小说,他的取材都是战争中的人与事。与其他战争小说不同的是,他的作品却极少充满铁与血的残酷。像《芦花荡》这篇小说,往往被看作是孙犁小说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篇:老船夫长年生活在白洋淀上,“每天夜里在水淀出入”,负责交通、运输和护送工作,往来自如,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可就在一次护送两个女孩子到苇塘找队伍时,敌人的枪弹打伤了大菱的胳膊,老船夫心痛不已。怀着“燕赵之地”慷慨悲歌热血的老船夫的英雄血性被激发了,他发誓要让敌人加倍地偿还血债。随后的故事就更富有传奇色彩了。但孙犁对情节的处理方式却很特别,在老船夫的报复行动中,既没有看得见的血雨腥风,也没有听得见的隆隆枪炮声。老渔夫的表现,就像一个技术娴熟的猎手一样,“举起篙来砸着鬼子们的脑袋,像敲打顽固的老玉米一样”,[4]巧妙地袭击了敌人。这种革命浪漫主义的的叙事方式,削弱了战争的残酷性。

同样,把抗日战争为背景、以抵御外侮为内容的“荷花淀系列”小说,“在读者面前展现的却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荷花淀阵阵荷香的温馨生活场景,在疏朗的叙述中散发出浓郁温馨的生活情趣”[5]。如《荷花淀》中“淀上歼敌”的情景:“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主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侵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6]在这里,我们看不到敌人的真实面目,也看不到血肉模糊的尸体,只用“一切都沉下去了”和“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整个战斗场景画面纯洁美好,充满了生活气息。

在“荷花淀系列”小说中,孙犁尽量不写或少写残酷战争,也不写人们在战争中面对国破家亡,生活艰难的痛苦心灵。在作品中,孙犁精心刻画的是乡亲们在面对日寇侵略、抵御外侮时,他们所展现出来的人情美和人性美,以此“来歌颂战争背景下革命环境中的美好事物,传递鼓舞人心的正能量。”[7]

二.清新淡雅的风格

在解放区作家中,孙犁可以说是一个“既能以金钟羯鼓写风云变色的壮丽,也能以锦瑟银筝传花前月下的清雅”[8]的作家,在“荷花淀系列”小说的叙写中,孙犁着意表现的是人物的人情美和人性美,他只用廖廖几笔,便将原本血雨腥风的战争背景下的年轻男女,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勇敢、机智、多情和快乐。所以,沾染了白洋淀水乡荷香月色的里的水生嫂们,不仅有美丽贤淑的外表,更有着如水如月的性情,纯净美好的心灵。在大多的短篇小说中,孙犁“更是明显地醉心于捕捉物我相契的瞬间,描摹动人心神的印象。”[9]《荷花淀》中的水生嫂,做为一个家庭妇女,虽然心有埋怨,但坚定地支持丈夫抗战,最后因探望丈夫有了淀上遇敌的战斗历险,从而组织队伍走上了抗战之路。但孙犁在小说的一开头,首先集中笔墨描写的是安宁静美的白洋淀水乡湖光夜色,水生嫂月夜编席的动人场景,还有迎面吹来的荷叶荷花的清香。在这里,花香,景美,更顯示出女主人公温柔贤惠,识大体,顾大局,内心世界。《吴召儿》里的吴召儿,有着如同水乡女孩一样清新可人,又有着山地姑娘干练爽朗个性。在吴召儿给队伍当向导的时候,她天真开朗的性格,把一次原来可能充满危机与凶险的特殊的行军,装点得趣味横生。“她爬得很快,走一截就从在石头上望着我们笑,像是在这乱石山中,突然开出一朵红花,浮起一片彩云来。”[10]山地姑娘吴召儿熟悉山中的一草一木,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在她的眼里,只要进入这大山,生命就不会有危险。行军劳累的战士们,面对这样健康活力的生命,怎能不燃起生命的希望,迸发出战斗的豪情?

在“荷花淀系列”小说中,孙犁不重情节,以散文化、诗化,来写的小说,在文学上确实是独一无二的,他并没有和同期的作家一样,沉醉于血腥而残酷的战争描写,或者苦心经营跌宕起伏的情节,来表现英雄的大无畏革命气概。相反的,他倾向于生活本色的书写,及风俗民情的描写。通过在小说中运用散文和诗的表现手法,把具有浓郁滹沱河风情的景物与日常生活的温馨结合起来,形成了一幅幅色彩斑斓的民俗风情画,滹沱河的水声潺潺,冀中平原广阔无边的原野,以及特色鲜明的风土民情,把对冀中人民在革命洪流中的人情美、人性美的热情讴歌与他们的日常生活环境结合在一起,在“荷花淀系列”小说中,他怀着知识分子的情怀,用自己的革命浪漫主义,战士情怀,用散文诗一般的语言,表达他对这场民族战争的坚信和对土地、人民的真情。

三.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

“荷花淀系列”小说是战争小说,一般来说,战争小说的主人公是男性。可是,“荷花淀系列”小说的主角,恰恰是一系列的农村青年女性形象。她们乐观、隐忍、勇敢、淳朴,识大体,顾大局,不仅有着姣好的外在形象,更有着勤劳质朴的传统美德,以及战争中表现出大胆泼辣的旷达之气。同时她们身上难掩的青春激情在战争中也充分凸显。孙犁曾这样解释自己对女性角色的偏爱:“我喜欢写欢乐的东西。我以为女性比男人更乐观,而人生的悲欢离合,总是和她们有关,所以我常常以崇拜的心情写到她们。”[11]

《“藏”》里的浅花,是孙犁作品中“美”的代表之一。他是这样描写的:“这个女人,好说好笑,说起话来,像小车轴上新抹了油,转得快叫得又好听。这个女人,嘴快脚快手快,织织纺纺全都行,地里活赛过一个好长工。她纺线,纺车像疯了似的转;她织布,挺拍乱响,梭飞得像流星;她做饭,切菜刀案板一起响。走起路来,两只手甩起,像扫过平原的一股小旋风。”[12]在乡村环境里,像浅花这样麻利能干的女子,是最具有美感的。还有《村歌》中的双眉,孙犁这样描写她:“他听见吃吃的笑声。转过脸来,看见一位姑娘抱着一个小孩,正用青秫打枣,逗着小孩笑。这姑娘细长身子,梳理得明亮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红线白线紫花线合织的方格子上身,下身穿一条短裤,光脚穿着薄薄的新做的红鞋。”[13]这倏然出现的双眉,美丽清纯得就好像沈从文《边城》里走出的翠翠。她勤劳能干,单纯善良,独立好强,爱好文艺,对生活充满了热爱,这样的女性,可以说集中了“荷花淀系列”小说中所有的女性美的特点。

从孙犁早期创作的《琴和萧》中,我们能强烈感受到一股生命的逝去以及美好生活被摧毁的哀伤。《琴和萧》发表之后,引起了一些非议,孙犁后来也说:“虽然基于作者当时迫切的抗日要求,但还没有多方面和广大群众的伟大的复杂的抗日生活融会贯通。在战争年代,同志们觉得它有些伤感,也是有道理的。”[14]三年后,孙犁把这篇小说改写成另一个短篇《白洋淀边一次小斗争》。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已经是乐观开朗的老船公,小说通过他的口,讲述了一个漂亮女孩子轻易逃脱鬼子魔掌的故事。但是初次修改后,孙犁还是觉得不满意,于是再度改写,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芦花荡》,并被称为《荷花淀》姊妹篇。优美的水淀风我,和老船夫血债血偿的快感,使得这篇小说一改之前的低沉与伤感,显得清丽秀美而酣畅昂淋漓,一举成为孙犁“荷花淀系列”小说中的代表作之一。

还有《山地回忆》的妞儿原型原本是一个刁泼的妇女,孙犁还与她发生过争执。然而,在《山地回忆》中,孙犁错这个愉快地生活插曲作引子来写小说时,为了实现发掘人情美、人性美的艺术追求,点化出了一个生气勃勃,有声有色的山地姑娘形象。

可以说,在“荷花淀系列”小说的创作过程,显示了孙犁内心的艺术坚守,同时也体现出了与主流话语的疏离和旁逸。孙犁在一直坚持他自己的创作理念,极力地表现抗战中“真善美的極致”。就像孙犁曾说过:“善良的东西、美好的东西,能达到一种极致。在一定的时代,在一定的环境,可以达到顶点。我经历了美好的极致,那就是抗日战争。我看到农民,他们的爱国热情,参战的英勇,深深地感动了我。我的文学创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我的作品,表现了这种善良的东西和美好的东西。”[15]

虽然文革结束后,孙犁又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创作风格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但 “荷花淀系列”小说,可以说是孙犁一生当中写得最为精彩的作品。它是景物美、人情美、人性美的完美结合,也包涵了孙犁深切的人文关怀。“荷花淀系列”小说和孙犁的人品一样都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孙犁完全有资格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只上占据一席之地。而且,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他的作品一直都会是现当代文学史研究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注 释

[1]胡适.文学改良刍议.C//胡适文存(第1集):(第一卷)[M].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6:7.

[2]焦亚葳.时间炼狱与孙犁的文学史地位[J].河北学刊,2016(2):95—100.

[3]李华秀.从群体突围到个体救赎——时空转换与孙犁小说叙事的嬗变[D].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16.

[4]康艳琴.孙犁“荷花淀系列”的革命浪漫主义的艺术因素[D].海口:海南师范大学.2007.

[5][7]王杰.〈荷花淀〉:孙犁“大道”与“大味”的极致书写[J].赤峰学院学报,2014(10:156-157.

[6]孙犁.孙犁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37,

[8]李凤双.阳刚之气与阴柔之美——论端木蕻良上说的美学风格[J].飞天,2009(10):4-8.

[9][10]叶诚生.“问题叙事”与“诗化抒写”:解放区文学实践中的个性表征——以赵树理&孙犁为中心[J].东岳论坛,2011(11):103-107.

[11]陈桐.孙犁小说农村青年女性群像研究[J].重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127-129.

[12]孙犁.孙犁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89.

[13]周维东.革命与乡土——晋察冀边区的乡村建设与孙犁的小说创作[J].文学评论,2014(6):113-123.

[14]叶君.裂隙与症候——论四十年代“不合时宜”的孙犁[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5):75-80.

[15]叶诚生.“问题叙事”与“诗化抒写”:解放区文学实践中的个性表征——以赵树理&孙犁为中心[J].东岳论坛,2011(11):103-107.

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优秀青年项目(项目编号:16B239)、湖南省社科评审委员会一般资助项目(项目编号:XSP17YBZZ10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介绍:蒋敏,邵阳学院副教授,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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