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雁翔

（中共益阳市委党校、市行政学院、市社会主义行政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注重家庭、家教、家风。中纪委监察部网络中心编写了一部《中国家规》，湖南有三名历史人物的家风故事入选，清代中兴名臣、益阳籍湘军将领胡林翼就是其中之一。《清史稿》评价胡林翼：“综核名实，干济冠时……使无其人，则曾国藩、左宗棠诸人，使所匡扶凭藉，其成功且较难也。”[1]胡林翼除了平生功业，其家风思想同样值得深入研究。

一、胡林翼治家思想的精髓

按照《颜氏家训》的说法，传统的家规、家训主要有两个方面的作用：一为“整齐门内”，即维系家族的和谐；二为“提撕子孙”，即对子孙匡扶、教育。[2]胡林翼治家思想散见在一封封家书中，主要是三个方面。

（一）“先器识，后文艺”的读书之方

“先器识后文艺”出自《论语》，是指读书人要先立读书之志，拓宽自己的器量和见识，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至于文章技巧与前者有“道”“术”之别，还在其次。胡林翼是清朝道光十六年的进士，但是他对八股文写作等所谓“时艺”，却并不感兴趣。父亲胡达源曾教导他：“读书当旁搜远览，博通天人，庶几知上下古今之变，而卓然成家。若仅仅以辞句相夸耀，非所以励实学也。”[3]胡林翼的叔父墨溪公也有“先器识后文艺，惟庸人乃斤斤于功名之得失”之语。胡林翼深受父亲、叔父的影响。《胡文忠年谱》评价胡林翼：“聪强豪迈，与书无所不读，然不为章句之学，笃嗜史记、汉书、左传、司马通鉴、既中外舆图地志，山川扼塞，兵政机要，探讨尤力。”[4]胡林翼将“读书要先器识、后文艺”正式作为“胡氏家风”传承了下来，并有所发展。他认为，要培养器识，最重要的方法是深研史学。他在家书中说：“唯史学为历代圣哲精神之所寄，凡历来政治、军事、财用、民生之情状，无不穷原竟委，详为罗列。诚使人能细细披阅，剖解其优劣，异日经世之谟即基于此。”[5]而且读史要有自己的决断，对古人德行品性，事情的正当与否，细致体察，不要人云亦云，而要形成自己的判断。当然，史书也有高下之分，《史记》《资治通鉴》等圭臬，要下狠功夫研究。深研史书来拓宽器量和见识确实值得借鉴。

（二）“以百姓之心做官”的为官之道

胡林翼的父亲官至詹事府少詹事，胡林翼本人更是官至湖北巡抚，追赠总督，是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以做百姓之心做官”是他为官的箴言，并对胡氏子弟言传身教。他“以百姓之心做官”，在清王朝风雨飘摇之际，临危受命，出任湖北巡抚，戎马一生，弃生死于不顾、荣辱于不顾，整饬破碎的山河。为政期间，他整顿吏治，参劾贪官庸吏，保举人才，提拔良吏；他兴修水利，发展农业；改革漕厘，禁止浮收；他整理词讼，主持公道；教化民众，兴办义学，表彰节孝，培育良风美俗，做了很多有利于百姓的实事，湖北在他的治理之下由“糜烂之鄂成富足之省”。他“以百姓之心为官”，曾跪在父亲的墓前发誓“不以一钱肥私”。尽管后来成为一名封疆大吏，主管湖北全省的财政收入，却依然两袖清风，他在家书写道：“惟望国山整饬，我必无钱寄归也，莫望莫望！我非无钱，又非巡抚无钱，我有钱，须做流传百年之好事，或培植人才，或追崇先祖，断不至于自谋家计。”[6]他“以百姓之心为官”，鞠躬尽瘁。在一封给堂弟的信中写到：“兄近异常烦躁，心胸间似有一痞块横阻，时亦咯血，舌色如墨，医治略愈。唯运兵筹饷，日不暇给，宾客书疏，手自批答，常至漏下四鼓始能就寝。食少事繁，病又丛生，自揣精力，殆亦不能久居于世矣。”[7]在身体最为糟糕之际，仍然咬牙苦撑。他锐于改革，不顾嫌怨，“国家用我辈，既欲稍稍补救于斯民，不可再避嫌怨。须知祸福有定命，显晦有定时，去留有定数，避嫌怨者未必得，不避嫌者未必失……至于一身祸福进退，何足动其豪末哉”。[8]

胡林翼时常教育胡氏子弟，为官最重要的是要少一点个人得失的计较，少一点世故，多一点“懵懂”。他说：“吾辈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误国事耳”，“当痛除之习，独行其志，阴阳怕懵懂，不必计及一切”。这种“懵懂”不是说“不谙世事，不通时务”，而是指不计较个人得失、荣辱。[9]1853年胡林翼在益阳瑶华山麓创办了箴言书院，书院名取自其父亲的著述《弟子箴言》。箴言书院倾注了胡林翼的心血，他亲自奠基破土动工并着手订立书院章程。他倾尽俸禄，购置图书三万多卷，充作书院的藏书。1961年他预感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定下了遗嘱：“如吾不幸死，诸君赙吾者，惟助修箴言书院，无赙吾家”，[10]叮嘱家人将所有的抚恤和往来的礼金都投入箴言书院的建设。他为了造福寒门学子，倾尽了所有，运送灵柩回益阳的花销都是由曾国藩、彭玉麟等朋友筹集。这种“以百姓之心为官”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情怀，是胡氏家族宝贵的家风。

（三）热心公益、关心民瘼的处世之法

胡氏子弟并非人人可以为官，但是他们大多热心公益、关心民瘼，尤其是热心公众教育事业。胡林翼给夫人陶静娟的家书中写道：“万事万物，皆应打算，惟教书之资，不应打算”，[11]甚至变卖田产，也再所不惜。胡林翼给弟弟们写信：“天下滔滔，风俗愈趋而愈下。移易之法，教化为先。”堂弟们深受感染，预备在益阳老家开办义学，胡林翼非常高兴，在家书中鼓励到：“吾家自乡贤公以下，无不竭力提倡读书，弟今又推己及人，能继先志矣。尤望持之以恒，行之以毅，使功效不仅在一时也”。[12]胡氏一门将这种家风一直传承了下来，据初步统计，历史上益阳地区由胡氏子弟兴办的书院、私塾达三十几所。胡林翼亲手创办的箴言书院，后改名为箴言中学，至今薪火相传。1942年胡林翼的曾孙胡有猷在益阳当地创办了林翼中学，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传递文明与信仰，是胡氏家风最好的注脚。

二、胡林翼治家思想的特点

“公私、义利”的之辩，“情感与理智”之防、“个人与家国”之别等辩题既是厘清胡林翼家风思想的重要线索，同时也是其家风思想最为紧要处。

（一）明于公私、义利之辩

关于“公与私”，他在家书中是这么写到：“凡人总是公心少、私心多，君国之念轻，妻妾之念重耳。即如我之不好利，不营私，作官不余一钱，欠账无数，此事尚觉易为，并非勉强，缘之我心中，总觉有钱人是苦境，是便宜人家，而我自己只要不饥寒，即可了足一生，故不要钱是易事也”。关于“义利之辩”，在家书中，他是这么剖析自己的心志的：“我辈是中宪公积德累仁之子孙，务必要破除利字，勉力做人……须知子孙果才，不必因财而生；子孙不才，多财多累尔……此关必须打破，方可做人”。[13]在胡林翼心中，做人必分清公私、必破“利”字关。明于“公私”“义利”之辩是他家风思想的特点之一。

（二）严于理性、情感之防

胡林翼是主政一方的朝廷命官，他的家事关系国事。古语说:“莫用三爷，废职亡家”，可是古语又说“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人之为人最割舍不了的应该是亲情。那么该如何处理好家事与国事的关系，该如何达到情与理的交融呢？胡林翼在齐家实践中，就特别注重严守“理智、情感之防”。在《胡林翼全集》中收录了很多他写给祖父、父亲、叔父、弟弟、晚辈等亲人的家书，他对长者嘘寒问暖、寻医问药，他为兄弟宽解愁闷，出谋划策。他对晚辈宽严相济，拳拳爱护。他和睦族人，调节矛盾，细心维护家族成员的关系。胡林翼坚决不让家族关系攀附权力的藤脉。他在家书中多次要求诸弟在家，应勤俭自守，“勿谓阿兄做官，用途不妨阔绰也”，而且严肃的叮嘱族人，不要牵扯到诉讼，不要替人求情干预司法。他认为这种做法至少有三个大的危害：第一，干扰了司法公正，助长了艰险小人的违法之心；第二，给地方官营私舞弊的机会，动摇了其为官的公心；第三，使有理的人失去了“法”的保护，“法”也就没有了公信力。

（三）笃于经邦济世的家国情怀

胡林翼的家书随处可见的是经邦济世的理想抱负。可以说，家国情怀贯穿他的生命始终，是他人生求索的最大信仰，是他敢做敢当的动力源泉，是他清廉一生的灵魂旗帜，也是他咬牙苦撑的精神支撑。胡林翼的一生，有很多临危受命的时候，在大局糜烂之时，挺身而出。他说：“吾人生于两仪之间果为何乎……惟然，吾人当求所以自立，勉为众人所不敢为、不能为之事，上以报国，下以振家”。[14]

三、胡林翼治家思想的渊源

（一）“修齐治平”的儒家精神传统的教化洗礼

“修齐治平”属于儒家“八条目”，是儒家知识分子处世的纲领性要求。胡林翼“欲正人心，引为己任”的理想追求，就带有明显的儒家士大夫传统。《大学》开宗明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止于至善。”可见胡林翼的“欲正人心，引为己任”的志向是：“大人之志”，具体折射到齐家治家的实践上，就会要求家庭成员积极入世、奋发有为，具有强烈的担当精神和使命感。家国天下的理想抱负是胡林翼家风思想的文化渊源。

（二）近代经世致用的湖湘文化的熏陶浸润

近代湖湘文化崛起的标识是，清嘉庆、道光年间以陶澍、魏源、贺长龄为代表的“湘系经世派”的强势崛起，文化风气为之一振，推动了全国经世思潮的兴起。孟森先生认为：“嘉道之时，留心时事之士大夫，以湖南为最盛，政治学说亦倡导于湖南。所谓首倡《经世文编》之贺长龄，亦善化人，而陶澍以学问实行，尤为湖南政治家之巨擘”。[15]而“湖湘经世学派”的核心人物与胡林翼可谓过从甚密。陶澍是胡林翼的岳父，在胡林翼还是一个8岁的顽童时，陶澍就看中了他，“惊为伟器”，决定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胡林翼19岁弱冠，与陶澍之女陶静娟完婚。胡林翼曾说：“岳丈公退之余，辄与男长谈。岳丈胸中本极渊博，加以数十年来宦途阅历，上下古今，融会贯通，每及一事，旁证曲引，判断洞中窃要，于男进益，非浅鲜矣。”[16]近代湖湘文化代表人物之一的贺熙龄是胡林翼的老师。贺熙龄执教“辨义利，正人心，谕多士，以立志穷经为有体有用之学”，胡林翼服膺所学，无一时一刻不以民生为念。

（三）胡氏一门家风的传承与发展

胡氏家族耕读世家，学养深厚，家风端正，闻名乡里。高祖胡民典著有《孝经义疏》。胡民典开启了胡氏一门忠孝两全的家风。胡林翼的曾祖，胡多吉以“端正”著称乡里。《胡文忠公年谱》记载胡多吉：“才识倜傥、制行端正，乡里有争讦者不敢以姓名相告。”[17]祖父胡显韶“孝友性成，博涉经史，与从弟显璋分教里中子弟，以身体力行为主，著有《紫筠园诗文集》。胡显韶定下胡氏家训十条。《胡氏家训》有“捍卫国家”，“维护公益”“排纷解难”“见义勇为”等条目，深刻的影响和塑造了胡林翼。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是清代翰林，胡氏一门“父子两翰林”，是史书上少有的佳话。胡林翼评价父亲“尤严于公私义利之际，始于切近，以致远大”，胡达源著有《弟子箴言》，曾国藩评价此书“自洒扫应对，及天地经纶，百家学术，靡不毕具。甄录古人嘉言，衷以己意，辞浅而深要。”胡达源旨在培养胡氏一门“端敏恒毅、公勇勤朴”的好家风，教导子弟端正、敏锐，有恒心、有毅力，公正、勇敢、勤劳、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