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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哲学批判意蕴

2020-01-07

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资本主义马克思符号

张 军

(广州大学华软软件学院,广东广州 510970)

一、马克思阐发拜物教理论的主要文献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年出版)第四章将商品作为拜物教理论的逻辑起点,阐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及规律。该章内容有11处出现“拜物教”这一概念,展现了马克思拜物教批判的三种理论形态,即对商品、货币和资本拜物教的分析和批判。深入理解马克思拜物教理论中的哲学批判意蕴,对于把握其理论内涵与时代价值,科学展望未来社会,创造美好生活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拜物教的社会学意义是指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与图腾崇拜等文化形态,生产力低下的部落人群对自然神秘现象、超自然的神秘物或者神秘力量的崇拜,试图赋予自然物或想象物以神秘的绝对力量加以崇拜,其思想实质是唯心的。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借用拜物教这一概念,将其指认为一种人们对社会存在物(资本以及资本所代表的社会关系)的崇拜,并指出这是一种颠倒了事物关系的误认——商品、货币和资本掩藏了其一般物质承担者的本质,表现为颠倒的、虚幻的概念,导致其本质很难被认识或想象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是利用这种拜物教式颠倒,掩盖了商品经济运行规律,造成劳动与商品、资本关系的倒置。马克思拜物教理论揭示了社会关系被物(即商品、货币、资本)的关系所掩盖,商品、货币和资本越来越丰富,人却被神秘物颠倒地控制着。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起点。马克思用“劳动异化”这一概念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对立与分离,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劳动扭曲现象。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的神秘性掩盖了这种劳动的扭曲现象,即商品拜物教。《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剖析商品二重性理论、货币理论,批判货币拜物教,揭示商品经济的本质及其矛盾运动规律,分析劳动与劳动力、劳动过程与价值增值过程的对立与分离,确立和完善了劳动价值学说。马克思扬弃了国民经济学家的拜物教理论,揭示了商品的神秘性来自商品拜物教——商品生产与交换表现为“物的货币形式”[1]110,人与物关系颠倒,人被物所统治,处于从属地位,人的本质能力转化为“纯粹抽象的活动”[2]。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澄清了拜物教的全部神秘性, 拜物教的“宗教世界的幻境”[1]90只是在资本世界才获得了其现实的存在形式。马克思进而指出了走出拜物教迷宫的科学方法,即扬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彻底消灭拜物教,指明了通向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科学道路。

二、拜物教理论的当代理论价值

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对拜物教理论的研究,呈现出多元化视角,研究成果广泛体现在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文化学等领域,展现出丰富的当代理论形态。

卢卡奇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过程中的拜物教现象,将马克思拜物教理论与新黑格尔主义、马克斯·韦伯的资本主义批判相结合,提出了物化理论,社会的现实性力量已经被物化,渗透到社会生活的诸多领域,其现实表现是从生产方式、政治制度、生活方式、文化消费到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全方位物化。卢卡奇试图恢复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主体意识批判,指出人沦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客体,沦为了现实生活的消极旁观者。《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从哲学维度摒除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范式,唤醒无产阶级的主体意识,“才能使人类免遭灾祸”,并且决定着“人类的命运”[3],试图恢复无产阶级作为打破物化现实的主体力量。但是,卢卡奇却误读并偏离了马克思拜物教理论,错误地将物化现实泛化为对社会生产力的批判,将资本主义奴役泛化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奴役。卢卡奇为无产阶级革命指出了一条带有人本主义色彩的道路,其所谓的阶级意识偏离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丧失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与革命性。

法兰克福学派扬弃了卢卡奇的物化思想,面对二战以后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新局面,提出了工具理性批判。马尔库塞指出,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生产方式的变革,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出现了新变化,并详细分析了发达工业社会的新特征。无产阶级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于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物质满足,并且迷失在这种满足中。无产阶级处在技术压迫与信念迷失的生活状态中,丧失了丰富的辩证本性,成为单向度的人。无产阶级对物质与幸福的渴求与满足成为生活的现实目标,但是这种状态掩盖了人性的真实本质,不应该成为人的本质与全部生活。发达工业社会的高度文明“破坏了人类的需要和能力的自由发展”[4],是受资本完全控制的奴役状态。拜物教在当代发达工业社会不但没有被消除,反而由于现代科学技术进步与现代大工业的发展而得到发展,人受到技术理性的奴役与支配,主客体地位完全颠倒;相对于政治暴力式微,技术理性对人的控制更具有欺骗性与强制力,催生了人的工具化、理性化倾向,甚至渗透到社会生活中,支配着私人领域。发达工业社会物质富裕但不会带来幸福,民众越发受到奴役,无产阶级从推动社会变革的革命力量变成了社会生活的凝聚力量。

鲍德里亚从消费主义这一理论视角剖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特征,将拜物教的研究推进到符号拜物教的理论维度。他关注消费现象、消费逻辑、意识形态以及符号意义等,指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具有消费社会的新特征,存在着“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5]1。消费主义已经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显著特征,占主导地位,商品的拜物教色彩已经被符号取代。人们“受到物的包围”[5]1,不仅是商品,连人们都仅仅是作为一种符号而存在,由此拜物教的当代理论形态演变为符号拜物教。《符号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提出“符号价值”这一概念,表示商品作为消费对象,其价值被符号价值所掩盖。当商品作为消费符号被生产出来,消费功能日益丰富,判断商品是否值得消费的尺度就不再仅仅是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其虚拟的符号价值,以及由此交织成的社会价值体系。商品的使用价值也不再仅限于其现实效用,更是用以彰显所有者的身份与社会地位,被赋予独特的、丰富的符号价值,成为消费主义生活方式的符号象征,具有拜物教的神秘性;符号的过度生产、供应与消费使人们沉陷于虚拟的符号形式,丧失了独特感受,只停留在满足消费的虚拟体验。现实社会生活成为消费主义的世界,人们只关心和追求消费符号,甚至不在乎世界是否真实,这就是符号拜物教。

符号拜物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消费主义时代的新形式、新特征,其理论实质仍然是商品拜物教。符号拜物教掩盖了资本本性,一方面积极宣扬自由、平等、博爱等资产阶级价值符号,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另一方面大力宣扬消费文化,形成强大的社会压力,刺激人们消费的虚幻满足感,实际上是被挟持消费。符号拜物教作为透视当代社会的棱镜,是拜物教新的表现形式。进一步发掘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当代价值,坚持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的科学性与批判性,批判消费主义,具有强烈的时代价值与现实意义。

三、倒立跳舞的幻想与商品拜物教

对商品的批判是马克思构建拜物教理论的基石。商品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细胞,表现为颠倒的商品假象——“庞大的商品堆积”[1]47。

在自然经济阶段,生产一张桌子是为了使用,但是在商品经济中,劳动产品作为商品被生产出来,首先不是为了使用,而是为了交换而实现价值。桌子从劳动产品成为商品,其价值不是它作为物的属性,而是一种特定的社会关系(人的活劳动的社会性关系)的凝结。随着商品不断被制造出来,通过生产、交换与分配等环节,商品成了“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以物的形式掩盖了人们一定的社会经济关系,只是“采取了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马克思将其比喻为“宗教世界的幻境”[1]89-90。

劳动产品采取商品的形式,以物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神秘性,其实质是交换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这便是商品二重性。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还没有严格区分交换价值(即价格)与价值两个概念,对其深入批判是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完成的。

由于劳动分工与社会化生产,个人劳动活动不可能孤立地存在,劳动产品必须进行交换,劳动才能与产品相结合。因此,生产商品的活劳动具有二重性,即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社会性劳动和个人活劳动),一方面具有相同的、抽象的属性,形成商品价值;另一方面具有具体的、有用的属性,形成使用价值。劳动在两个维度形成价值和使用价值的矛盾,即商品的二重性。

商品的价值具有社会性,是交换得以进行与扩大的本质原因。相对于价值,商品的使用价值仅仅是商品的物质外壳。交换价值(价格)只能是价值的表现方式,被商品的使用价值所掩盖。由此,马克思分析商品的二重性与表现形态无法通过感官直接把握,而是体现为社会关系的本质规定。在前资本主义社会(比如封建社会),自然经济条件下的商品交换尚不发达,没有披上社会关系的外衣;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商品包含了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当商品及其所代表的“全面的社会关系”通过交换实现出来,就立即表现为“劳动社会性质的物的外观”[1]91,催生了社会关系的神秘化,无法克服颠倒了的物化社会关系,这就是商品拜物教。

四、炼金术的结晶与货币拜物教

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具有“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神秘性,因而,“笼罩着劳动产品的一切魔法妖术”[1]93不可能消失。货币具有商品的一切社会属性和现实规定性,采取了金银的形式,表现为人的劳动产品的化身,其实质是商品经济的内在矛盾进一步表现为货币关系,这就颠倒了货币的金银属性所掩盖的社会关系的本质,表明人的社会关系物化为货币的形式。金银固定地成为货币的物理载体,其作为金属的使用价值越发弱化,价值尺度与流通手段职能越发成为主导,在商品经济中独立地执行货币职能。马克思澄清了交换的假象,揭示了货币具有“异化了并成为在人之外的物质东西的属性”[6],具有私有财产的属性。

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扬弃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异化的类本质理解,用新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来批判庸俗经济学家蒲鲁东的货币观,在理论逻辑上有了新的推进。蒲鲁东停留在货币假象,不理解商品(货币)的真实本质,把交换价值规定为公议的价值,把使用价值规定为其本身的价值,二者统一于构成价值,以此为基础进行商品的生产与交换,进而形成社会财富。蒲鲁东将金银看作是货币的天然构成价值,即认为货币是天然的。但是,他所理解的货币只是脱离了生产关系的抽象要素,没有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去揭示货币的演变。

货币是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派生产物,实现了商品交换在时间、空间上的现实需求,促进了商品交换的时空便利和规模扩展。但是金银作为货币的历史形态充当一般等价物,其自然属性掩盖了社会关系的真实本质,从而产生了货币拜物教的迷惑。

货币拜物教的谜团更加神秘和耀眼。货币成为隐藏在商品后面的经济关系的现实载体,更明确地说,货币采取金银作为物理载体,扬弃了商品经济的其他中介形式,这就是“货币的魔术”,货币拜物教的迷也因此“变得明显了,耀眼了”[1]113。在清除掉货币的光芒之后,其拜物教性质被揭示出来。马克思进一步分析价值转化为价格,使得货币作为价值尺度所表现出来的金银的自然属性不再重要,仅仅成为观念上的货币符号。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货币发展成为资本,尤其是在生息资本阶段,货币像梨树结梨一样使得资本成为自然属性,发展到了资本拜物教的理论形态。

五、着了魔的世界和资本拜物教

以批判劳动力商品为前提揭示货币转化为资本的运动过程,展现了“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7]922,是剩余价值理论的关键环节。批判资本拜物教是在《资本论》第三卷“生息资本”部分展开的。作为资本的货币掌握了神秘的物质力量,是剩余价值的榨取者,用以获取劳动力的剩余价值,其神秘性来自于资本雇佣劳动关系。资本是颠倒的“物”的关系,要求不断的自我增殖,这一本质属性构成了“着了魔的颠倒的世界”[7]936。

资本拜物教的神秘性来自于资本自我增殖的本性,遮蔽了榨取剩余价值的秘密,其形式表现为资本运动总公式的矛盾:G—W—G′(货币—商品—货币),作为货币的资本在商品生产与交换后获得了更大价值额——G′。有意地将商品仅仅作为交换中介加以剥离,资本就采取了“最富有拜物教性质的形式”,即生息资本。生息资本采取G—G′的形式,跳过了商品交换这个中间环节,便表现为“物(货币、商品)同它自身的关系”[8]。资本的物化过程越神秘就越发疯狂,“资本物神的观念已经完成”。

批判资本拜物教的神秘假象与理论实质,必须深入到资本运动的各个环节中去,即资本家、土地所有者无偿占有劳动者剩余价值。“资本—利息,土地—地租,劳动—工资”就是资本主义经济的“三位一体”,这是“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7]936。

六、拜物教与人类解放的政治经济学—哲学批判

马克思立足于颠倒的“旧社会”来剖析现实问题,不仅摒弃了国民经济学的理论窠臼,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规律,还以实践性、革命性的理论品质,科学地预见了一种人类未来“联合体”[9]的到来,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重要贡献。

古典经济学家对拜物教观念的批判,仍然具有不彻底性,没有把资本看作是具有历史性、相对性的抽象概念,没有揭示出资本的社会关系的本质。这种庸俗化的经济学理论所能做的事情,只是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劳动的人抽象成观念,仅仅“当作教义来加以解释、系统化和辩护”[7]925。

马克思拜物教理论第一次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秘密,即物与物(资本)的关系所掩盖的人与人的关系,从哲学高度实现了社会实践的未来指向,即“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10],进一步阐发了关于人类解放的学说。

资本主义社会受到抽象(资本)原则的现实统治,无产阶级受到资本奴役,这与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们所鼓吹的自由、平等、博爱等价值观念有着深刻矛盾。空想社会主义者对此作出了尖锐、无情的批判,尝试进行理想社会实验,试图改善无产阶级的奴役境地。但是,他们不愿意面对无产阶级,只是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残酷、黑暗的现实,因为它不合乎人的本性。空想社会主义者手中挥舞的只是幻想的武器,只是诅咒不合人道的社会现实,而不能预言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历史必然性,不具有彻底的理论性;只是同情无产阶级的奴役境况,而不能宣布无产阶级就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不具有彻底的革命性;只是描述理想社会的美好图景,而不能指明通向未来社会的现实路径,不具有彻底的现实性。

空想社会主义者“幻想的武器”有其历史贡献,因为无产阶级的解放运动还很不发达,因而只是“基于幻想”[11]。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是马克思的“现实的武器”,这是现实向理论提出的时代要求。马克思揭示了剩余价值理论,抛弃了关于合乎人的本性的空洞争论,揭开了拜物教的神秘面纱,考察了人类历史的现实基础,即物质生产方式及其现实运动过程,从而在社会形态曲折反复的历史演进中,在社会意识纷繁复杂的历史展现中,揭示了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

马克思将人类社会的历史演进与未来指向概括为三种形态,即“人的依赖关系”“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以个人全面发展为基础的自由个性”[12]。资本主义社会就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历史形态,人依赖于物(资本),受到物(资本)的统治。物与物(资本)的关系掩盖了人与人的关系,人在“物的依赖性”中落入了拜物教的迷宫,再度丧失了自己。马克思关于人类解放的哲学批判,要求消灭“人的依赖关系”,扬弃“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展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未来社会形态,这就是人的真正历史展开过程,即共产主义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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