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玉

后来长大了，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在我那么小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对我说：“有蛀牙不是什么大事，这很普通。”

高中军训熄灯后，我们几个人卧在床上，都睡不着。我几次想找一个朋友说话，她都是淡淡地回绝：“熄灯了，别说话。”大家都笑她，都快成年了，怎么还那么乖，然后，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朋友小学时是个胖乎乎的姑娘，胖的原因是贪吃甜食。对于甜食，她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家人的态度也很纵容，所以她的口袋总是塞满了糖果。

她喜欢吃糖，课间会从书包夹缝里抽出一袋水果糖，做操会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上课也会悄悄从铅笔盒中摸出一包奶片，甚至午睡时嘴巴里都含着话梅糖。吃糖是她六七岁时最大的幸福，只要糖进了嘴里，她的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细缝，嘴角上扬，开心到像是升上云端。

像大多数嗜甜的小孩一样，朋友在小学二年级时患上了蛀牙，深受牙疼的困扰。那时学校正好接到了有关部门的通知，开始推行“护牙”教育，给各个班级分发牙膏。班主任在班会课上着重讲解了爱护牙齿的重要性，并且告诉大家一个月之后要进行牙齿检查，为牙齿健康状况最好的班级颁发“健康牙牙班”的称号。

六七岁的孩子，对于世界还没有太清晰的认识，年幼的世界里也没有什么别的追求，于是把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朋友讲，那段时间，班里的孩子都像疯了一样刷牙，连中午吃饭都是小心翼翼的，吃完饭立刻跑去漱口，一上一下，轻轻刷，还要漱口三次。成排的小朋友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就是害怕口腔里留有食物残渣。

朋友說，那段时间，她知道自己有蛀牙，不敢开口说话，不敢张口大笑，生怕别人知道。可是不巧，一天上课期间，一阵剧烈的疼痛突然向她袭来——是牙痛。牙疼不是病，但疼起来要人命，这疼痛攥住了她。她故作镇定，用一只小胖手捂住腮帮子，企图缓解疼痛，可过了不久，竟然满眼都是泪花。

卷发的年轻老师发现了她的异常，叫她起身，询问怎么了。她摇摇头，可疼痛实在难忍，便带着求助的目光支吾道：“老师，我牙疼……”

班主任让她站在讲台上，对着全班张开嘴，告诉大家：“你们看，不听话，多吃糖，就是这个下场。”然后，整整一节课，她就像个傻子一样张着嘴巴展示。

朋友讲完这个故事，寝室里有人大笑，有人沉默。她继续说：“那时我以为，有蛀牙就像被发现偷东西一样罪不可赦，害怕了很久，走路都不敢抬头。甚至不再吃糖。后来长大了，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在我那么小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对我说：‘有蛀牙不是什么大事，这很普通。不过从那之后，我就特别听话，因为张着嘴站在讲台上展示的事情，我真的永远也忘不了……”

我们都沉默了。因为谁也不敢说，我们身上类似“吃糖”的天性，是否就是在诸多荒诞时刻里被悄然扼杀的。

（责编  宋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