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飞　易欣

【内容摘要】本文以2018年十大网络热词作为研究样本，分析了融媒体语言使用的基本特点，以及形成这些特点的主要原因。

【关键词】融媒体语言;网络热词

2014年8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这一政策性指导文件的出台，直接推动了新一轮的媒体融合，催生了一批以新型互联网为纽带、跨媒体形态、跨语言符号的“融媒体平台”。当网络传播进入到融媒体传播形态时，不仅改变了原有的传播生态和舆论场格局，也深刻影响了社会民众的思维习惯和语言表达方式。

以此作为背景，本文试图分析融媒体语言使用的基本特点，以及形成这些特点的主要原因。

一、研究设计

以网络热词（或称网络流行语）作为融媒体语言的典型样本，我们选取了2018年“汉语盘点”①发布的年度网络热词作为研究对象，以典型的融媒体语言使用行为作为分析指标，分析融媒体语言使用的基本特征。

需要说明的是：

1.热词对应事件的社会领域，可以基本反映网络平台用户关注的社会议题范围。

2.热词的使用频次，可以基本反映热词出现之后用户的使用情况。相关数据来自百度搜索，以热词作为关键词，以时间区间（出现时间—2019年1月9日）、“资讯+标题”作为匹配目标。频次反映热词在脱离源生语境之后，其隐喻功能使用的广度。

3.是否有相应主题的表情包，可以反映热词出现之后多模态符号系统的建立情况。

4.基本语义考察用户在使用融媒体语言的隐喻功能时，对目标社会事件的观点和意见倾向。

二、研究发现

（一）融媒体语言使用的基本特点

1.源生语境的脱离与隐喻功能的强化

网络热词是语言的社会变体，是为适应网络言语交际传播模式而生成的一种语言模式。网络语言并非独立的语言系统，而是基于现代汉语的词汇、语音、语法和修辞规则在网络交流环境下的一种社会变体。在实际的使用过程中，它突破了传统语言文字的表意框架，采用了多符号表意或者单一符号的多层表意，即“对源生社会事件的事实概述+隐喻功能”。

在表1中，10个热词都被使用者制作出了相应主题的表情包，这一方面是相应热词脱离源生语境的标志，另一方面则赋予了这些热词多层融媒体符号，使其具有多层表意的符号基础。在使用频次上，除了“杠精”相对较少之外（1360条资讯的标题出现该词），其余9个热词的使用频次都达到了10万级。比如，“皮一下”最早出现在某个游戏直播平台上，是一位游戏主播在解说游戏的过程中经常使用的方言口语。后来被使用者剥离出“调皮、不守规矩”这层表意，由此而脱离了游戏解说口头语的语境，被广泛用于其他社会事件。2019年1月3日，新民网以《皮一下很开心？苏宁拼购老总晒辣眼评论》报道了苏宁易购的一次年货节发布活动。②

2.贴合目标语境的多符号表意体系

2018年十大網络热词都是以单一符号的基本表意作为基础，叠加多元符号之后，最终形成具备多符号表意体系特征的融媒体语言。

在语言传播与使用的过程中，就其表意而言，使用者（传播者）本身的使用意图（传播目的）、使用的语言符号本体（传播的信息内容）、对象（受众）对语言本体的释义（信息接收与解码），是三个存在关联却又相互独立的过程。要保证表意—传播—释义这一过程的准确，构成意义的符号是关键因素。这也是热词在脱离源生语境进入使用环节的时候，会被不断叠加新的表意符号的根本原因。

比如热词“佛系”，其源生语境来自日本杂志，一群日本年轻人奉行“按自己生活方式生活”的人生态度，杂志称他们为“佛系男子”。使用者从这一语境中剥离了“内心平和”“态度淡然”这层含义，在使用的过程中，附加了多层符号。第一层是“文字+图片”（图片是一位手捧莲花的男性，文字为“佛系”），第二层是“文字+图片+动态视觉符号”（利用GIF动图，做出莲花或者男子头部发光的效果），第三层是“文字+图片+动态视觉符号+音频符号”（配上极短的类似法器声的佛教标志性音效）。

上述多层符号结构是典型的融媒体语言符号系统，可以产生较好的使用效果。可以根据不同的语境，对不同层次的表意符号进行强化或者消解;或者根据不同技术条件的传播媒介，对表意符号进行叠加或者删减。

3.对社会象征系统的影响

在传播语境上，融媒体语言虽然属于网络传播环境中的符号系统，但呈现出典型的、社会性的舆论特征，会以一定的速度和广度进入现实的社会话语体系，乃至成为社会象征系统的一部分。

比如热词“C位”，是指张韶涵在一次慈善晚宴后的合影中，站在了前排中间位置。在网友随后对该热词的使用中，引申出“最重要、最关键”的隐喻，对该词的近100万次的使用频次，一度使其进入传统媒体的话语体系中。

2019年1月10日，新华社客户端发布新闻《国际消费电子展  粤企抢占世界舞台“C位”》，报道“逾900家广东企业参加2019国际消费电子展”这一新闻事件;2019年1月8日，光明网刊发新闻《超越中国，大英帝国重返C位？》，报道英国智库“亨利·杰克逊协会”发布的“2019年大国地缘政治能力评估”报告中，中国排在美国、英国之后位列第三这一新闻事件。

从舆论场格局的传统角度来看，网络空间常常被认为是草根民意的集散地;但从现实的传播情况来看，这些来自虚拟空间的意见符号已经进入主流媒体的传播话语体系。同样由“汉字盘点”发布的2010年十大网络热词分别是“给力”“浮云”“世博”“高铁”“民生”“房价”“微博”“纠结”“低碳”“涨价”。在这10个热词中，除了“给力”“浮云”“纠结”具有明显的网络语言特征之外，其余7个都来自于传统媒体话语体系。由此看来，以热词为代表的网络语言产生的社会影响不能忽视，由此带来的社会问题也更加值得注意。

4.泛娱乐化倾向明显

泛娱乐化倾向主要体现在两方面：在关注层面上，十大热词或者直接来自社会领域中的娱乐事件，或者来自带有娱乐大众性质的社会事件;在使用层面上，由热词引申出的隐喻功能，虽然被广泛用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但就其语义倾向本身而言，仍然带有娱乐的性质。靳琰等人提出了“媒介语言加速网络泛娱乐化” 的观点。③

在民众参与社会事件的过程中，当自然语言无法满足表达欲望的时候，新的语言符号会在对应的舆论场中产生。从这个层面上说，侧重情绪表达的融媒体语言天然就缺乏自然语言的严肃性，对于使用者来说，这是娱乐心理得到满足的前提。在迎合受众娱乐心理、获取关注的前提下，网络热词会逐渐进入传统媒体话语体系中。

比如热词“确认过眼神”，2018年11月29日，《宁波晚报》在报道“13岁离家出走女孩被民警寻回”的新闻事件时，使用“确认过眼神，找的就是你！”作为主标题、“13岁青田女孩离家出走 在铁路宁波站被民警截住”作为副标题。2018年11月15日，《新华每日电讯》刊登报道《确认过眼神，是我要抓的人——记“图侦专家”左桦晟的“火眼金睛”》。在这两篇报道中，“确认过眼神”最为重要的作用并不是表意，而是吸引关注。

5.去群体边界化的趋势

差异化使受众呈现出不同的群体特征，这些特征直接影响了他们作为语言使用主体选择内容的偏好。通常情况下，群体边界内外的话语体系会呈现出较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会直接体现在某种具体的语言符号上。比如动漫爱好者群体把可乐称为“肥宅快乐水”，把“猫”称为“肥宅快乐兽”。

但在融媒体语言层面上，群体边界的壁垒会消失，融媒体语言可以在完全的表意前提下进行传播。比如skr主题表情包来自娱乐行业的细分领域嘻哈音乐，经网民的传播很快突破该细分领域，成为一个几乎全网通用的表意符号（图1）。

（二）两大中介因素作用分析

“融媒体平台的技术特征”“融媒体语言使用的主体即网络媒体的核心用户群体的行为偏好”两个中介因素，对融媒体语言的使用发挥了重要作用。

首先，技术是融媒体语言产生的前提。

在语言表意功能的实现即传播的手段层面上，产生“书写类符号+视觉类符号”的融合符号，需要以媒介技术作为前提。在定义以表情包为代表的融合符号的时候，屈济荣和李异平使用了“图文双构”的多模态符号这一说法，认为多模态符号体系的构成，不仅包括视觉与文字的融合，也包括静态与动态的融合。④

在多模态符号体系中，文字和图像不再独立表意，图像与文字之间相互影响、相互补充，共同表意。多模态符号体系共同表意，使融媒体语言在表意方式上产生深刻改变。这集中表现为“隐喻”的广泛使用：使用者借助多模态符号，将其对某一具体事物的感知、意见和观点用于另一事物。在具体的使用层面上，往往是多模态符号体系中的一层符号标示基础事物，而另一层符号用来标示由基础事物所感知的意见和观点。融媒体语言的多模态符号特性所赋予的多层表意结构，可以在一个符号系统中同时表达事实感知、与社会文化语境相关联的意义特征，由此而作为一种具有一定普遍性和适应性的“释义盒子”，容纳更多的类似事物。

其次，核心用户群体的行为偏好是融媒体语言使用的基本动力。

根据第42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統计报告》，截至2018年6月30日，我国网民规模达8.02亿。就其基本结构而言，我国网民以青少年和中年群体为主。截至2018年6月，10-39岁群体占总体网民的70.8%。其中20-29岁年龄段的网民占比最高，达27.9%。⑤

在行为偏好方面，对于青年群体而言，对社会事件的关注、评论和二次传播是青年群体网络行为习惯的典型特征。在本文作者2018年的一项调查⑥中，调查对象对最能体现其网络典型行为偏好的两个问题给出了如下回答：

李铁锤认为，网络语言具有鲜明的青年亚文化特征，是一种典型的亚文化传播的民意表达。⑦可以说，青年群体对于社会事件的感知、体验和意见是融媒体语言产生的重要来源之一，青年群体通过网络平台以融媒体语言为符号、以隐喻等方式对社会事件进行关注、感知和评论。

三、结论与启示

融媒体语言的使用，在本质上是民众对社会议题的深度参与。网络用户在以融媒体平台作为基础的多元舆论场当中，对相关社会事件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意见。在这一过程中，融媒体本身的技术属性以及以青年群体为核心的网络用户的行为偏好共同作用，一方面使融媒体语言成为多模态符号系统;另一方面使融媒体语言具有多层表意功能，能够脱离源生语境，通过更为多样的传播平台，用于其他更为多样的社会事件。

值得注意的是，融媒体语言的使用也呈现出了明显的泛娱乐化特征，这一现象既是融媒体语言使用者认知和价值观的体现，也是融媒体平台本身把关机制不健全产生的后果。因此，随着融媒体语言使用的不断普及，如何规避其不良影响、充分发挥其积极作用，是一个值得思考和研究的重要课题。

注释：

①年度“汉语盘点”活动由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和商务印书馆发起，活动始于2006年。

②张晓：《皮一下很开心？苏宁拼购老总晒辣眼评论》，新浪网，http：//gd.sina.com.cn/sztech-news/hlw/2018-12-28/detail-ihqfskcn2068352.shtml，2018年12月28日。

③靳琰、孔璐璐：《新媒体语境下的网络泛娱乐化机理探究》，《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 年第12期。

④屈济荣、李异平：《作为“图像行为”的表情包：符号、修辞与话语》，《编辑之友》2018年第10期。

⑤《第42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808/P020180820630889299840.pdf， 2018年8月22日。

⑥该次调查于2017年10月至2018年1月进行，调查涵盖了北京、深圳、重庆、上海、天津、江西、福建、广东、广西、陕西、甘肃、新疆等省、自治区、直辖市，以18-29岁人群为样本，以问卷的形式，对样本群体的互联网接触行为偏好进行调查分析，共计回收有效问卷超过1500份。

⑦李铁锤：《网络热词：一种亚文化传播的民意表》，《当代传播》2015年第3期。

（作者均系厦门大学嘉庚学院副教授）

【特约编辑：李艳华;责任编辑：王旖】